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嫣所站之处一片漆黑, 她看不见周围有什么，连脚下踩的是不是真正的地面都不知道。
她也没心情关注这些，目光全都集中在和那蓝色灵体交手的谢殒身上。
方才那灵体说他中了妖毒, 无法使用力量, 芙嫣以为它是乱说的，但看谢殒并不动用之前那种金白色的灵力, 只用简单的法术对付那家伙，就知道这是真的了。
他中了妖毒什么时候他们一直在一起难道是吃的那些凡食
芙嫣试着调动自己的灵力, 完全没问题，身体里也没有任何中毒迹象，可谢殒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只针对他有用的妖毒
芙嫣想不到原因, 紧盯着谢殒的一举一动，他看起来除了不能动用灵力外还是很轻松的, 结印流畅, 面色平静, 那双清潭般的双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肃杀冰冷。
哪怕对着幽昙阁那些咄咄逼人的修士时, 谢殒也没有这样的眼神。
他总是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平静君子的一方，不管对着什么样的人都温文如玉, 无波无澜。
唯独对这灵体, 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凌厉杀意。
“谢殒, 你这样强撑有什么意思那妖毒可是来自穷奇，你装作无事，别人看不出来, 我可看得清清楚楚。”
那声音意味深长在说“你快不行了吧真是难得见到你这种模样。”
话音落下, 灵体突然朝芙嫣送来一道满是阴邪之气的灵刀, 银色光束的刀锋自芙嫣头顶劈下去，她立刻闪身离开，谢殒也及时赶到，一挥手将灵刀之光打散。
“你还有精力护着她啊”
灵体化出无数个在深渊地层里转来转去，芙嫣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它的气息。
“我实在不懂你这是在干什么。”它嘲弄道，“你不是最高贵圣洁的吗你不是从不与世俗合污，不屑于我们这些满心欲望的存在吗怎么今日你也变成了这样的人”
一道光点亮芙嫣，将她包裹，谢殒守着她寸步不离，面无表情地挡住灵体一道又一道攻击。
“她在利用你啊，你看不出来吗她早就不爱你了，她现在心里想的是别人，我看你真是被她折磨得发了疯，竟是她对你越坏，你越是欲罢不能了啊。”那灵体说着芙嫣不懂的话，“我很想知道她在十重天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原本对她百般拒绝，如今却哪怕她利用你拒绝你，甚至爱上了别人，你都能毫不在意地倒贴上去。”
谢殒紧抿唇瓣，他似乎忍无可忍，冲破妖毒桎梏，化出水色神弓，一箭准确地射中灵体的本体。
“泯风，我早该知道你不会那么轻易死去。这些年你将本体藏在人界，以人魂之气压下你的阴邪之气，避免被我发现，倒算聪明。”谢殒执弓飞起，“但你还不够聪明。如果你够聪明，今日就不该现出真身。”
“我怕你吗”那叫泯风的灵体笑起来，“你中了妖毒，强行催动净化神力也不可能将我杀死，只会让你的身体更加糟糕，你应该很清楚我的目的就是这个。”
“我知道。”谢殒的声音平静极了，“那又如何。”
泯风阴测测地说“如何你很快就知道会如何了”
芙嫣听到那恐怖的声音尖刺道“你现在病入膏肓，被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上，任她随意驱使作践，卑劣到用一些手段去和别人争抢一分注意谢殒，你再不是以前无懈可击的你，这么多年我终于找到这个机会，今天我会离开，但很快我就会让你为当年所做之事付出代价”
“你心里在意什么，你最看重什么，我都会从你身边夺走，让你好好体会一下我当年的感受”
一道金红色的烈火撞入蓝色的灵体内，将其从内往外烧毁，泯风发出刺耳的嘶吼声，好像有一双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了火焰的主人。
芙嫣站在那，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甩了甩手说“太吵了。”
蓝色的光再次聚集，这次谢殒没有迟疑，一箭射出，刚凝聚起来的灵体又散了，深渊里地动山摇，他手臂被芙嫣拉住，两人自地底往上飞去。
“芙嫣，你可真是永远会给我惊喜。”那声音还在说。
芙嫣回眸，望着深渊“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它在消散前最后道，“那可是让我除了谢殒之外最记忆深刻的名字啊。你总是那么与众不同，以前我没发现，以后我会好好观察的。”
声音最后消失，芙嫣带着谢殒站在已经彻底沦为废墟，完全看不出原样的地面上，鼻息间满是硝烟的味道，她有些烦躁地放开了手。
“看来我们的确有些渊源。”她还记得泯风那些话，“你是谁，我是谁，它又是什么东西，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谢殒脸色苍白如纸，唇瓣鲜红如血，张口想说什么，却只是嘴角沁出血来。
“算了。”芙嫣慢慢道，“我也没那么急着知道。”
她跨过废墟，一步步往前走，背影冷清，拒人于千里之外。
谢殒跟上去，两人之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芙嫣再次停下。
她丈量着位置，透过模糊的记忆确定，这里大概就是她从前的家了。
什么都没有了。
一切都没有了。
芙嫣抬起手又落下，过了许久，面色如常地转过身说“那东西藏在这里，让你一直以来都没发现它你之前说的话是这个意思吧。”
“是。”
“我才修炼百年，没可能和你们这样的人有什么纠葛。”芙嫣自己想着，“我之前进入照夜宫的秘境后总会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好像我经历过什么是前世吗”
她望向谢殒，目不转睛道“我转世之前和你们有交集我对你做过什么，让他认为你是有病才这样倒贴我”
谢殒张口，芙嫣却没让他回答“等我再捋一捋，十重天他提到过这个地方，这是哪里听起来不像是人界该有的地方。”
她定睛看着谢殒眉心的银色神纹，慢慢道“是仙界的地方，对吗”
谢殒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他已经什么都不用说了，她自己都猜得差不多了。
“真是复杂。”芙嫣转开头，“我不想管那么多复杂的事情。”
她往一边走去“那些事我都不在意不关心，我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
谢殒“你想报仇。”
“对。”芙嫣笑了一下，“连残存的痕迹都没有了，真是让人不愉快。”
她仰头望向天空“不管是仙界还是魔界，又或者其他什么地方，都没有关系。”她眯起眼睛，“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谢殒“我会帮你。”
“多谢。”芙嫣侧头，“那个东西其实有句话没说错，我的确在利用你，我心里喜欢的也是别人，不管我曾经对你如何，我的现在都不会改变，你自己想好。”
她转身离开“你要走就赶紧走，反正一开始我就没想过会有人能帮我。”
她直视前方，神色平静镇定，是真的不在意他的去留。
但都不需要她等，谢殒在她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已经到了她前面。
芙嫣因此停顿了一下，神思难明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在利用我。”
她微微抿唇。
“好好利用我。”他的语气极为寻常，像在说着天气一样平常，“我会很好用。”
芙嫣微微启唇，却有些说不出话来，还是谢殒再次打破沉默。
“我要去见一个人，很快回来。”他给芙嫣画了个圈，“站在里面等我，不要离开。”
芙嫣看着银色的光圈没说话。
谢殒“它会保护你。”
“你去吧。”
她想到他身上的妖毒，几次想开口都没能说出来，最后只是看着他消失不见。
扫了扫围绕自己的光圈，芙嫣低头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仙界，命格神殿，藏叶刚从椅子上起来，下一瞬就扼住了颈间命门。
他呆住了，不可置信地望向始作俑者面色苍白的无垢帝君。
“帝君”他诧异道，“您这是做什么”
谢殒脸上没什么表情“你知道扶阳镇下藏着洪荒诡兽灵体的事。”
藏叶愣住了，纳闷道“什么诡兽，什么灵体，还有洪荒洪荒在哪帝君知道”
谢殒静静看着他，换了一个问题“为何将芙嫣的历劫身送入扶阳镇。”
藏叶松了口气“这件事啊，那是因为女君下界之前说了她要做的事，让小仙帮个忙，具体的小仙不能透露，只能告诉帝君，女君最终的目的是为诛魔灭邪，稳固六界。小仙将女君的历劫身送去扶阳镇，是恰好用浮世镜看到那里会有魔族肆虐，给女君安排一个和魔族势不两立的命格最合适，所以就”
藏叶是真的不知道泯风的本体藏在人界，还恰好在扶阳镇的事。
他只是歪打正着而已。
谢殒缓缓放开他的命门，藏叶擦了擦额头汗珠，正想问发生了什么，就发现无垢帝君消失了。
“来无影去无踪。”连他这上神之躯都一点发现不了痕迹，无垢帝君之强大，真是很难不令人心生畏惧。
谢殒离开最多不超过一刻钟，但因着仙界和人界的时差，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
芙嫣一直站在银色的光圈里，一个人在化为乌有的扶阳镇等他回来。
她等过白天又等到黑夜，等得无聊，就打扫了一块稍微干净的地位，盘膝坐下修炼。
入定后再睁开眼，谢殒依然没回来，她也不确定过去了多久，只是感觉天色好像有些不对劲。
白天不该是这种光线，昏黄里带着猩红，尤其是南边的天，红得好像快要烧起来。
芙嫣眯眼瞧着，好像还有一道细细的黑色长线在天边。
那是什么
她站起来运了灵力仔细看，终于看清那是什么了。
也就在那一刻，黑色的长线裂开，变为巨大的缝隙天裂了
芙嫣震惊地看着天裂开缝隙，一只狰狞的脚踩进来，踏入脆弱不堪的人界，她所在的光圈也在那脚踏的范围内，那脚心越近越显得大，她觉得这东西几乎得有半个人界那么大。
她看着包围自己的银色光圈，本能地想离开，但她算了算那脚掌的大小，好像她以最快的速度逃走也逃不出范围，一样还是会被踏平，又想到谢殒离开时说这光圈会保护她，就淡定了。
很难讲，她为何在这种时候居然能这么淡定，但她的确只慌了一瞬就冷静下来。
她仰头看着那脚掌踏下来，那东西脚底血肉狰狞，仿佛被火烧过一样，肉块带着腥臭味掉落下来，接触到光圈所在的位置时如被伞挡住般滑落一旁。
芙嫣衣袖下的手握紧，看着那几乎淹没大地的脚掌带来无尽黑暗，她睁大了眼睛，挺直脊背，清晰地看见那血肉模糊的黑暗在接触到光圈的一刹那，像踩到了什么尖锐的陷阱，震耳轰鸣地嘶吼过后，将脚缓缓挪开。
芙嫣猛地松开手，脚掌挪走，光线一点点回归，谢殒也在这时回到了她身边。
微凉的手握住了她，她反握回去，拧眉问“那又是什么东西”
她问了，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得到答案，她丝毫没怀疑过谢殒会不知道这些。
谢殒也果然知道。
他看了看裂开的天“穷奇。”
镇压无数年的四大凶兽之一，穷奇的封印开了。
它的镇压地点是妖界，万梦星的地方。
又想到体内的妖毒，这一连串的崩坏，应该就是看他确实中了毒开始的。
面前忽然现出一道金光卷轴，芙嫣也看见了，那卷轴缓缓展开，上面神圣的气息将周围阴邪之气瞬间驱散。
芙嫣哪里见过这种东西，但她经历过的稀奇古怪已经很多，倒不至于太过土包子。
倒是谢殒主动为她解释“这是神谕。”
是天帝发下的神谕。
金色神谕展开，天帝的声音威严传来“穷奇封印崩塌，人界天裂，穷奇已一只脚踏入人界，无垢帝君速归仙界”
“”
无垢帝君。
仙界。
穷奇。
芙嫣猛地回头“你是仙界帝君”
谢殒没否认，扬袖收起神谕，淡淡道“不像吗。”
“”像，很像，芙嫣一时语塞，半晌才道，“你要走吗”她指了指那神谕，已经可以猜到可以命令帝君的人是什么身份了，“他在叫你。”她有些压抑地说。
四大凶兽的事，人界三岁小孩都听说过。
那是比五百年前的人魔大战的传说更骇人听闻的事。
传说在天地初开的时候存在着肆虐六界的凶兽，其中以四大凶兽最为凶恶，它们由一只更强大的凶兽统率，无情屠戮着所有令它们不喜的生命。
后来它们的所作所为激怒了天道，天道派下使者封印凶兽，斩杀操作四凶兽的罪魁祸首，还了六界一片太平。
在芙嫣看来，魔族都已经是至强仇敌了，更别说是这连仙界都只能镇压的凶兽。
真是越来越乱了，一切超出了她的预知，她该怎么做
这也许不是坏事，乱世出英雄，她是不是可以趁着世道乱打魔界一个措手不及，并为驱赶穷奇做出自己的努力
正思索着，谢殒回答了她。
他说“不走。”
芙嫣愣住，不可思议道“不走为什么那可是”
那应该是天帝的神谕。
他竟然要不理会，不离开吗
“我不走。”他看着她再次道，“我会在你身边，永远不离开。”
芙嫣睁大眼睛看着他，心中情绪翻涌“那穷奇怎么办。”
“在这里也可以。”谢殒说着，将右手抬起，咬破左手食指指腹，在右手背上用金红色的神血画下符咒，不过须臾，黑色的妖毒开始一点点排出体外。
芙嫣看着抿唇问“这样就行了吗”
“时间太短，弄不干净，但够用了。”
他说完就甩甩手朝穷奇再次踏下来的脚掠去。
衣袖被人抓住，谢殒一怔，回眸望向芙嫣，她凤眼明亮，坚定道“我和你一起去。”
她化出金红色的神弓，顷刻间射出三道火焰箭矢，箭矢打在那脚心里，好像是在给对方挠痒痒，不值一提。
穷奇大概也这么觉得，但是很快它发现不是的，那火焰似有生命，虽刺不破它的脚心皮肉，却漫延到它的皮毛，开始一点点燃烧。
火焰有燎原之势，它的皮毛很快被连串烧起，灼得穷奇烦躁不安。
芙嫣舒了口气，燃烧命魂的箭矢哪怕穷奇也没法直接扑灭，虽不可能以此打败它，但至少是有用的。
她收回视线望着谢殒，一字一顿道“我们一起去，我能帮上忙。”
她说这话的模样比谢殒过往见过所有的样子都明艳慑人。
他这样看着，心跳猛烈，几乎快要听不到除心跳外的其他声音。
“好。”他依稀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两人一起行动，芙嫣在最后又问了一次“真的不用理会那道神谕吗”她眼底晦暗不明，“那可是你的陛下。”
她没说出“天帝”二字，即便她已经猜到了。
在她有限的人生里，是真的想象不到未来可以接触到那等云霄中的至高神。曾经就连符离那种刚愎自用的同门都让她苦恼，现如今又是仙界帝君，又是天帝，她觉得太魔幻太不可思议了。
就在这时，谢殒的声音响起。
他说“他不是我的陛下。”
芙嫣不解地望过去。
他看过来，四目相对，很平静道“你才是我的陛下。”
他只臣服于她。
只做她的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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