第15章 魔教篇15

    待这顿十分折磨人、快撑死我的饭吃完后,于道子甚至变出了一块手帕给我擦嘴,尴尬得我想直接找个洞钻下去,抬头就看到任狗子幽幽的幸灾乐祸的眼神。

    我大概明白任狗子去了蜀山后,是如何长大的了。

    那必然是天天被同样三头身的冷面师兄追着喂饭,喂到近乎崩溃才逃下山的吧

    有一种饿,叫于道子觉得你饿。

    但不得不说,肚里有食,身边有人,之前隐隐的恐惧都被一扫而空了,我并不那么怕死,在魔教长大的人都不怕,好吧,胖虎除外,但寂寞孤独比死亡更难熬。

    我并不是一个人,哪怕魔教身份暴露了,于道子和任东来依旧没有彻底抛下我。

    我们算朋友吗如果算的话,那他们大概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交到的第一批朋友,不用担心因多抱怨一句话,就被身边练武的小伙伴“举报”,然后被处死;也不用担心身边笑语晏晏的好脾气同事转头就做出虐杀屠村的恶事,指着无辜孩童的尸体和你开玩笑。

    就算他们一个和佩奇似的喜欢在泥地打滚,另一个是高冷的喂饭狂魔。

    “我原以为,蜀山派弟子和魔教势不两立呢,而于道长更是应该嫉恶如仇。”

    “确实是啊”任东来带着爽朗的笑容,眼神炯炯,“我师兄灭了羽衣楼满门又不是假的,而我们师兄弟更不可能放过作恶多端的魔教中人。”

    我被噎住了。

    任东来笑笑,干净有神的大眼眸中带着一丝冷然审视,问道“你作恶多端吗,萨宁”

    “我说没有,你们信吗”我抬头看他,没有移开视线。

    “信啊,如果我们不信你,刚才师兄就该喂你吃刀子,而不是薛府的桂花栗子糕了。说起来,我去都不一定能吃得上,得看薛夫人和那个厨子的心情。”任东来眼中的冷然又迅速消失了,摊开手道“但我们相信你也没用,门口看守的人武功并不高,但师兄不可能把你劫走。”

    “当然,师兄一开始确实想这么做,但我拦住了他。因为这样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让全武林都知道蜀山派逆徒勾结魔教,然后林琦就有了正当的理由杀我们。”

    我点了点头,这么不要脸的事情,一看那老王八就做得出来。

    与我而言,死亡并不可怕,没必要再搭上两个人,何况做这种毫无理智和作用的憨批事情。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找到薛小姐和圣女的下落,你们得继续追查,”我沉声道,“如果五天后,你们还是没能找到,那么,除魔大典上也切记不要冲动,哪怕林琦杀了我。”

    “其实我刚才就想说,萨宁,我们之间真没那么深的交情。”任狗子很真诚地插嘴道,我再一次被噎住,很想暴打他的土狗头。

    看到我危险的眼神,任东来爽朗地笑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不过,虽说我们确实才见了三面,但交情这东西和见过几次没关系,而救人和交情也没关系。”

    “除魔大典除的是魔,你又不是。”

    “我是魔教弟子,某种意义上,我确实算魔。”

    “有意义吗”这次换任狗子被怼到噎住。

    我扬起一个快乐的笑容“那当然是有的,任兄,就算是口头功夫,我也从不吃亏。”咸鱼虽然不能翻身咬你,但咸鱼可以怼你啊

    “言归正传,”我收敛了笑意,“我怀疑魔教江南舵的人和林琦有牵连,确实有人和魔教勾结,只不过勾结的不是我而已,背后之人所图极大,圣女失踪,我被算计都在那个人的计划中。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他一定想对付林家和魔教不,甚至不止。”

    任东来点头“确实如此,不然老王八是怎么知道你身份的你们魔教江南舵里面有内奸,但我们现在不可能去替你锄奸,诚如你所言,如今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失踪的人,一切的谜团就能迎刃而解了。”

    “哦,对了,我请了个大夫替你看一看,这大夫是我多年好友,声名在外,医术高明,只是脾气有点怪,萨宁,你收着点嘴”

    谢谢,我只对你进行回怼攻击。

    不过,说到武林上有名的大夫,我记得林琦之前就提到过,任狗子的朋友神医王不救。

    任狗子活泼地走到门口,拉开门和看守之人打了个招呼,然后朝着不远处扬手道“老王啊,人在里面,你受累给看一眼呗。”

    随着轮椅嘎吱嘎吱的响声,两个戴着斗笠面纱的侍女推着一个坐轮椅的书生进了柴房。和任东来、于道子这种天之骄子不同,神医王不救长相平平无奇,脸庞清瘦,身板极瘦却挺直,因多年浸染医术,身上有股浓浓的文人书卷气,眉目间含着些孤傲,宛如一簇劲竹。

    这气质搁在北宋妥妥的清流文豪啊

    只可惜大庆朝不太欣赏这种类型的文人,如今“乞丐皇子”出身的圣上更喜欢接地气、身子骨健朗的官员,而江湖上就更不欣赏这种病弱之美了。

    就算不谈身体的情况,许多门派选弟子也更喜欢任东来活泼爽利的社牛性格。

    孤傲不驯,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所以,虽说神医王不救在江湖上名声不小,但人缘却并不好,远没有他师父“医圣”陈百川那么受人欢迎,哪怕为着治病对他百般奉承,实则心里都不愿和他深交。

    王不救倒也不稀罕和人交朋友,自己在江南远郊买了处宅子,因为双腿残疾,干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在书房里钻研古籍,偶尔弹琴养花,懒得见客。

    他的脾气极怪,若是普通百姓寻他治病,他从没有二话,但如果是达官权贵或武林名宿,哪怕是死在他面前,这人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

    “王不救”这名字是他在江湖上成名后,别人给取的,他也不排斥,反而挺乐意别人这么叫,时间一长,反倒谁都不记得他本名。

    任狗子能和王不救相交为友,只能说他的社牛光环太可怕了。

    我对王不救的了解,更多来自于魔教的情报,但眼看着一个大神医就出现在面前,还是忍不住多打量两眼,乖乖,不说别的,就王不救这排场,一般人都比不上。

    身后跟着两个侍女,衣服上熏着淡淡的梅花香,诊脉前还要先洗手,诊治完了再洗个手。我只是爱干净罢了,而王不救绝对是有这方面的心理疾病。

    慢条斯理为我摸过脉,又问了几句,看过我的舌苔和脸色,王不救边清洗着苍白修长的双手,边和任东来说道“问题不大,不拖个十天八日死不了。”

    哈你听听,这是一个大夫该说的话嘛

    “左右他也活不过五天,浪费药材做什么”王不救十分淡定,便示意侍女推着轮椅,转身要走。

    我的眼角抽了抽,大略领教了这位神医的风格。

    “别啊,老王。”任东来挡在了王不救身前,凝视着好友那双近乎冷漠的琥珀瞳孔,求道,“好歹这五天让人舒服一些,之后走也走得安心不是”

    我

    我特么谢谢你,任东来,你都开始对我进行临终关怀了是吧

    “横生枝节,惹火上身,何苦给自己找麻烦”王不救冷淡道,“林静深和林宏已死,林博也被吓疯,外面都在传是因你的缘故,你还自己麻烦不够多吗”

    任东来不答,只是执着地挡在轮椅前,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王不救,后者沉默良久,叹了口气,让身后侍女准备笔墨,写了一副方子,又拿出个手指长度的小瓷瓶。

    “先抓五剂药,每天早上用一锅井水、一碗黄酒熬药,熬成三碗之后,各配一颗药丸,分三顿喝下。他内伤不轻,好生静卧养着,凡事不要忧心。哦,对了,禁食荤腥。”

    凡事不要忧心也对,反正五天之后就要被砍头祭旗,头都没了,忧心个屁

    这医嘱槽点太大,以至于我都不知道从何吐起,另外,我总觉得“禁食荤腥”这点是故意折腾我,天牢里的犯人行刑前还能吃顿大荤呢,我都要死了还得吃青菜萝卜

    偏偏任狗子高兴地应了,收下了王不救的方子和瓷瓶,而于道子显然也全听进去了,只是神医离开时,皱了皱鼻子,差点没被梅花香熏个喷嚏,不过最终他忍住了,把视线平静地投向我。

    我怀疑,好心的蜀山派道长再也不会给我带油爆虾和糖醋鱼了。

    淦。

    王不救开了药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临走前还用手帕捂住口鼻,显然很嫌弃柴房里的灰尘,还有刚吃过饭的那股味道。

    任东来也不计较,招手和老王道别,然后转身就把药方和瓷瓶塞进于道子手里了,得,反正这狗子才不会好心给我煎药呢。

    “林博疯了”我冷不丁问道,接着又用渴求的眼神看着于道子,小声哀求,“于道长这般的好人,你一定不会忍心看我临终前吃不上肉的吧”

    “谨遵医嘱。”道长认真回答了我四个字。

    看我的表情有些僵硬,于道子想了想,又说“等病好了,带你去小姨妈府上,云来商行每年都会寻海上的鲜鱼,往年这时候差不多该送来了。”

    大饼画的很好,可惜我不一定有命,但和于道子争执,显然没有任何意义,护工这一行,他真的是专业的。

    任东来在旁边看了又憋笑,十分的欠揍。

    我瞪他“林博怎么回事”

    “如今相熟了,你倒是不再装冷面客了,”任东来嘟哝了一声,带着淡淡的讥讽道,“老王八当众诛杀林静深和林宏,虽说没对林博动手,但看着父兄眨眼死于眼前,他这辈子也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平日里都被人宠着捧着,乍然见了那种血淋淋的惨况,还不吓死”

    “而老王八的爱妾,也就是林静深的娘,听说这件事便晕了过去,醒后找了个借口遣走侍女,自己就挂在了房梁上,林博受了惊吓去找祖母,不料当场撞上还在晃荡的尸首人当场就疯了,大喊着救命往花园的湖里跳,好在我正巧哀祭完外祖母的房间,把他从水里捞了起来,老王看过了,这失心疯吧,运气好过个两三年就能好,运气不好这辈子就这样了。”

    听着不过一两日内,林家父子就两死一疯,连累着生母都上吊自尽,哪怕我知道林家是自作孽,也忍不住心中唏嘘。

    “我不信地底的事情,林静深父子就完全不知,他们多少也算罪有应得,只可惜最该死的罪魁祸首却毫发未损。”我平静地说道,抬眼看狗子,又问,“为什么外面要怪你头上”

    任东来耸肩“老王八之前最重视一子二孙,如今说杀就杀,外人少不了编排点故事。这不我身份特殊,又正好凑上这事就有人说,我,深谙后宅争斗之法,哄骗老王八立我为继承人,这才设计除了父子三人。”

    这是把好端端的惩恶扬善变成了宅斗剧本了,我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也很清楚,外面谣言大多都是这样,而且一天一个版本,还有传魔教人人都吃人喝血呢,实在没法计较。

    看我眉目间有些倦意,于道子就不再让我们聊下去了,任东来爽快点头,跑出去又跑回来,搬了一床棉被到柴房,十分无耻地让他师兄去铺床。

    我看出来了,于道子在蜀山做惯了保姆,这床铺得是真漂亮,一点褶皱都没有。

    接着,于道子将“谨遵医嘱”四个字贯彻到底,让我躺上去休息,明天再轮流来送饭,其他的事我就不用管了。

    其实我也管不了。

    “道长,你这般做法落在旁人眼里,怕是要惹麻烦。”一个蜀山派嫡传弟子如此照顾一个魔教中人喂吃喂喝还给铺床那些武林正道不骂才怪。

    “我做什么,为什么要别人说”于道子淡然。

    “那要是他们拦着你,不让你做呢”

    “我手里有剑,来什么砍什么。”暴力保姆更加淡定地说道。

    我心里很感动。

    然后第二天,于道子就再也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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