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花魁

    ――“找到你了。”

    他们隔着牵起的灯线对视, 小孩子正带着一副完美到虚假的笑，看着比他高出很多的少年。

    “你是……太宰治？”

    说出这话作为确认的同时，立夏微微皱眉, 他总感觉这孩子身上有种说不清的, 名为‘不同’的气质。

    即便，在之前极为短暂的相遇里, 他们之间的相处时间不过一日。

    只见对方脸上, 露出一个过于良驯的，绝不是立夏印象里‘太宰治’的笑。

    这个笑容, 不属于那个早慧又带着阴郁感的小孩子, 而是一个成人的笑。对方毫不在意的彰显着自己的不同。

    仿佛在赤/裸裸的宣告着――你看，我不是他。

    然而。

    “对哦！我是太宰治。”男孩这样回答。

    他的目光在立夏脸上停顿片刻, 仿佛观测和确认了什么讯息一样，满意颔首。

    太宰治一并合上手里的书……《完全自/杀手册》这时他像是初醒一样的，略带浮夸感的留意到立夏的目光, 就跟着停顿在书本的红色封页上。

    鸢色眼睛仿佛衬着夕阳, 男孩带笑的晃了晃手里的书，几乎招摇。

    “很在意吗？”他说道：“现在还不能给你, 毕竟处境还很危险嘛。”

    ……果然, 是那个［书］啊。

    立夏非常相信自己双眼5.2的视力, 在刚刚的一个瞬间, 他看到的内页只是白纸。

    “我想，真正危险的, 或许是你手里的东西。”立夏歪着头，眼神没有恶意, 只是静悄悄的。

    “原来你是这种类型吗？”太宰答非所问, 他看起来似乎想了片刻才说：“这样讲也没错啦, 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就在我的手里。”

    “传闻横滨有一本［书］，没有人使用前，每页都是空白……但比起这个。”话锋一转，立夏直白而固执的看向那个小孩子：“你真的，是我认识的‘太宰治’吗。”

    “你用了句号耶，这不是已经非常确定了吗？”男孩语气轻飘飘的，“但姑且算是遵循规则……如果我是？”

    “我会保护你。”

    立夏说这话时神色庄严，与远处吉原所传递来的哀歌和笑乐风格都截然不同，格格不入。以至于显得有些滑稽。

    他看到‘太宰治’笑了笑，那仍是属于成年人的内里，带着太宰治这个人身上所特有的飘忽感。

    以及在之间所挣扎出的，清明的理智――

    “如果我不是。”陈述的口吻。

    “我会保护你。”少年神色如一，仍旧庄严。

    “这里很危险，我感到了很多不太好的东西。”立夏不太清楚要怎么描述那种感受，他只觉得自己体会到了所罗门王向圣杯许愿成为人类时的感受……从看见，到看不见。

    “所以，我会保护你。”

    太宰治不知道是相信了，或者没有，他只是学着少年之前的样子歪着脑袋，脸上笑容有着模板化的完整。

    “所以你不要害怕。”

    他听到藤丸立夏说：“没有什么是必须用这种东西修改的。”

    “你是第一个这样形容［书］的人。”

    并不难以理解。

    立夏这样想着，［书］是类似于圣杯的道具，有着颠覆一切和实现一切的力量，对于这类万能的作弊道具，多数人的态度或许都是占有和抢夺。

    他只是不需要而已。

    “因为我没有什么不得不寄托的愿望。”立夏解释。

    “是吗。”太宰治似笑非笑，有着看穿一切的眼神，“我是太宰治，代换一下比较容易理解的概念……嗯、if线，如何？”

    “我知道。”立夏想了下，还是解释道：“你比我遇见‘你’的时候还要年幼。”

    “关于这个……”对方扯了扯嘴角，“有没有可能是我被缩小了，我本来可是16岁，就像你一样。”

    立夏刚想说些什么，就接着看到了太宰治惊恐又做作的演技。

    “或者说，你其实是个大叔。”

    “我没有啊。”立夏身体力行的用每一个毛孔表演着委屈，“这就是我本来的样子，真的！”

    “……不公平。”这一次，太宰治真的停顿了一下，“为什么你没有变小！”

    “这、这个。”立夏摸了摸鼻子，“你应该有过什么特殊的方式或者能力，得到了平行世界自己的记忆……吧。”

    “不然也不会这么熟稔的向我打招呼，一眼就能够认定我和你一样，不属于这里。”

    “是哦。”意味不明的，暧昧模糊的语气：“我的异能力·人间失格所呈现的特性是无效化，利用这一点我链接了世界的分段，继承了‘自己’的记忆。”

    “或许你知道白兰·杰索。”男孩外貌的太宰治说。

    “少年jump上连载的作品《家庭教师reborn》里的一个角色。”立夏表示理解，“共享了平行世界的记忆和知识啊……辛苦了。”

    了解这一情况后，立夏有点纠结的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我和我这边的‘你’接触不太多，所以在我眼前的你才不会有太大的对比差吧。”

    “不过，你可以试着去回想一下。”少年竖起食指，“当时的‘你’在见到我的时候，和现在的我。”

    一样的身高，一样发梢翘起的弧度，都在风里起起伏伏，眼神同样的遥远。

    这种分毫不差的姿态，令太宰治微微睁大眼睛。

    “啊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男孩拖着略带鼻音的腔调，“你不会长大，自然也不会消减。”

    真残忍，时间停止了。

    “我不知道这最后会带给我什么样的后果……”少年只是笑着，“但或许现在并不坏。比起这种小问题，或许我们应该思考眼下，我们不能一直停留在大正。”

    “或许停留也没有关系哦。”笑容没有触及眼底，他似乎另有所指。

    立夏没有说话，他在思考［书］的能力，试图寻找到怎么样从这个世界离开的方法，他有必须要回去原本世界的理由。

    因为织田作之助，立夏有信心‘羊’的孩子们在经历了应有的教育和引导之后，会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但织田作之助仍旧与港口黑/手党牵扯上了关系，而那一边的时间是会不断前进的，不会因为藤丸立夏身处大正时代就停止。

    ……mimic，立夏有些焦虑起来。

    他看了眼面前年龄缩水后外貌极具欺骗性的，孩子模样的太宰治，不禁微微叹息。

    ［书］是危险的存在。

    它接近于世界的根源，有着世界的所有可能性，无论在内页写出多荒谬的东西都能在一瞬间实现。

    所对应的世界线就会覆盖，代替现实世界，所以稳定性不够的平行世界就会在被覆盖后消失。

    “……你知道曼德拉效应吗？”立夏感到背后有些凉，“许多人记忆里的南非总统曼德拉在20世纪的80年代死于监狱，但现实他不但没有死去，还被释放，并且又一次当上南非总统。”

    这是一种著名的心理学效应，指大众对历史的集体记忆与史实不符。

    立夏没有继续说下去，自称来自于if线的太宰治也没有问，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会尽力配合你的行动。”立夏面色沉肃，向太宰治点了点头，“［书］的触动，一定不是毫无缘由的。”

    “我们必须找到这个缘由，从而离开这个地方。”他停顿了一下，说出了‘兽’所透露的真相，“这个被记载的时间。”

    “其实。”太宰治眨了眨眼睛，直说：“这是个意外……你的表情怎么回事？”

    “你看错了。”立夏揉揉脸，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用担心。”太宰治显得有些厌厌的，“等时间差不多，也就可以出去了。”

    “我比较好奇你到底写了什么。”立夏想到书的特质：“或者为什么选择了‘我’？”

    “我不知道，所以这才是一个意外。”

    出乎立夏的意料，太宰治给出这样一个回答，但他的一切情绪都显示这并非欺骗。

    “我没有写任何东西。”他说。

    至此，立夏才在对方口中听来了‘完整’的起因。

    无非是一个找到了［书］的孩子，在将那个各方势力都在争夺的万能修改器拾起时所产生的意外。

    异能力触发后联通起平行世界，他得到了‘自己’的记忆，而书也将他带到了这里，至于藤丸立夏会跟着来到这里的原因是什么……太宰治也不知道。

    “啧。”他毫不客气的弹了弹书封：“总之差不多就是这样啦，这家伙真的很会添麻烦。”

    “这么粗暴真的没问题吗……”立夏看着真·都市传说的实物，正在被扯来扯去。

    如果［书］有自我意识一定会暴怒不已吧。

    “又不会坏掉。”太宰治看了他一眼，“只要不写就没问题啦。”

    “你什么也没有写我们一样出现在这里了……”立夏嘀嘀咕咕。

    “但上面并不是没有文字。”太宰治打断道：“［书］在引导我们的下一步行动。”

    男孩将那本《完全自/杀手册》展开，内容货不对板，在跳过完全空白的前页后，书页被翻到正中时停止，这是唯一有着字迹的一页。

    太宰治将‘书’反过去，面向立夏。

    ――是印刷体。

    下一刻，颇为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在［找到你的同伴］之后，逐字浮现出新的一句：

    ［传闻·吉原的京极屋发生了奇怪的事］

    “……噫？”等了半天都没有下文，立夏想了想，“只有在做到当前指示之后，才会触发下一步的行动吗？”

    “或许。”太宰治含混的说道。

    立夏觉得，他也许对［书］和［书］的目的，又或者其余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和立夏所见到过的太宰治不同，他所见过的太宰治也同样年幼，眼神里沉沦苦痛，却有着属于生命特有的挣扎感，那是想要死去却还能找到不甘心的痕迹。

    但这个‘太宰治’不同。

    那已经，是毫无指望的眼神了。

    从见面到现在，自始至终没有说过生命毫无意义、想要死去之类的话，笑得完美而毫无波澜，这样的太宰治……

    “不走吗？”男孩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正站在阑珊的灯火下远远回头，看着停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迈出的立夏。

    “我可是你的引导npc哦，像你这样完全不听话的新人最后可是要被怪物吃掉的。”

    他拉长尾音，并不阴森，反而带着与外貌相符的孩子气，显得非常可爱。

    “抱歉。”立夏快走几步，追到男孩的身侧，他在稍微落后半步的位置……小心翼翼，力度极轻的牵起他的袖子。

    少年跟在男孩的身后，两人继续走，向着灯红酒绿的深处。

    “去吧，去该去的地方。”

    顶着孩童壳子的太宰治，一脸深沉，说完后他拿脑袋顶了顶立夏的脊背。

    在京极屋门口蹲着的立夏感受到身后的力，像死了一样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立夏惨叫，“我年仅16岁，这太超过了！”

    “16岁啊，是有点老了。”京极屋的妈妈桑眼睛冒着精光，将少年从头挑剔到尾，“500钱买断包吃住，你弟弟年龄小一些，就1000钱。”

    疯了吧！500！1000！！

    饶是立夏这种脾气不坏的人也忍不住在心里疯狂输出。

    按照大正时代的1000钱差不多是100日元，那么500钱大约是50日元……当然因为二者的时代差导致购买力有着天差地远的区别，按照大正年间的购买力来算，1000日元能够购买一间大屋子。

    而100日元对于高薪职业来说也不过是一个月的薪资……听起来是不是很多？但普通人一个月也只有1日元，这之中有着一百倍的差距。

    立夏还是蹲在原地一动不动，满目呆滞，这是他第一次来吉原，结果却是这种局面，可为了能光明正大的混去进去……似乎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

    这些他都知道，甚至他和太宰治两个人并不会在这个时代久留，于是所谓的终身契是没有任何约束效力的。

    他只是感到难过。

    100日元和50日元，就能买走两个人的全部人生，之后不会再有多余的钱给他们了，这是一锤子买卖。

    或许对吉原而言女孩子能拿到更多钱，但等待她们的是天价的赎身费用，所以一辈子也无法走出这里。

    妈妈桑不理解立夏的反应，也懒得去弄清楚，京极屋的老板娘一生里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什么样的悲剧没有见过……吉原就是这样的地方。

    京极屋的情况还相对要好得多，因为她们有一位名动吉原的花魁，只有时任屋的花魁鲤夏能争得一二，很大程度的缓解了京极屋的开销，也不用为名声忧愁。

    “今天起，你们就是京极屋的人了。”

    妈妈桑快乐的数出几张票子和圆币，分别塞给立夏和太宰……又说还少一点，暂时没有现钱了，要过段时间再给。

    就这样，他们现在是京极屋端茶倒水跑前跑后的小侍，或许再养大一些等到壮年，就会被培养成京极屋的打手。

    立夏感到心累，他把那些钱都塞给太宰治，示意他收好，说什么也不肯拿走一分。

    “你看起来好悲凉。”不知道是不是恶趣味，太宰治稍稍拖着尾音，“哥哥――为什么不开心？”

    “我们有钱给弟弟治病了哦！”他笑得捂着肚子，还记着与京极屋老板娘沟通时的说辞，时刻秉持人设。

    “笑一笑嘛。”

    立夏很勉强的笑了一下，蓝眼睛一眨一眨，在京极屋偏昏黄却也算明亮的烛火与灯光里随着明灭。

    他开口，说：“对不起。”

    非常干涩的嗓音毫不掩饰自己的疲惫。

    “……如果，我是说如果。”最终，立夏仍然没能忍住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一面，或许与未来也是。

    “如果小孩子都能得到教育读书写字，每个人都能长大，有工作，不饥饿，也不需要出卖什么。”

    太宰治脸上没有了笑容，很短暂，仿佛只是错觉。他又微笑起来。

    ――“你挡住别人的路了哦。”

    和纸拉门应声而开，十二衣华重纷叠，京极屋花魁投下强势而艳丽的一眼目光。

    那是极惊人的美丽，压迫感十足，仿佛呼吸在她的眼前都是种罪孽……那目光，正向他而来。

    少年有些无措，直视她的眼。

    翠绿对苍穹，她在看着他。

    那不是在看着人类的眼神，仿佛立夏长着六颗獠牙、七个脑袋……

    是看怪物，又看同类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