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殒是真的中了妖毒, 尽管他尝试着将毒素引出来,但短时间内也只能引出一点。
穷奇的妖毒不比其他,他此刻经脉逆行, 体内邪祟不及净化与妖毒混合,折磨得他时时刻刻都在疼。
他扰乱芙嫣历劫的步调,代替了许多本不属于他的部分, 因此遭受的反噬也在折磨他。
但这都没什么。
他除了面色比平日更苍白一些, 一点变化都没有。
他很冷静地告诉芙嫣“将弓给我。”
芙嫣毫不迟疑地将手中金红长弓递给他, 谢殒接过来握在手中, 弓身炙热如火, 他手都好似要被灼破, 但依然握得很紧。
他御风而立,在丑陋狰狞的脚掌再一次落下时,用她的弓射出三道金白色的箭矢。
芙嫣记得那叫泯风的灵体提到过,那似乎是净化神力。
净化顾名思义, 她琢磨一下就明白了。
目光随着三道箭矢而去,芙嫣看见箭矢越远越大, 逐渐将那仍被她命火燃烧的狰狞脚掌包裹起来。金白色的灵力如一道水衣将脚掌推回裂隙之外,一点点修补着天裂, 在缝隙处留下淡淡的半透明封印。
在那封印之后是穷奇不甘而愤怒地嘶吼,它的吼叫声刺耳极了, 震得人界地面不断晃动。
芙嫣悬于空中, 目力好,远远望去,方圆百里房屋倾塌, 死伤无数, 穿着各仙府法衣的修士匆匆赶来, 见到了将穷奇抵抗回去的人。
芙嫣和谢殒。
他们停在不远处,似乎对此并不意外,迟疑不定的脸上有些隐晦的惭愧。
芙嫣来到谢殒身边,扶着他的手臂一点点落下,踩着凹凸不平的地面,见他神色悲悯地望向四周。
生命在流逝,他们都感觉得到,无数人魂散去,那些无辜的、从未做过坏事的百姓因一场意外丧生,他们原本可以有美好的未来,命格中并未写有他们应死于今日,这是不正确的,不公平的
谢殒微微吸气,忍耐着咳嗽的欲望,闭着眼侧过了头。
芙嫣看得出他可能是气急攻心,嘴角沁出血丝来,抬她起手慢慢替他顺了顺背。
“君上”
风寒溪匆匆赶来,带着凝碧君等一众照夜宫弟子来到最前,别人不敢来与谢殒对话,他敢。
“君上你怎么了”他紧张地跑到最前,瞧见谢殒的脸色,担忧得有些语无伦次,“天裂了,那只脚它差一点就踩下来了,我们想了很多办法都没用,我们以为完了还好,还好有君上。”
他看了一眼天裂处的封印,那半透明的阵光后还能看见模糊的巨兽影子,他满脸汗珠,脸色不比谢殒好看多少,强撑着说“君上又一次救了人界。”
这话一起,周围不断响起附和声。
“凝冰君真是天道救星,每次他出现都能为人界解决致命危机。”
“正是,若不是凝冰君,这次真不知该怎么办,那么多人半个人界都险些丧生在那脚下。”
有人默默垂泪,有人感慨庆幸,当然也少不了唱反调的存在。
“可难道不是每次凝冰君出现,人界都会发生意外吗”
这声音不大不小,来自万灵宗一名弟子,所有人都望了过去,对方站在宗主云梦苍身后,长了一双狼耳,是妖修。
芙嫣也看向了对方,比起那说话的妖修,她先注意到的是一身绣蝶衣袍的男子,以及男子身边五官极为熟悉的女子。
是云瑶。
她活了
云净芜与芙嫣视线交汇,不太好的记忆浮现出来,她本能地往云梦苍身后一躲。
无垢帝君没看出她是附着于妹妹身上的异魂已经很难得了,她现在只希望可以瞒更长的时间,直到为妹妹报仇雪恨为止,到时她会自己离开。
她想过会和女君遇见,但在这种场合如此突兀地面对她,云净芜竟然比面对无垢帝君时还紧张无措。
她扫了一眼说话的妖修,表情有些不悦,不会说话也就算了,还不会挑说话的时候,太蠢了。
偏偏这么愚蠢的话还有人附和,是玉辰殿的人,云净芜眼皮跳了跳,飞快地瞄了一眼凌翾,对方根本不管她去了谁身边,他眼里只有女君一个。
那附和妖修的人正站在凌翾左侧“这也不算说错。”对方用就事论事的语气道,“凝冰君陨落这五百年,人界一直太平极了,不管与妖界还是魔界都相安无事,偏是凝冰君回来这个时候,就出了这样大的事”
话题被挑开,他们好像忘了刚才是谁阻止了穷奇,一个接一个非议着挽救了生命的人。
“凝冰君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恐怕是太凶了,克死同门不算,还要克整个人界。”
“五百年前人魔大战是他阻止的没错,可在他出现之前也没有这样的事,说不好就是他带来的。”
他们越说越觉得是这样,隐隐聚集起来要和谢殒为敌。
风寒溪忍无可忍,毫不留情地一道灵力过去,几个非议谢殒的人全都吐血跪地。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有生之年本宫主竟还能听到如此可笑的言论,君上克整个人界若没君上,五百年前人界已沦为魔界泥潭,仙界高高在上,根本没发现我们在魔族的屠戮中水深火热,是君上自爆元神后才引起注意你们今日这般忘恩负义,刚才就该让你们死在穷奇脚下”
“穷奇”
“竟然是穷奇”
更多的声音开始议论,他们没有风寒溪见过的市面多,根本没想到那会是传说中的上古凶兽之一,一个个都吓坏了,躲在同门大能背后。
他们对谢殒的感情很复杂,既希望得到对方的保护,又有方才那些人说的担忧也许这都是谢殒带来的呢
唯独芙嫣知道事实真相。
谢殒可不是什么天煞孤星,他是仙界帝君,他曾来人界是为了什么她不知道,但她肯定灾难绝对不是他带来的。
“风宫主。”
伽蓝殿元和法师现身,带着一众白衣佛修赶来,他们刚为惨死的无辜百姓收敛过魂魄,每个人手里都拿着聚魂灯,面色沉重。
对伽蓝殿的人,风寒溪态度好上不少“元和法师。”
元和法师望向谢殒所在的方向,谢殒一直在闭目调息,根本没理会外界的纷扰,倒是芙嫣在一旁扶着他,顺便给他护法,将对话听在耳中,表情不太好看。
她并不理会元和法师的眼神,仿若似不经意地扫了扫他身后,见到低着头的不渡后就收了回来。
他没事就好。
“事情复杂,这里离伽蓝殿近,还请诸位一同前往伽蓝殿,为今日之事想个彻底的解决办法。”元和法师担忧地望向天裂处,“裂隙只是封印不能彻底修补,总会是个问题。”
这是正经事,风寒溪没意见,但他没立刻答应,而是转身走向谢殒,在靠近谢殒的一瞬间,被芙嫣横着手臂拦住。
风寒溪一怔,诧异地望向她,芙嫣笑笑道“站在那里说就行了。”
谢殒缓缓睁眼,没看风寒溪,只静静看着芙嫣。
芙嫣朝他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他便什么都没说,一副无论何事都任她安排的样子。
风寒溪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定格在温和上。
“好。”他点头,轻声道,“君上可要随我等前往伽蓝殿商议解决办法”
回答他的却不是谢殒而是芙嫣。
芙嫣听了半天那群人的话,不禁索然无味。
“商议用错词了。”她漫不经心地瞥了瞥等候消息的众人,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修士里呼风唤雨的人物,在今日之前,她也不乏对其中某一位十分敬慕,但今日之后
恶心透了。
“他若不去,你们商议有用吗”芙嫣直白得让众人无地自容,“你们对着天裂只有等死的份,现在谈什么商议你们不过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办法帮你们补天裂罢了,这根本不是对等的谈话,当他是冤大头吗”
“你这妖女,哪里轮得到你说话”感觉受到冒犯的天极宗宗主愤怒开口。
芙嫣还没说什么,凌翾就化出本命剑甩了一道剑光过去。
天极宗宗主脸色难看地盯着玉辰殿所在“道君这是何意”
凌翾妖娆地眼睛扫了扫对方“你在说谁是妖女再说一次试试看。”
天极宗宗主满脸震惊,无数的话想说,却在这氛围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硬生生憋出一口血来。
芙嫣根本不在意凌翾做什么说什么,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对方,她只继续道“你们全在等凝冰君救命,却还敢在受人庇护的情形下扯什么天煞孤星。先不说这肯定与他无关,实乃无稽之谈,就说即便是他带来的,那又如何呢”
她一个个看过众人“你们不还是要仰仗他吗怎么,你们难道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凝冰君去死了,消失了,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还真有人这么认为,听她这么一说就想应和。
芙嫣瞧出来,弯唇一笑道“睁开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那结界之后是什么东西,它是凝冰君离开就会消失的吗它还在外面进不来,就是因为凝冰君还在这里,你们猜我现在把凝冰君带走,跑得远远的,什么都不许他管,那东西会怎么样”
她往前一步,似笑非笑“反正我和凝冰君在一起,肯定是不会死的,至于你们”
“你们敢来试一试吗”
一片沉默。
没人开口。
他们不敢。
芙嫣轻嗤一声“愚蠢,愚昧,这就是人吗”她回到谢殒身边,见他已经调息得差不多,偏头问,“这样的人,有必要帮他们吗”
谢殒回答的很快,答案让大家吃惊极了,但芙嫣却并不意外。
他说“看你的意思。”
“”
这样大的事,却看她的意思。
刚才还敢喊芙嫣妖女的天极宗宗主脸色更难看了,不知为何心底有些后怕。
不渡站在元和法师身后,终于还是看了过来。
他视线在芙嫣和谢殒身上划过,心里有些他不明白的酸涩。
“我的意思那就是不管。”芙嫣故意这么说,拉着谢殒就要走。
果然,还没走出两步,刚才还磨磨蹭蹭的一群立刻开口挽留。
见芙嫣执意要走,他们还跪了下来,逼着说了冒犯话语的人磕头认错。
芙嫣瞧见那狼妖被押着磕头,一点消气的表现都没有,但她知道时间不多,不能再浪费了。
“我都行,还是看你的意思吧。”
她说完就往旁边一站,余光感觉到不渡的视线,下意识看了回去。
与对方对视一刹,芙嫣双手负后,缓缓交握在一起。
谢殒就在她身边,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静默着,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应。
芙嫣也转眸凝视他,正见他正看着她这里。
他薄唇轻抿,过了一会说“去吧。”
芙嫣不意外这个结果,在她看来,谢殒哪怕嘴里说着什么都会听她的,但他心地肯定有自己的判断。从他之前为百姓枉死露出的悲悯模样就能看得出来。
比起中午诶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他这般从不将慈悲挂在嘴上的,才是真正的怜悯世人。
所以他肯定还是会选择帮忙,如五百年前一样。
但芙嫣却好像搞错了他这么决定的初衷。
他用一种复杂的,无法言喻的语气说“你想去,不是吗。”
芙嫣怔住,满脸意外。
他发丝凌乱却不掩神仙气魄,尾光稍稍带了一下伽蓝殿的方向,她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看了不渡,他发现了,以为她想去见不渡,所以他就决定去伽蓝殿。
是为了她。
哪怕她在意着别的男人,但只要她想要,他好像就没关系。
他真的
芙嫣想不到形容词。
她有些想不通。
真的有人可以如此无私吗
换做是她,不搅乱爱人与别人的来往就是恩赐了,再添助力怎么可能呢
谢殒他是怎么做得到的
芙嫣什么都没说,安静地和谢殒一同前往伽蓝殿。
一路上很顺利,等进了殿内,她就直接跟着他进了同一间禅房。
门外安置他们的小和尚欲言又止,芙嫣见了便说“放心,我们什么都不做,这里是佛门清净地,我就算想,也会有分寸的。”
小和尚涨红了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落荒而逃。
跑出不远,他见到了不渡,立刻停下恭敬行礼“见过佛子。”
不渡沉默了一会,问他刚才发生了什么,小和尚不敢隐瞒,羞涩至极地一五一十说了。
不渡安静地站在那,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禅房里,芙嫣等小和尚走了,就把门一关,转过身来对谢殒说了三个字。
“脱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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