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谢殒从来没有奔跑过。

    真正意义上的奔跑, 一次都没有过。

    他诞生便是天神,修为高深,想去哪里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哪怕去追芙嫣时, 也只是跑两步就瞬身到了。

    眼下真的跑起来, 他竟有些恍惚。

    周围景色快速倒退,两人衣袍重重叠叠, 跑起来像两朵雪白的花。

    他侧目去看芙嫣,她笑得很开心, 头发和衣袍一样飞舞着,怀里抱着的花灯跟着奔跑的速度一颤一颤,栩栩如生的凤凰灯映着她的脸, 他突然想起,她是龙族与凤族的结合, 虽然本体是龙, 但血脉中有一半属于凤凰, 她其实也算是凤凰的。

    她笑得那么好看, 凤眼含情,情思万千, 谢殒死寂般的心脏快而沉重地跳动,他发觉自己好像连正常呼吸都不会了, 一会有一会没有, 很快因此咳了起来。

    芙嫣赶紧停下, 手落在他背后帮他顺气“看我,都忘了你身体不好了,这边有家客栈, 我也玩累了, 我们住一晚, 明天早上就出发吧。”

    夜晚里风有些凉意,吹动她颊畔几缕发丝,谢殒抬起手,替她拂开扰人的发丝,微哑着嗓子道“好。”

    芙嫣看了他一会,将障眼法布好才走进客栈。

    谢殒跟在她身后,他也历过劫,做过修士,知道在人界该如何打点和生活,但

    他是真身下界的,身上没有人界灵石和银两,否则也不会拿玉佩去换针线和布料。

    早知如此,离开照夜宫时该跟风寒溪拿一些的。

    正思索间,就听客栈老板问芙嫣“小姐要几间房”

    他看见了她身后的谢殒,两人显然是一起的,关系还很亲密的样子,但芙嫣不是妇人发髻,他们应该还不是夫妻,在凡人城镇有男女大防,不比修士不拘小节,是以如此疑问。

    谢殒望向芙嫣,芙嫣面不改色道“一间。”

    客栈老板因她坦荡寻常的表情愣了愣,但还是屈从于金钱,神色微妙地拿了钥匙给她。

    芙嫣接过钥匙,淡定地扯住谢殒的衣袖“走吧。”

    谢殒跟着上去,身后客栈老板的目光如有实质,他回头望去,视线相交,对方浑身一震,立刻低头去看账本。

    “怎么了”芙嫣回眸询问。

    “无事。”谢殒几步跟上。

    两人一起到了二楼上房,虽是凡人城镇,但这间客栈条件着实不错,上房里的环境看着可比谢殒苦修的崖边屋室好不少。

    芙嫣将花灯放到桌上,直接坐到床边,拍拍身边的位置。

    谢殒脚步一顿,并未立刻过去。

    芙嫣又拍了一下,他垂下眼睛,慢慢走过去。

    看他缓慢的步伐和绯红的耳尖,芙嫣忍不住笑起来,侧躺到床榻上道“有没有人说过你有点可爱。”

    谢殒站定在床榻边,凝着侧躺的姑娘慢慢摇头“没有。”稍顿,他语气平静道,“倒是有人说过我很可怜。”

    那个人就是她。

    芙嫣眨眨眼,歪着头想了想,颔首道“倒也不算说错,的确有点可怜。”

    她掰着手指头算“为人界付出那么多,甚至自爆元神而死,归来后还要在幽昙阁被那样为难,若非拥有绝对实力,你的日子恐怕会比我更难的确是有些可怜啊。”

    谢殒坐到她身边,她的腿挨着他的身子,炙热的温度隔着衣料灼烧着他。

    “不是那种可怜。”他声音听不出情绪。

    芙嫣打了个哈欠,干脆趴在床上,半闭着眼睛说“那是哪种可怜”

    谢殒没有回答。

    芙嫣也没追问。

    房间里安静下来,芙嫣趴着休息,可能是今天真的心情不错,很放松,竟然一会就睡着了。

    修炼到他们这个程度,哪里还需要睡觉这样安安稳稳睡一觉的事已经太久没有过了。

    谢殒并未上床,他一直坐在旁边,低头看着她的睡颜。

    她很放松,对他完全不设防,舒舒服服地趴在那睡着。

    他抬起手,试了几个角度想要落下,却最终什么都没做。

    他闭上眼转开视线,不禁想起那日在神沦宫,她以原形自空中坠落时的模样。

    她躺在天后怀里时也是这样的放松。

    突然的,谢殒竟有些害怕起她回归仙界。

    如果她想起了一切,该对趁着她失去记忆卑鄙地靠近她,汲取她温暖的他如何鄙夷

    恐怕到时候连对他的可怜都不会有了吧。

    谢殒站起身走到桌前坐下,自袖里乾坤取出针线、布料和绣绷。

    他其实对如何刺绣完全没有概念,但他可以摸索。

    谢殒这一生没遇到过什么难题,最初与一同诞生的几位尚算朋友的神斩断关系,以一己之力将他们全部解决,他也曾想过自己也许做不到。

    但最后还是做到了。

    那样的事都能做到,刺绣应该也可以。

    芙嫣为他都可以去学,他没什么不可以。

    他拒绝了她给的香囊,她不可能再绣给他,那就由他给她绣一个吧。

    谢殒如玉的手指执起针线,在烛光闪耀下静静地研究着女红。

    芙嫣睡了片刻睁开眼,就看见烛光下如画的剪影。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在做梦,凝冰君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做针线活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时还是一样的画面,这才算是相信了自己的眼睛。

    芙嫣没出声,只是看着,看谢殒蹙着眉穿针引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好像自深处漫出了陌生的酸涩与不甘,她说不通这是为什么,只是再也睡不着,接下来的时间里全都在看他刺绣。

    他不愧是自画中走出的神仙,哪怕刺绣的模样都充满了诗情画意,宛若在提笔写字,清正端肃,风骨凛凛,一点都不显得阴柔。

    温柔倒是有很多,他看着绣绷的眼神真的温柔极了,就像是

    看着她的时候一样。

    他是真的喜欢她,芙嫣万分确定这一点。

    不是什么替身,是真的喜欢她。

    太不可思议了。

    她趴在那枕着手,一直睁眼看着他绣到天亮,完成了简单的香囊。

    谢殒一定很认真,否则不会连芙嫣看了他那么久都没发觉,直到完成一切望向床榻时才发现她早已醒了。

    他似乎有些局促,握着绣好的香囊半晌没动,最后闭了闭眼,在芙嫣的注视下走过来,弯下腰,将香囊仔仔细细地佩在她腰间。

    她还穿着照夜宫的衣服,没了障眼法,雪白洒金的长裙就闪耀起来。

    睡了一觉,她绾着的乌发有些凌乱,发簪有些歪斜,谢殒替她佩好香囊就为她整理发髻。

    芙嫣什么都没说,视线几次扫过腰间香囊,上面不是什么复杂的图案,很奇怪,谢殒给她绣了一团火苗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确实是火焰没错,竟然还绣得不错。

    “第一次就有这种水平,你很有天赋啊。”芙嫣没忍住感慨了一句。

    谢殒手一顿,耳朵红透,背过身去“该出发了。”

    这是在逃避了。

    他害羞了

    也是,的确该害羞,哪怕修仙者,也很少有男子动针线刺绣的,还是谢殒这样的人,他一定赧然极了。

    芙嫣没有让他更窘迫,下了床榻念过清尘诀,和他一起出发前往扶阳镇。

    最后的放松结束了,接下来的每一天,她都要打起精神来。

    有谢殒在,到扶阳镇的路不过眨眼的功夫,上一息还在晴日阳光下,下一瞬就到了炙热魔火前。

    芙嫣是精纯火灵根,面对着魔火尚且浑身滚烫,面颊炙热,呼吸不自在,那谢殒呢

    她转过头去,见谢殒撑起一道水幕将两人重重包裹,芙嫣恍惚了一瞬,人已经好似被光圈罩住,什么热度都感觉不到了。

    她正想说什么,就见谢殒广袖一扬,淡淡的金白色灵力朝周围四散,方才气焰嚣张的魔火顿时像被水浇熄般逃开,再没了要将人吞噬般的架势。

    “进去看看。”

    他解开光圈,先一步往前,芙嫣最后看了看魔火熄灭处淡淡的水痕,快步跟上去。

    扶阳镇被魔火烧了一百多年,已经处处焦黑,看不出原貌。

    芙嫣浑身紧绷地跟着谢殒走进城门,她不敢抬头去看烧得黑漆漆的墙壁,甚至不敢去看周围还在魔火中发出噼啪声的房屋。其实很奇妙,一百多年了,这些东西还没烧干净,这魔火与其说是想将扶阳镇毁掉,还不如说是想锁住这里,不让任何外界修士进来。

    走进城门没多远,芙嫣就看见前方地陷了。

    巨大的裂缝足有几人宽,魔火肆虐其中,根本看不清下面有什么。

    她再次呼吸困难起来,视线一接触地裂缝里就浑身发毛,好像有什么从里面在盯着她。

    她额头挂满汗珠,正不知所措时,谢殒飞身上前,探出手去,从裂隙里抓住一缕蓝色的光。

    光似乎在怒吼,如有生命般扭曲着被他掐着脖子拽出来。

    芙嫣望着那蓝光仿佛眼睛的位置,它在一点点变大,渐渐将她和谢殒都吞噬其中,整个扶阳镇也湮灭在它的光芒之下。

    “谢殒,你来得正好。”诡异的声音响起,“倒是省了我不少事,今日便叫你有去无回。”

    扶阳镇下真的有灵体这灵体给人的感觉修为甚至不在谢殒之下,蓝光所摄范围内皆如被碾般轰隆起来,这是整个镇都要陷落了

    芙嫣立刻飞身掠至谢殒身边,抓住他的手腕想带他走,他却反手握住她,在她错愕的注视下,带着她和那蓝光一起坠入裂隙深处。

    下一瞬,扶阳镇地面上所有残存的东西灰飞烟灭。

    芙嫣哪怕坠入深渊也能听到地面上恐怖的声音,她可以想象到,扶阳镇残留的一丝丝旧日尘埃也已经被彻底摧毁了。

    她闭上眼睛,听着周围急促的风声和骇人的嘶吼声,有什么东西在狞笑着。

    “以为这样就能逃得掉吗当年让你胜了是我的失误,今日不会了。”

    那灵体的声音阴测测地说着,刺目的蓝光自四面八方而来,芙嫣被谢殒紧紧抱在怀中,并未感受到什么疼痛,但不妨碍她几乎因这蓝光失聪和变成瞎子。

    她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听觉比视觉先恢复,她听到那灵体说“有没有觉得浑身使不上力气有没有发觉你那净化神力污秽一片,完全不听你的使唤了”

    芙嫣猛地望向身边,紧紧抓住带着昙花香气的衣襟,那是谢殒。

    她视线缓缓恢复,看见谢殒将她护在怀里,周身被蓝色的灵体围绕,长发乱舞,面目苍白。

    “你怎么了。”她急切地问,“你还好吗”

    他好像听不见她的声音,眼神空白一片,眉心银色神纹缓缓染上血红色。

    “别叫了,他现在可不是从前了,身体里本来就一团糟,如今又中了妖毒,今日不可能带你离开这里了。”

    那灵体的声音突然靠得极尽,声音擦着芙嫣耳畔过去,阴邪之气带起她一阵战栗。

    “或许你可以求我。”那声音意味深长,“求我,我就只杀他,暂时不杀你,如何”

    蓝色的光开始朝芙嫣身上漫延,就好像一双手在摸着她的手臂放肆地凑过来。

    芙嫣讨厌极了这种阴邪的气息,对害了扶阳镇的罪魁祸首恨之入骨,当即结印出手。

    金红色的火光烧退了那侵犯的蓝光,灵体似乎有些不悦,再袭击过来的时候气势凶猛无比。

    “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也不值当我为你手下留情了。”

    芙嫣睁大眼睛看着巨大的蓝光朝自己袭来,耳畔在这时想起谢殒冷静干净的声音。

    “滚开。”

    明明声音不大,但却极有威慑力。

    “你安敢碰她”

    金白色的水箭朝着蓝光的汇聚处射去,芙嫣被谢殒拉到身后,动作间,挂在腕间银镯上的菩提子撞击到长命锁,因周围的危机而产生一丝裂缝。

    伽蓝殿,已经回了殿内的不渡在打坐里猛地睁开眼。

    他感知到了菩提子的开裂,知道了芙嫣有危险。

    他本能地奔出殿外,看到拾阶而来的元和法师和一众殿内长老,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以及他所在何处。

    他停下脚步,被元和法师带人围住。

    “佛子。”元和法师严肃道,“照夜宫的事,你当给我们一个解释。”

    说的是照夜宫的事,但大家都清楚,他们要的解释是关于那女子的。

    不渡合上眼睛,却顾不得理会这群人,只是继续感知菩提子的情况。

    等确认它还尚存后,他才稍稍平静下来。

    “佛子请进。”

    元和法师侧身,等着不渡回到佛祖前跪下。

    不渡回身,望着威严又慈悲的佛像,手中捻着佛珠,苍白的脸上点缀着一颗朱砂痣,并未挪动脚步。

    “佛子请进。”

    所有人都弯下了腰,请他进去。

    不渡闭了闭眼,终于抬脚走回了殿内。

    殿门在身后关闭,数名弟子守在外面,伽蓝殿诸位长老法师则在殿内守着他。

    他跪回蒲团上,仰头看着慈悲垂眸的佛祖,佛祖的手上托着一朵闪着佛光的莲花。

    那就是伽蓝至宝苦佛莲。

    “没什么要解释的。”不渡闭上眼,“什么都没有,你们要我解释什么。”

    这是实话。

    他和芙嫣确实什么都没有。

    她走得那样急,眼里远有比他更重要的存在,哪里有时间让他们发生什么。

    “与其问我这些。”不渡虔诚地跪拜佛子,“不如好好准备一下。”

    元和法师迟疑“佛子的意思是”

    不渡挺直脊背跪在那里“有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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