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撑腰(三合一)

    阮安神色微怔, 自是不知该回他什么话好。

    帮他

    怎么帮

    霍平枭没急着催促她回复。

    男人默不作声,冷淡的眉眼微垂,接着用长指帮她开解带扣,动作虽看似慢条斯理, 实则却在步步紧逼地向她贴近, 身影、气息都透着淡淡的侵占意味。

    柔软的丝质面料逐渐从阮安的肩下滑落, 姑娘的双颊蓦地一红,赶忙用小手将襦裙诃子的上沿提起, 试图制止他的动作。

    霍平枭见她抗拒, 便及时收手, 没再继续欺近。

    阮安红着小脸儿转身后, 不敢直视他眼, 只嗓音讷讷地回道“不、不麻烦侯爷了,我让白薇她们帮着换就好。”

    说罢, 她也终于会出了霍平枭适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身为妻子,不应当将为丈夫更换衣冠的事假手于丫鬟做。

    当然, 她存着私心, 也不想将这种事假手给她人做。

    许是觉察出她的羞赧和局促,霍平枭便没再站在屏风后, 盯着她更衣。

    阮安终于松了口气,也听得站于屏风外的男人抬声, 将茯苓和泽兰唤了过来

    很快,茯苓和泽兰过来,帮阮安换了身素白的寝衣。

    织理细密的淡黄绡纱映着红烛微摇的火舌。

    阮安刚要走到镜台前,为自己拆解鬟发上的簪饰, 却忽地察觉, 霍平枭打在那屏风上的高大身影由远及近, 越来越大。

    他又往她的方向款款走来,顷刻间,二人的距离蓦然拉近。

    姑娘的心跳忽地顿止,霍平枭却让泽兰搬来了个小小的交杌,并让她将那交杌放在了阮安趿着芙蓉绣鞋的两只小脚前。

    “站上去。”

    他淡声命罢,抿唇注视着眼前娇怯的姑娘。

    阮安在丫鬟的掺扶下踩上了那把乌木小椅,怕她站不稳,霍平枭还是搀了她那纤细易折的胳膊一把,以防她摔倒。

    两个丫鬟知道侯爷这是要与夫人单独相处,都主动屏退一侧,不敢打扰。

    阮安这回虽然高了许多,可霍平枭说话的声音,却仍是从鬟发上方拂过。

    他嗓音低沉地问“之前在杏花村,我身上的衣服,你没帮我换过吗”

    阮安摇了摇首,垂眼回道“都是孙也帮你换的我没帮你换过。”

    “会解男人腰封吗”

    他问着,亦突然攥着她纤细胳膊的大手往下移,趁阮安未将手收回,他再度转握她纤润如玉的小手。

    霍平枭牵引着它,往他黯色的腰封处放,语气透着散倦,淡淡又问“不会的话,我教你。”

    阮安柔嫩的手背,本就被他掌纹粗粝的大手握着,带着烫意,指尖在触及到他的腰封后,却染上了淡淡的微凉。

    说话间,霍平枭竟还用指腹轻轻地捏了下她,男人冷峻的面庞逐渐贴近,阮安没能躲过。

    她终于意识到,自成婚后,霍平枭存了心思,总在刻意地撩拨她。

    霍平枭示外的性情冷淡桀骜,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可阮安在私底下与他相处时,他待她的方式却主动又外放。

    像霍平枭这样的人,这么对待一个姑娘,她的心就是块寒冰,也能被他给焐化。

    再这样下去,她早晚要露陷。

    这般想着,霍平枭微微倾俯身体,两个人的鼻尖也仅剩了两指的距离。

    看出他这是要顺势亲她,阮安终于将小脸儿别过一侧,颇煞风景地提道“我我今日和三弟去通鉴园见了父亲,父亲说想亲自抚养霍羲,当时碍于情势,我只能先在他面前应下了这事”

    话说到这处,霍平枭慢悠悠地站直了身子。

    想起阮安已有好几日没见到霍羲,而他却因疏忽大意,没及时解决这事,男人硬冷的下颌线条逐渐绷紧,黯色的瞳孔多了些冷沉之色。

    阮安看向他,接着问“但霍羲毕竟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所以这事,我还是觉得应当和侯爷商量商量。

    “侯爷你是怎么看的”阮安又问。

    “当然不行。”

    霍平枭将阮安的小手松开后,掌心犹存着她肌肤温腻的触感。

    他嗓音幽淡,又道“明儿个我先和霍羲那个小鬼谈谈,让他直接来院子里陪你,等晚上从军营回来,再同我父亲好好谈谈这事。”

    次日一早,霍平枭直接去了通鉴园。

    听得霍平枭要接霍羲回去,苏管事的面色有些不自在,恭敬地同他解释道“相爷昨夜身体不适,白日还要补眠,还未起身。老奴老奴做不了这个主啊”

    苏管事虽为相府的大管事,可自打霍平枭也被圣上赐了爵位后,他在这府中的日子,也同走钢丝似的,他徘徊于这对性格都很强势的父子之间,两头都不敢得罪。

    由此也可见,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实乃别有居心。

    凭着霍平枭近年南征北战的赫赫功绩,自然担得起一个侯爵之位,只外人看来,这一门二侯之名能让一个世家风头无两。

    但像苏管事这样,活在围城里的人却深深地清楚皇帝做此举,也是深谙霍平枭的性情,或多或少是想借着这封爵一事,挑起霍家的争端,搞得霍家父子不睦,内部不和。

    相爷近年因着陈年旧疾,示外的行事风格虽不及此前狠辣铁腕,但却如一只睡着的猛虎,在关键的时候,依旧能翻云覆雨地摆弄着整个朝局。

    待霍小侯爷的态度,却不及此前严厉,大有放任之意

    霍平枭冷冷地睨着苏管事看,沉声道“你只管将霍羲拎出来,剩下的事,本侯来跟相爷解释。”

    说罢,男人阴沉着脸,便要往通鉴园的轩堂里闯。

    通鉴园里驻守的侍从大都是霍阆的心腹,只肯听从霍阆一个人的调配,是以,纵然他们畏惧霍平枭的气焰和武力,还是做出了拦截之举。

    见状,霍平枭不禁觑了觑眼眸。

    他自十五岁那年参军后,也收敛了些以前的野蛮性子,待入了剑南的官场,性情也比从前沉稳了许多。

    想起以前同霍阆对着干的日子,都已过去了十年。

    这十年里,他基本都在外面征战,每年见到霍阆的次数不过两三回,就算回了相府,他多数也是待在自己的府院里,很少会主动见他。

    且这几年,霍阆很少去朝堂,皇帝若有大事需要与霍阆商量,甚至会因着他双腿不便,亲自乘着御辇,到相府来向霍阆问询。

    思及此,霍平枭再度冷眼看向了那些佩刀侍从。

    老头昨天晚上就没睡好,那今天晚上,他就更别想睡了。

    他倒是许久都没在老头的院外闹过了,也不知霍阆近年换的这批侍卫功夫如何。

    男人的神情虽略显散淡懒然,可眼角眉梢间,却蛰伏着即将开启杀虐的淡淡戾气,直惹得人背脊颤栗发麻。

    就当练练拳脚,他尽量不把人打伤或是打残。

    微风渐起,将青石板地落着的残损花瓣吹拂至了半空。

    “仲洵。”

    霍平枭刚要同这些侍从动手,霍阆深沉的声音从轩堂内传了出来。

    “一大早就来本相这儿斗殴,狼骑团那几万名兵士还不够当你陪练吗”

    “都做父亲的人了,还跟以前一样,动辄就要动粗,成何体统”

    伴着霍阆冷沉的声音,侍从也推着他的轮椅出了轩堂。

    小霍羲则哒哒地迈着小步,跟在了霍阆的轮椅旁。

    霍平枭见男孩的眼神乖巧,不过才几日的功夫,便跟霍阆混的极熟。

    霍阆是个气质深沉强势的老者,可霍羲却一点都不惧怕他。

    待霍阆的轮椅停住,霍羲也在轮椅旁停住了步子,男孩仰起小胖脸看向了霍阆,又看了看霍平枭。

    霍阆伸出了那只佩着玉扳指的手,很自然地摸了摸霍羲的小脑袋。

    见此,霍平枭的眼中也闪过了一瞬惊诧。

    这还真是传说中的隔代亲,他无奈地垂眼,没跟霍阆说话,直接对着小团子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低声命道“霍羲,我来接你回去。”

    霍羲犹豫了片刻,嗓音稚嫩地回道“不,我要留在这儿,跟阿翁学东西。”

    “你阿翁能教你的东西,你老子也能教,没必要偏得跟着他学。”

    霍羲一听霍平枭自称老子,立即就蹙起了小眉毛,奶声奶气地回道“不你只会打仗,空有蛮勇而已。阿翁才是文官,我将来要做的也是文官”

    霍羲的这番话,竟是让霍平枭被气笑了。

    霍平枭能坐到如今的这个位置上,自然不是按霍羲的理解,只是个空有蛮武的莽夫。

    “那你娘呢你不想你娘吗”

    霍平枭撩开眼皮,睨着他,又对着小团子说出了诛心之语。

    一听霍平枭提起了阮安,霍羲的小胖脸儿立即就垮了下来,男孩将两只小手背在了身后。

    心中却在想,只有在阿翁的教导下,他才能更快地做官,为了他娘亲将来的幸福,他或许只能选择牺牲见娘的机会了。

    可是,他也好想好想娘亲呐。

    霍羲的小脸儿愈发地沮丧。

    见状,霍平枭准备再对小团子说几句诛心的话。

    正此时,霍阆拨弄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方才开口道“苏管事,将小世子送到房夫人的院子里,让他去见他母亲。”

    苏管事立即回道“是。”

    苏管事牵着霍羲的小手,让仆妇将孩子送到阮安的住所。

    霍平枭倒是未料到,霍阆竟能这么快就软下态度,便也要告辞离开通鉴园去军营。

    未料霍阆却同他提出,要同他好好谈谈抚养霍羲一事。

    待进轩堂落座后,霍平枭没跟霍阆客气,他话音沉沉,开门见山道“孩子还小,离不开他生母,况且他还没到四岁,用不着那么刻苦。”

    说着,他又用看向霍阆,语气透着坚决“这事儿,没得商量。”

    苏管事垂着头首,立侍在一侧,两只耳朵却都竖了起来,不欲放过霍氏父子谈话内容的任何一字。

    他觉,这时定北侯说话的语气和神情,跟他十几岁时简直一模一样,顽劣又不驯。

    定北侯虽然也做了父亲,可在霍阆面前,依旧是儿子。

    说来,霍平枭已经许久没跟霍阆这么剑拔弩张地说过话了。

    苏管事竟然有些怀念从前那些鸡飞狗跳的日子了。

    “你儿子是难能一遇的奇才。”

    霍阆的语气平淡,他将胳膊搭在轮椅的扶手上,低声又道“稍加培养,便可超过你我二人。你确定要浪费他这颗好苗子,让他跟寻常的孩童一样,只知招猫逗狗”

    苏管事面色一诧。

    相爷基本不会说夸赞人的话,可适才的语气却是如此笃然。

    他是觉得小世子比寻常的孩童聪明了些,但他到底是不是奇才,苏管事看不出来。

    不过相爷说是,那便一定是了。

    且不提相爷独到的识人辨才之能有多准确,就算小世子不是个奇才,可他但凡是比寻常的孩童聪明了些,经由相爷这么一朝一夕地培养,那将来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啊。

    外面人都说,他们霍家到了霍平枭这代,便已是到顶的鼎盛了,再往后,霍家绝对就要走下坡路了。

    苏管事对这些说法自然是忧虑又气愤的。

    可又觉得,这些人说的,倒也是这个理。

    霍阆和霍平枭这对父子,一个做到了文官的极致,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另个则做到了武将的极致,一战封侯,掌四方之兵马。

    后辈若再想超过,怕是只有走那条大逆不道的路子了

    霍平枭听罢霍阆这话,眸色微微一变。

    霍阆又道“霍羲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他母亲,你这么紧张做甚本相身体不好,偶尔也有些朝务要处理。不可能天天都将霍羲带在身旁,每一旬十日里,当然也得让他去他母亲那儿待几日。”

    霍平枭费解地轻蹙眉宇,没立即回复。

    苏管事却悄悄地眨了眨眼,他想起昨日,霍阆可不是这么说的。

    霍阆说的原话是要将霍羲养在身边。

    房家表妹碍于他威严,再加之性格弱势,不敢在他的面前争取,这几日霍阆也没让下人将霍羲送到房家表妹的院子里。

    苏管事忽地会出了霍阆那些幽深的心思。

    苏管事猜,相爷弄了这么一大出,八成是想让定北侯来主动见他,借着霍羲抚养权之争,定北侯自然而然地就得跟他多说上好几句话。

    他们相爷做事的方式还真是跟以前一样,弯绕忒多。

    另厢,霍平枭终于开口,淡声回道“明白了,等我回去跟房氏商议商议,再给你个答复。”

    适才他也弄明白了霍羲为何会突然存了入仕的想法。

    这小鬼应当是偷偷听见了阮安和他在沛国公府的对话,这才想早点入仕,好让他早点放妻。

    不过就算霍羲再聪明,也得十几岁才能正式参加科考,童子试封的官都是些类似于学士的加官,听着好听,实际上却是虚职。

    霍羲纵是过了童子试,他也有的是借口搪塞他。

    且就算他再聪颖,也得十几岁才能参加科考,霍羲才三岁半,这个年纪连国子监都去不了。

    老头愿意养他,就让他养,正好还能给他和阮安单独相处的时间。

    但若想让他放妻,那是不可能的。

    阮安上午同孩子相聚了几个时辰。

    霍羲衣着整洁光鲜,乌黑的眼睛在看向她时,依旧亮而清澈。

    苏管事接霍羲回通鉴园时,还对她说“相爷在通鉴园里给小世子配了四个婢女,两个仆妇,还有两个书童,一共有八个下人轮流照顾他,夫人您就放心罢。”

    霍阆还命人单独辟了间小院给孩子住,里面卧房、书房、湢室等居间一应俱全。

    而苏管事知道孩子年岁尚幼,还特意跟霍阆禀明,小世子的饮食要让人单独开伙做,有些成年人的食物孩子吃了会不适,应当再单独辟一间庖房给他。

    霍阆应允了这事,又让高氏派了几个厨子来。

    苏管事也将清晨霍氏父子的对话,同阮安提前知会了一声。

    听到在每一旬里,霍羲能回到她身旁待上数日,阮安悬着的那颗心也终于落了地。

    这一切,都比她前世好了太多。

    她刚进东宫时,李淑颖就命人将霍羲私扣,那时阮安为了孩子的安危,没立即同她撕破脸皮。

    而在一开始,李淑颖不知道她的真容,在那个受宠的华良娣没进东宫前,她也没让她研配什么害人的药方。

    所以阮安那时和禁廷的所有宫人一样,每年只有在元冬、寒食这样的节日里,才能得假。

    可别的宫人在这几日都能与自己的父母孩子见面,她却不能。

    而现在,霍羲不仅得到了那么好的照拂,还有个如霍阆一样出色的祖辈教导着,她也能时常见到他,阮安心中自然是满意,甚而是充斥着喜悦。

    其实这样,倒也能给她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的事了。

    她以房家表妹身份嫁给霍平枭后,还是不太适应相府的生活。

    每天也在试着同他相处,还得尽量装着自然些,不能让他看出她对他存着的那些倾慕。

    酉时。

    霍平枭今夜从郊外大营归府的时辰,比之前都要早了些。

    盛春将过,离夏日越来越近,天色将将擦黑。

    今日他想早些归府,便骋着金乌去了军营,相府的西小门离马厩更近,却是下人和奴仆出入府内外的地界。

    但一般的马奴难以将金乌这匹烈马驯服,此前它就在道上撂过蹶子,至少踢伤过五个马奴,三个小厮。

    所以霍平枭如果要骑金乌出门,回府后都会自己牵着它从西小门进。

    用晚食时,阮安方才得知,原来她这几日吃的餐食,都是霍平枭特意命下人去府外的酒楼买的。

    他们过段时日就要搬府,自是不需要再废功夫,在这暂时住的院子里弄个小厨房。

    阮安听白薇说,相府中公庖厨做得菜式不算太好吃,但张小娘和江小娘院里都没设小厨房,她们院里的下人每逢饭点,都要去中公提膳。

    而霍家的二公子霍长决几年前备战科考,治学辛苦,高氏便求霍阆给他单独开个院子。

    而她身为亲母,自是也在儿子的院子里设了个小厨房,所以霍长决不去公中提膳。

    霍乐识年满十六后,单独去了相府的望竹馆住,他是庶子,再加之高氏对他有意苛待,所以也要在公中提膳。

    而高氏最讲究吃食,向来瞧不上公中那些菜色,甚而自己小厨房里的那几个庖厨都不能满足她的口味,她经常会派仆妇去府外的各个酒肆和食摊,给她淘弄些新鲜的吃食。

    白薇将相府中馈的这些琐事同阮安说完,又道“夫人,侯爷真是疼爱您,他这是怕您吃不惯公中的菜食,才特意差小厮去府外给您买的这些,单这一桌子菜,就要一百两银子呢。”

    说着,白薇又指了指桌上的一道菜,同阮安介绍了一番“这道平椎鱼子可是有的达官贵人掏银子都吃不来的菜,夫人真有口福。”

    白薇接着同阮安介绍着作法,说这平椎鱼子的形状肖似金栗,是用鲜鱼的鱼子捣成肉泥,再裹粉炸制而成,要价高昂也是因为单做这一盘菜,就要用掉几十尾鲜鱼。

    一百两银子

    因着过于惊诧,阮安不禁瞪大了杏眼。

    她默默地数了数八仙桌上的菜碟,虽然这些菜式都很精致,可算上那两道冷食,不过才十盘菜啊

    平均算下来,这一盘菜,就要用十两银子。

    晌午她和霍羲用的那桌子菜,也跟晚食一样丰盛,那应当也是花了一百两银子。

    许是因为父子初见的那日,霍平枭撞掉了孩子的樱桃毕罗,小厮中午也特地备下了这道点心,霍羲吃得很开心,阮安还叮嘱他不要贪食。

    阮安知道霍平枭出身名门世家,自己又是有侯位的勋爵,在吃穿用度上,自是要比平民矜贵奢侈。

    但也着实没想到,自嫁给他后,这吃一口菜要用的银钱,就够她在嘉州吃好几日的了,且这好几日,还是有鱼有肉的。

    正此时,霍平枭净完了手。

    男人在八仙桌落座后,见对桌的小妻子微垂着长睫,那双水盈盈的杏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些菜肴,纤白的小手却没执起筷箸。

    他费解地问“怎么不吃等我呢。”

    阮安将视线从菜上收回,温软的语气透着无奈,回道“我们在相府的这段日子,就在公中提膳吧,你别让人在外面买了太费银子了”

    “吃呗。”

    霍平枭漫不经心地说罢,突然朝她方向倾身,他将妻子搭在筷枕旁的纤白小手攥住,好整以暇地又问“怕把你夫君吃穷啊”

    阮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哪有一顿饭就要用一百两银子的。

    可身为妻子,她属实不该在霍平枭的面前怀疑他的实力,是以阮安赶忙又摇了摇头。

    还未来得及回他的话,却听霍平枭懒声又道“我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你。”

    阮安的小手仍被男人攥着,却渐渐觉察出了事情的不甚对劲。

    今晨起身时,霍平枭还掐了下她的腰,他说她太瘦,要记得多吃些。

    男人每天都要拿出这么多好吃的来喂她,莫不是想将她喂胖

    霍平枭掀眼,缄默地看着阮安白皙的小脸儿,亦用指腹粗粝的拇指,带着掌控意味,一下又一下,缓而慢地摩挲着她腕部淡淡的青紫痕迹。

    “不把你喂的肥点儿,你能受得住我吗”

    听罢这话,阮安微微抿起了柔唇,心中既存了赧然,又有些气恼。

    他果然存了这种心思

    这男人还是跟之前一样,心里存了太多的算计,大婚次日的清晨,她也见到了白薇和茯苓收拾了番那香炉里的炉灰。

    阮安还特地问了一嘴,果然如她所猜,那里面的篆香是霍平枭在同她行周公之礼前,特意让丫鬟点的。

    这说明他一定还记着,那日她说他只有一两柱香功夫的事。

    霍平枭还是跟之前一样,睚眦必报,是个记仇的

    思及此,阮安温软的面容难能存了些愠色,看在霍平枭的眼里,却颇似只气急了的兔子。

    可兔子能咬人,阮安却不会咬人。

    男人见小妻子恼了,只淡淡瞥眸,将话题岔开,提起了霍羲的事 “苏管事是不是将霍羲的事同你说了,我觉得我父亲”

    话还未说完,厅外却传来了下人的通禀声

    “侯爷、夫人,外面来了个主母院子里的人,主母好似有事要寻夫人,要让夫人速速去浆洗苑一趟。”

    浆洗苑是相府下人洗衣的地方,听罢这话,阮安若有所思。

    霍平枭冷峻的面容则显露了几分不豫。

    男人冷锐的眉梢掩了些戾气,话音沉沉地抬声命道“让主母院里的人回去,就说本侯回来了,夫人在陪本侯,没空去什么劳什子的浆洗苑。”

    阮安今早还是依着晚辈要晨昏定省的规矩,去了高氏的院子里问安,她觉得自己既然还在相府,便当遵守这些规矩。

    霍平枭对待高氏这个继母的方式却然有些不恭,但凭男人在骊国的权势,外人也没资格指摘他的行为。

    依阮安看,高氏对霍平枭这个继子或多或少是存了些不满的。

    在对待高氏的方式上,她男人是个跋扈的,这个时候,她就不便夫唱妇随了,为了避免阋墙不睦,她自然要在暂住相府的日子里,对高氏这个婆母恭顺些。

    这些举动虽不一定能让高氏对她和霍平枭产生什么好感,但至少能让霍平枭少落些外人的口舌。

    这也是她能为霍平枭和霍羲做的为数不多的事。

    且今晨高氏说,她是蜀中来的,没在深宅大院历练过,将来如若开府,难以独自掌管中馈。

    高氏说得很好听,她说阮安待在相府的这段时日里,她会教她一些府务,免得日后被别家的贵妇笑话。

    阮安虽然懂医,可却然是不懂中馈之务,在沛国公府也只是学了些世家的礼仪。

    房小娘的生母是公府的婢子,嫁进贺家后,也基本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还未进门的妯娌贺馨若,生母又是个性情强势的,所以房小娘也不算太懂那些,她在贺家基本上就掺和不了什么府务。

    高氏既然要教她,阮安自然是诚心想学的。

    这般想着,阮安话音柔柔,对着面前的男人温声道“夫君,婆母今晨说要教我府务,你回来的时辰也过了她用晚食的点,她应当不知道你在这儿。正好我也不饿,你就自己用晚食罢,我先去浆洗苑一趟,免得耽误了婆母的时间。”

    霍平枭眼神淡淡地睨她,未发一言。

    阮安以为男人这是默许了这件事,待简单地敛饬了番衣发后,便带着茯苓和泽兰走出了院子。

    到抵了浆洗苑后,整个相府已然被笼罩在了浓黯的夜色中。

    高氏和张小娘携着婢子,站在浆洗苑的拱月门外。

    见着远方的阮安姗姗来迟,正紧赶慢赶地迈着小碎步往她们的方向走来,且胳膊还被丫鬟搀扶着,走起路来踉踉跄跄。

    高氏面色微讪,对着身侧的张小娘道“这人啊,一旦有人撑腰,就算性子柔弱好欺,行事也会带些气焰。”

    张小娘附和着自己曾经的主子,颔首道“是啊,主母好心教她府务,她却故意晾着咱们。再怎么说,她和霍小侯爷也是您的晚辈,这房家的小表妹但凡是懂点事,也该早些到,不该让主母等这么久。”

    高氏并未觉察到,张小娘说这话时,神情多少有些漫不经心。

    阮安终于走到了高氏和张小娘的身前,纵是两侧的丫鬟都提了明亮的夜灯,可她在夜里仍是看不太清,只能依稀辨得身前那两道模糊的影子。

    她对高氏福了一礼,歉声道“母亲,我来迟了,让您久等了。”

    乘着夜色,高氏一直在打量着阮安。

    因着适才的疾走,阮安鬟发上散乱的几缕细细的乌发,也随着她不甚均匀的呼吸,在耳侧轻曳轻拂。

    今儿个,活阎王的表妹小娇妻还穿了件颜色嫩黄的间色襦裙,这种颜色,只有肤白的人穿才好看。

    她出了层薄汗,瞧上去,却更有那温香软玉的娇柔气质了。

    高氏灯下赏美人,对阮安说话的语气却透着严厉“怎么来得这么晚这才头一次,你就来迟,是要打退堂鼓吗害得我跟你张小娘好等。”

    阮安听罢,只眨了眨眼睫。

    她当然知道高氏这话说得有失偏颇,因为高氏的院子离相府西侧的浆洗苑更近,而阮安和霍平枭的住所离这儿要远得多。

    再者她的婢女都是从沛国公府带来的,相府偌大,她们才刚入府几日,这时辰,多数下人都回自己的门房了,少有人在外走动,她们寻路就要用许多功夫。

    阮安本以为高氏自幼便在内宅浸淫,眼界和格局都能大些,要教她府务,也是以主母的角度,在为整个霍家考虑。

    可她的想法到底还是天真了些。

    她属实是没想到,高氏这个继任婆母,竟是个不顾大局,眼皮子浅的。

    若要是前世的她,突然进了这种环境,定是看不出这里面的弯绕来。

    因为杏花村民风淳朴,村民在往来时也都直来直去,大家都没什么心眼,她也没遇见过什么复杂的人际关系。

    可到了东宫后,她可没少见识过李淑颖对那些良娣使的手段。

    那些手段放在后宅里,也同样适用。

    高氏和李淑颖说到底,地位都在她和那些良娣之上。

    只她有霍平枭这个性情骄亢的夫君,而良娣则有太子的宠爱。

    为了能更好的采取打压之术,处于高氏和李淑颖这样地位的人,自然要寻得她们的把柄,或是故意设局让她们乘下风。

    高氏就是想让她来迟,这才择了这个偏远的浆洗苑,还有意带着张小娘早到了些。

    隔着朦胧的月色,阮安看不清高氏面上的不豫之色。

    却觉高氏既然有意让她难堪,这刚一进门,就要拿捏她,那她八成也不能在高氏这儿学到些真东西。

    来都来了,就先跟着她们进去,等回去后,她再同霍平枭说说这件事,看看日后到底该怎么同这位婆母相处。

    思及此,阮安不卑不亢地回道“还请婆母谅解,我刚入府,对这里的路还不熟悉。”

    高氏这时对张小娘使了个眼色。

    张小娘身为高氏曾经的得力奴仆,自然要在这等时候充当她的爪牙和利刃,她说的话也代表着高氏的意思,语气不善道“一句路不熟,就能将你对嫡母不敬的事遮掩过去吗房夫人的态度未免不要太敷”

    话还未说完,张小娘在得见前方向她们方向阔步而行的高大身影后,面色蓦然一变。

    阮安正觉纳闷,手也忽然被人牵了起来,虽然她看不见,但却嗅到男人身上煦烈松沉的琥珀气息,掌背也逐渐染上了男人熟悉的体温是霍平枭,他竟然跟着她过来了。

    “她来迟,是因为要陪我,张小娘有意见吗”

    张小娘被骇得连连摇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心中却有些纳闷,高氏先前儿明明派人去正门打听过,那处驻守的侍从说,没见着定北侯归府。

    高氏在听见霍平枭沉冷的话音后,吓得差点跳起脚来

    天呐活阎王竟然提前回来了,还这么快就过来给他小表妹撑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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