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23

    杵在同一个位置太久, 云娆抬脚往前走的时候,小腿仿佛通了电,从下往上狠狠麻了一下。

    她不得已放慢步速,晃晃悠悠地走到秦照和周念身边, 说自己临时有点事儿, 要先走。

    周念打趣着说“找男朋友啊”

    云娆笑着摇了摇头。

    腿上的酥麻劲儿退去之后, 云娆走得很快很快,步伐生风。

    展厅冷亮的灯光照在她发顶, 晕出一圈细碎的光。

    周念收回目光, 抬眼看向身旁的男人。

    她挽着他的手臂, 忽然低头, 猫咪似的在他肩上蹭了一下。

    秦照的视线垂下来, 周念仰头对上,扬起一个狡黠的笑

    “我觉得她就是去找男朋友, 要不就是暧昧对象。”

    男人眨了眨眼,眸光清澈而从容“谁知道呢。”

    两人接着手挽手逛画展。

    周念时常想到大四那年, 她拜托云娆把秦照约出来陪她过生日的情形。

    秦照没有准备生日礼物, 问她想要什么。

    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让秦照把手放上去。

    他拒绝了。

    一年后, 他们同校读研,还是她的生日, 秦照主动牵住了她的手。

    周念一直都知道,秦照喜欢云娆,两个人青梅竹马,竹马暗恋青梅十几年。

    但是她也知道, 从秦照握住她的手的那一刻起, 这十几年的光阴已经从他心里彻底抹去。

    他依然喜欢云娆, 就和周念喜欢云娆一样,他们一辈子都会是要好的朋友。

    等他们结婚的时候,周念打定主意,一定要把新娘捧花精准地丢到云娆手里。

    当然,前提是,他俩要比云娆早结婚。

    前往约定地点的路上,云娆攥着手机,把聊天记录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

    那些做作的语气、措辞,强买强卖的撒娇痕迹

    噢,我的上帝啊

    云娆满脑袋充斥着夸张的欧式翻译腔,将自己令人作呕的卖惨表演嘲笑了好几个来回。

    午后的日光十分柔和,穿过层层林立的高楼斜照下来,树影也被拉长,错落有致地铺将在地面上。

    云娆踩过这一片树影,像穿行在钢琴黑白键上的小人。

    晶典百货和美术馆之间只隔着一个十字路口。

    跑过两段红绿灯,云娆脸上起了一层薄汗,等到推开商场大门,冷空气扑面而来,汗液蒸发,她就感受到了加倍的舒爽。

    商场里的行人很多,道路也杂乱,云娆好不容易跟着标识找到电梯,下到负二层,没想到停车场的路标更乱,对于路痴来说简直具有毁灭性打击。

    云娆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或许是走路走太快的原因,或许是停车场里阴暗闷热的原因,等她终于找到那辆石墨灰色的轿车,停在门外敲了敲窗户,她才发觉自己心跳快得几乎要撞出胸口。

    窗外看不见任何车内的风景,云娆定了定神,拉开车门快速钻了进去。

    “你再不到,我就要打110报警了。”

    她人还没坐稳,耳边就传来一声轻笑,明明是带着嘲意的一句话,掉进耳朵里,却无端叫人心猿意马。

    云娆转过头,看见身旁的男人正在慢悠悠地摘下鸭舌帽、墨镜和口罩。

    他坐了这么久,怎么现在才摘

    蓦然间,云娆想到一种可能。

    或许他早摘了,只是不久前又戴上,因为某个路痴迟迟找不到地方,所以他准备

    “学长对不起。”

    云娆摆出小学生一般的端正坐姿,遇事不决先认错。

    靳泽从眼尾淡淡瞥她一眼“好端端的,道什么歉。”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清润,可是不难听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低落。

    他眼中有窗外灯光微弱的颜色,但是一垂眼,忽然全部匿进幽深的黑暗中。

    云娆直觉以为,他今天心情不好。

    她本不是话多的性子,这会儿忽然话痨附身,噼里啪啦地讲起了她今天的倒霉遭遇。

    倒霉到了这种地步,多少具有一些搞笑效果。

    “她实在太过分了,我没忍住,轻轻地打了她一下”

    说这话的时候,云娆心虚极了,抬起眼帘偸觑身旁男人的反应。

    靳泽正好转头过来看她,眼神交错,他牵起唇角

    “小云娆还会打人呢”

    读书的时候似乎亲眼见过,这姑娘被他哥逗得面红耳赤,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反驳,等到逼急了,她突然攥着拳头出其不意地给了她哥一下。

    那一拳头又疾又狠,直打得云深“嗷”得一声。

    所以,今天,他不得不对“轻轻地”这个形容词存疑。

    “她如果还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欺负回去。”

    他忽然淡淡提了句。

    云娆动了下嘴唇,不太理解的样子。

    靳泽“你不是说她是s牌的御用翻译么那些出名的国内时尚品牌,我都投了点钱,老板也都认识。”

    “不用不用。”

    云娆连忙拒绝,眼尾却忍不住弯了起来,“我会靠实力碾压她的。”

    “别动手就行,小暴力狂。”

    “我才不是”

    话音方落,身畔传来一声哼笑,细微的笑声像钻进耳朵作乱的小虫子,一路酥痒通达心脏。

    不说话的时候,车内安静下来,只剩两道清浅的呼吸声音。

    空气中隐约飘来清冷的木质香水味道,云娆摸了摸鼻子,电光火石间,她脑海中蓦地冒出一连串模糊断续的画面。

    相同的轿车,相同的座位,相同的冷调清香,混杂着酒味充盈鼻息。

    她岔开腿坐在男人腿上,被人抱开之后仍旧不甘心地黏了上去。

    体表肌肤炽热而滚烫,然而抵在身上的是更炽烈的温度,而她像只执意扑火的飞蛾。

    这又是什么记忆

    做梦梦到的吗

    可是那种切实的触感,又硬又烫手

    “你很热”

    耳边一道低沉的声线将她拉回现实。

    云娆转眼看了看他,不知为何,对上那双清淡的琥珀色眼睛,她的脸蓦地更红了。

    “不热的。”

    她双手绞着衣摆,费了好大劲才把脑海中不合时宜的画面压下去。

    车内再次陷入沉静。

    以前,照顾到云娆文静的性格,挑起话题的一般都是靳泽。他情商高,会说话,云娆和他待在一起很少冷场。

    可是今天,冷场的频率实在有点高了。

    好像如果云娆不主动说点什么,他一句话都懒得开口。

    车内没有亮灯,停车场里光线弱,明明是白天,周遭却像黑夜一般阴暗。

    男人额前的碎发自然地垂下来,微光映照的眉宇轮廓不甚清晰。见惯了电影、广告中造型精致的他,现在的模样明显透着一股懒散,还有少许深藏的颓然和疲倦。

    他望着窗外,云娆望着他,慎之又慎地问

    “学长今天不开心吗”

    靳泽修长的指尖落到下颚,极轻的剐蹭了下皮肤。

    他回头看她,瞳孔中簇着一团化不开的墨

    “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他微微敛着眉,声音极为平静,只是那份平静中掺杂着叫人难以忽视的悲伤和无奈。

    隔了一会儿,他又说

    “这个画展是我为她办的。她生前最喜欢五月,也曾在遗书里说,能在五月末陨灭,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话音落下后,空气静得几乎要凝固了。

    云娆从震惊中勉强回神,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冒出声音

    “学长,对不起”

    她觉得自己简直糟糕透了,在这么重要的日子爽约,凑巧遇上了之后,尽知道说些无聊的事情妄想调剂气氛,甚至还产生了亲昵的幻想,满脑子只装着微不足道的小情小爱。

    她顿了顿,想到靳泽学长应该不喜欢她动不动道歉,于是改口道

    “我有个朋友,她名叫周念,是学美术的。今天逛画展的时候她和我说,这个名叫春泥的画家是她的灵感缪斯,每次逛她的画展,都能感受到不一样的美丽、生机和力量。所以他们才拉着我来看,希望越来越多的人能传递这份感受。”

    靳泽眼中滑过一点碎光,扯了扯唇“谢谢。”

    云娆本来也想说点自己的观后感,可是她的艺术造诣不高,唯恐说错话,纠结了半天,最后却蹦出一句完全无关的

    “学长你晚上想吃点什么”

    靳泽的情绪似乎放松了些,语气恢复了几丝悠然

    “今天我请你吧,去吃家常菜,下次再让你请。”

    “好呀。”

    云娆点两下头,或许是听到关于“下次”的约定,她不由得高兴了起来,唇角跳出笑涡,很快又觉得不合时宜,连忙敛了笑。

    靳泽忽然抬手揉了下她的头发“想笑就笑。”

    她还来不及回味发间温柔的触感,身旁的男人已经下了车,绕到驾驶座旁,开门坐上去。

    云娆也飞快跳下后座,钻进了副驾驶,顺手把口罩墨镜递过去,叮嘱他开车的时候也不能放松警惕。

    在一个僻静的中式院落吃完晚餐,靳泽又开车带云娆兜了会儿风,大约晚上九点的时候把她送回了家。

    单独相处了好几个小时,然而两人说的话加起来统共只有小几十句。

    云娆对自己的角色有清晰的认知,今天的责任就是陪着他品味沉默。

    所以,直到回到家,她所获得的信息量少得可怜。

    而她控制不住不去好奇。

    家人群里,老妈发了条拼夕夕链接,诶特儿子女儿帮忙砍价。

    云娆点进去的时候,看到她的大忙人老哥竟然砍得比她还快。

    这就说明,大忙人今晚估计不太忙。

    生怕他一有空闲又扎进游戏的海洋,云娆连忙发消息过去占领老哥的时间。

    云娆哥,有个事情和你打听一下

    她打字打得飞快,轻描淡写地点了句“靳泽学长的妈妈去世了吗”,然后撒了个小谎,说是从别的资深粉丝那儿听来的消息。

    云深秒回你们脑残粉真恐怖

    云娆发呆发呆

    云娆我是以靳泽学长的朋友的身份问的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云深不回消息了,云娆咬咬牙,给哥哥拨了个电话。

    回铃音响了半分钟云深才接,声音懒散极了“我要开黑,没空。”

    云娆“我就问两个问题,不是很隐私的那种。”

    云娆“哥哥”

    云深被她突如其来的撒娇吓得虎躯一震“你给我好好说话。”

    云娆也没想到,她这种毫不自然的强行撒娇竟然有用。

    “好的好的。”

    她微微正色,“哥,靳泽学长妈妈去世这件事,你有印象吗”

    云深回忆了一会儿

    “嗯。大概是大二下学期吧,不知道听他本人说的还是别人传的,好像得了癌症,突然之间就去世了。”

    云娆“你们那时候应该有联系吧他还好吗”

    云深揉了揉眉心

    “有联系,但是很少。这小子高三毕业之后突然不爱聊天了,暑假聚餐也没来,问他的时候人已经在国外了,挺莫名其妙的。”

    他不知想到什么,又说“其实好像高三下学期他就有点不对劲不过那时候我们都忙着高考冲刺,他已经拿到uc的offer,也不常来上课。”

    云娆“那应该和她妈妈去世没有关系,时间线不一样。”

    “嗯。”

    话筒那头传来沙沙的声响,云深似乎换了个坐姿,

    “对了,他大三的时候回国了一次。当时我在申城实习,他也在申城,就见了一面。那时候看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瘦了很多,还有点颓废,估计就是受妈妈去世的影响。”

    云娆缓缓地消化,然后喃了句“你们大三的时候,我也在申城读书呢。”

    云娆比他们低两级,那年她刚考上申城外国语,读大一。

    云深“你这么说我似乎有点印象当时我和靳泽好像有打算去找你来着没找吗”

    “当然没有了”

    云娆忽然有点激动,“如果你们来找我,我肯定会记得的,绝对不会忘。”

    自从他们高三毕业之后,这么多年,她再也没有见过靳泽,直到后来靳泽出道,她在追星现场,作为万千粉丝中的一粒尘埃,远远遥望到了他,仅此而已。

    云深“好吧,那可能是我记岔了都过了六七年,印象实在不深。”

    后面又瞎聊了几句,云深着急开黑,这通电话就这么撂了。

    夜已经深了,晴空无月,星辰闪烁之下是浓重的黑暗。

    云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停回想着云深说的话。

    他们真的有打算来找她吗为什么没来还是这一情节根本不存在,只是她哥的记忆出现了错乱。

    床头灯被她摁灭,室内陷入彻底的黑暗。

    云娆阖上眼,手和腿尽力舒展开来,大脑放空,任由身体往下坠。

    不管怎么说,都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就算见到了又能怎样

    她漫长的暗恋轨迹也许会波动一下,然后,还是照着原有路线,航行在孤单无垠的海。

    直到最近,这片海才终于掀起了浪。

    如同海啸一般,卷天盖地。她好像再也没法欺骗自己,前方是一片风平浪静。

    他们后天就能再见面了。

    在这片呼啸的海域中,她明明早已经翻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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