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芙嫣的声音谢殒再熟悉不过。

    十重天困神阵下那段煎熬而难忘的日子, 他听过她所有无人可知的声音。

    只要他想,他的智慧足以让他擅长任何事情。

    包括

    包括如何让她快活。

    她看他的眼神太赤裸了,他最熟悉不过那个眼神, 三千多年来,朝夕相处的岁月里, 她总是不自知地用这样的眼神看他,无意识地表达着渴望。

    谢殒以前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曾经是他的烦恼, 但现在是他的解药。

    是他心魔反复,被墨色侵染的唯一解药。

    哪怕那个熟悉的眼神里没有了爱意, 只有无尽的欲望,但, 也没有关系。

    至少还留下一样, 不是吗。

    他这样想着,握着她手臂的力道不断加大。

    芙嫣有些疼, 但尚可忍耐, 她以为他在尝试给她传承,所以耐心地承受着,予取予求。

    可很突然的, 谢殒用力,一把将她拉怀中。

    芙嫣重重撞到他身上,额冠上的额饰和衣裙上的银饰泠泠作响, 腕上银镯的铃铛也叮铃铃在响。

    她错愕抬眸, 对上谢殒深邃漆黑的眼睛, 嘴唇动了动,在那个慑人心魂的眼神下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又忍耐了一会, 试图挣脱他冰冷的怀抱, 他看着瘦削, 肩膀却很宽,靠在他怀里能感受到分明的肌理起伏。

    “你想要的东西,要离开秘境才能彻底得到。”

    谢殒在这时开口,说了芙嫣在在意的话。

    她果然暂时放弃了挣扎,进一步问“详细说说。”

    “你要靠自己离开秘境。”

    他看着她,其实若他想,可以轻而易举帮她得到所有,离开这里。

    但不行。

    他已经插手太多次,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了历劫的规则。

    为了她不至于历劫失败,接下来出秘境只能靠她自己。

    毕竟,她的劫不是他,是另一个男人。

    其实他可以更狠一点,杀了那个男人,自己来做她的劫。可那是舟不渡的历劫身,是仙界上神,不能杀。

    他实在是没得选择。

    芙嫣对此倒没什么反应,联系前后语境,就是他已经给了她传承,只要她靠自己离开秘境就能得偿所愿。

    这要比她来之前想到的容易许多,她很快就接受了。

    “知道了。”

    她点头应下,刚要再去挣开他,他又开了口。

    “还有一件事,你要想好。”

    芙嫣望过去,他们实在离得太近,他扣着她的腰,力道很大,她感觉自己腰上恐怕得青紫了。

    “什么事”她手落在他扣着她腰的手上,试着拽开,他却反手握住了她。

    腰是解放了,手却被人握住,她眨了眨眼,不知怎么,就变作了十指紧扣。

    她莫名地望向谢殒,四目相对,谢殒紧握着她的手说“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但以后就得与我形影不离,永远分不开。”

    他喉结动了一下,眉心银色神印随着蹙眉的动作微微扭曲“你愿意吗。”

    芙嫣凝着他的眉心,她虽因体质特殊,修为提不上去,但不妨碍她努力,对修士的一切了如指掌。

    她曾在古籍里见过一段话,据说来源是某位修士已经飞升的祖师爷,飞升后的仙界依然分着三六九等,上仙之上还有上神,上神之上是至高神祇,真正的天神。

    真正的天神眉心神印呈银色竖纹,与眼前谢殒的极像。

    是巧合吗一定是吧,谢殒怎么可能是天神仙界上神都不可沾染人界因果,更别说至高神祇了。

    而且他分明就是照夜宫的凝冰君,曾经最有可能继承宫主之位的传奇人物。

    芙嫣认认真真考虑着,她活到今日的目标始终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灭了魔界,为扶阳镇无数性命报仇。

    眼前人曾斩杀过魔帝座下两名大护法,五百年过去,以他天才的修炼速度,修为增益是不可估量的,有这样的人在身边,达成目的的几率只会大大增加。

    不但能使自身变强,还能达成目标,这是笔相当划算的买卖。

    她根本就没想过,对方所说的“形影不离,永远不分开”会是男女之间的某种关系。

    芙嫣很快点头应下“可以。”

    她应了。可谢殒也看得出来,她的理解与他的意思有些偏差。

    其实他本不想干涉芙嫣。

    但从他露面开始,就注定了要不断违背他曾经的决定。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魔帝或会亲自来对付芙嫣,不管天族派了多少上神来和芙嫣一起历劫,最后搞不好都会失败,甚至还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所以他得留在这里。

    这个理由听上去很站得住脚。

    谢殒闭了闭眼,慢慢道“你尽力而为就好。”

    芙嫣看向他的眼睛。

    “我一直在。”他微垂眼睑,长睫掩去眼底神色,“若真有致命危险,我会救你。”

    芙嫣心头一震。

    她很难说清现在的感受,忍不住问“像上次一样”

    在魔气即将袭向她的关键时刻,恍若天神般出现,挽救她于水火。

    谢殒视线与她交汇,不曾迟疑地点头。

    “无论多少次”

    “无论多少次。”

    芙嫣拧眉,忽然逼近他,几乎与他鼻尖相贴。

    “凝冰君,我们见过吗”

    “没有。”

    “那为什么我会觉得,你”

    她话没说完,只是看着他,谢殒与她对视,好像知道她要问什么,想阻止,但迟了。

    “我怎么觉得,你喜欢我呢”

    谢殒身体紧绷起来,冷清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每一寸,就是不去看她的眼睛。

    芙嫣有些困惑“是在我不记得的时候,我们有过什么接触吗”想了想又摇头,“不应该,我如今不过才修炼一百年,而你在传说中已经死了五百年。”

    他们还是挨得很近,芙嫣低头就能闻到熟悉的昙花香,她眉头皱得更紧了“好像从进这个秘境开始,我也总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到底是为什么,你肯定知道对不对”

    秘境里轰隆隆震动一声,这里又开始改变构造了。

    芙嫣与谢殒分开,问题没得到回答,但她也没有那么想知道答案。

    她觉得原因不重要,结果才是重要的。

    她有一些迫切的愿望,比之她的愿望,那些前因都不重要。

    甚至于,凝冰君是因为喜欢她才选中她这一点猜测,要比其他的猜测更让她轻松。

    两人站在裂开的地缝两端,一个不回答,一个已经不需要回答。

    “君上,我能再跟你要一个东西吗”她隔着不算近的距离询问。

    无边的烟尘中,谢殒像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君子如莲,高洁自律,从容不迫,连危险重重的秘境都被他衬托得如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云海波涛。

    这样一个人,实在太容易勾起芙嫣的欲,但也仅仅是欲了。

    她心中执念所在,爱慕所在,是另外一个人。

    “想要什么。”

    他问得很平静,好像不管什么都会给她。

    芙嫣心里想着,若是因为喜欢她才如此纵容,那也是好的,她孑然一身,本就没什么好给他的,若他想要这么个身子,就能让她达成目的,吃亏的好像也不是她。

    她克制地收回流连在他宽肩细腰上的视线,吐出三个字“蝶绕枝。”

    谢殒看过来。

    “我想要蝶绕枝。我天生灵根驳杂,百年才堪堪筑基,需要蝶绕枝来淬炼灵根。”

    她解释得很清楚,但“那是什么。”

    谢殒把她问住了。

    “凝冰君不知道”芙嫣一愣,“是净芜仙君飞升前的本命法器,据闻经过她的淬炼,已经有起死回生之效。以君上和仙君那般关系,怎么会不知道蝶绕枝”

    她这么一说,谢殒倒是在深海般的记忆里找到了一些关于云净芜本命法宝的画面,但少得可怜,而且

    “没有关系。”他突然神色冷抑,强调道,“我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哦。”芙嫣没什么情绪,“没有就没有。”

    “我不希望你误会。”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不在意”

    “我为什么要在意”

    谢殒气息一滞,片刻后道“你说得对。”他自语般说,“你确实没必要在意。”

    话音落下,他身影渐渐消失,只留下一句。

    “我不知道什么蝶绕枝,你若坚持认为它在这里,便自己去找。”

    芙嫣看着空荡荡的前方,稍微有点迟疑。

    她是不是不该那么说他是生气了吗所以消失了

    也罢。

    反正要得到传承也得靠自己出去,他消失就消失吧。

    芙嫣毫不留恋,重新戴上面纱开始探索秘境。

    她心里还记挂着佛子,方才她突然被带走,佛子肯定以为她出事了,他肯定会很担心她的安危,她最好尽快让他知道自己没事,免得他以身犯险。

    会这么想也不是自恋,而是太了解佛子的性子罢了。

    换做任何别的人他也依然会这么做的。

    清醒地知道这一点,真是让芙嫣心情抑制不住地变坏。

    要说这座秘境整体给芙嫣的感觉,就像是凝冰君这个人一样,似有若无的昙花香围绕着她,在别人看来险象环生的地方,于她却总是点到为止。

    在又一次经过构造改变后,芙嫣落入一处空旷的寝殿。

    寝殿不大,但因为陈设过于简单显得空荡荡的。

    这里光线不暗,但用来照明的不是昙花。

    芙嫣抬眸,殿顶镶嵌着无数宝石,五颜六色,闪闪发光。

    这一幕好像挑起了什么久远的记忆,芙嫣头疼欲裂,立刻闭眼捂住了头。

    好疼。

    她扶着一旁的书案勉强站稳,好长时间神思才重新清明。

    她咬唇望向周围,这是寝殿的偏殿,摆着几张高高长长的书架,书架前是古朴的书案,书案上干干净净,笔墨纸砚规矩地放置一旁,虽然很久没人动过了,但上面一点尘土都没有。

    芙嫣慢慢绕到书案后,在书案下方发现了抽屉。

    她将抽屉拉开,本意是寻找蝶绕枝,她觉得凌翾道君的消息肯定不是空穴来风,他既然说蝶绕枝在这里,就肯定是有可能的,凝冰君自己都“死”了五百年,也不一定知道所有事。

    只是抽屉里没什么蝶绕枝,她看见的东西更是与“蝶”没有半分关系。

    那是许多玉雕。

    各种名贵玉石雕刻的玉雕,一眼都看不过来,装满了抽屉,全都是龙的模样,各种形态的龙。

    芙嫣伸出手去,执起一块血玉雕成的龙。

    清透的血玉化为栩栩如生的红龙,芙嫣的手抚过玉雕上的鳞片和龙角,它被雕得很用心,恍若真龙,在她掌心散发着温凉之意。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眉心的红玉,那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她不由伸手摸了一下,和摸到这玉雕时的温度一样。

    莫名的熟悉感,芙嫣被难言的情绪淹没,她又去看其他的玉雕,各种形态的龙灵动真实,像是雕刻者亲眼见过那般姿态的龙一样,血玉雕的尤其多这里显然是凝冰君的寝殿,这是他雕的吗芙嫣看到抽屉角落的木盒子,拿起来打开,里面是有过明显使用痕迹的刻刀。

    确实是他雕的。

    他很喜欢龙吗

    尤其是红色的龙。

    这抽屉里的玉雕被红色淹没,她都不知道原来价值连城的血玉可以这样多。

    芙嫣将刻刀拿出来,柔软白皙的指腹擦着刻刀的刀刃过去,顷刻间被划破流血,她看着自己红色的血,慢慢放入唇中舔了舔。

    寂静的寝殿里回荡着寥落的气息,芙嫣将刻刀扔出去,木盒也随意丢下,满抽屉各种形态的龙雕被她弃如敝履,她仔细寻找过没有蝶绕枝后,毫不留恋地转身去翻书架。

    书架上的书卷和玉简被翻开,检查一遍又被随意一放,谢殒在她看不见也感觉不到的地方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些出自他手的玉雕被她浑不在意地丢弃,心中其实很平静。

    其实在历劫回去之后,他很少去翻动在人界的记忆。

    如今随着芙嫣的历劫,那些被尘封的记忆揭露出来,他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

    一个促使他回归仙界后竟答应了云净芜的建议,假意与她定下婚约的可笑现实。

    他在历劫失去前尘记忆时,在作为谢无尘活着的几百年里,其实从来没有忘记过芙嫣。

    身为天煞孤星的命格,他总是一个人待着,那些独处的时间里,陪伴他的是五彩缤纷的宝石和昙花,是那满抽屉的龙雕。

    红色的龙,那样昳丽又威严,是谁,答案都摆在那里。

    天煞孤星的苍凉人生中,那些潜意识里能给他带来温暖的东西,是他除却修炼外唯一在意和会做的事。

    带来那些温暖的东西,都与芙嫣有关。

    说来也是他糊涂,自以为是。

    三千多年,那么多的时光,哪怕芙嫣一开始或许会有被影响才钟情于他,可时间摆在那,怎么可能没有真情呢。

    她有。

    他也有。

    谢殒在寂静中猛地睁开眼。

    他在神识里看到芙嫣找到了蝶绕枝。

    在他寝殿的枕头下方。

    蝶环形状的法宝流光溢彩,与记忆里云净芜用的法器模样一致。

    它竟然真的在这里甚至还在他寝殿的枕头下面怎么可能

    谢殒自己都不知道原因,但芙嫣已经有了她的判断。

    “骗子。”她看着到手的蝶绕枝,再看看这张古朴简单的床,什么不知道蝶绕枝为何物,什么不想她误会,那还藏在枕头下面做什么

    芙嫣厌恶地讽刺“真是个道貌岸然的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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