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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孤的生父, 究竟是谁?”
装聋作哑,装了十四年的乳娘,跪在他面前, 在纸上写着。
她写得如此流畅,字迹涌出笔尖, 像是已经在心中默写了无数遍。
【殿下一定要为小姐报仇, 您的生父乃是已故的先帝仁宗!皇太子殿下才是大燕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仁宗之死,是君景宣所害!】
——先帝君侑煦,谥号仁宗,在位四年, 去世时年仅二十八岁。
君承续闭上眼睛, 回想着上课的时候,夫子讲授的史书上的内容。
乳娘笔墨加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讲述着当初的事。
白芙蓉自知宣王和仁宗是死敌,当初仁宗还是太子的时候被宣王的人追杀, 流落民间, 如此才被白芙蓉所救。
身陷宣王府的时候, 白芙蓉深知不能暴露自己和仁宗的关系。
怀孕之后, 她推算了时间,确定孩子是她和仁宗所有,更加不敢叫宣王知道。
却也更加急切于逃离宣王府, 和仁宗团聚。
可惜, 她只差一点就能找到人帮她带消息出去,却因为宣王后宅的争斗被人揭发。
白芙蓉被幽禁于宣王府两年,连亲生儿子的面都见不到。
直到君承续四岁的时候, 自己跑去见她。
那时候, 正值仁宗驾崩, 大燕没有皇储的时候。
君承续喃喃:“她那时候为什么不说出来?她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不站出来告诉所有人?”
乳娘那时候是自由的,完全可以见到外臣。
如果仁宗有后,皇位如何会落到君景宣头上?
如果他早些知道,自己认贼作父,那这么些年……
“……皇太子切莫辜负了小姐的一片苦心,彼时仁宗驾崩,小姐深知她与你势单力薄,纵使奴婢冒死揭穿出去,成功取信于人。彼时皇太子殿下固然名正言顺,但仁宗驾崩,满朝都是宣王的人。皇太子殿下很可能活不到长大,就会如先帝一般被宣王所害。小姐苦心思索,这才一口咬定殿下是宣帝所出,不惜以死明志。只有如此,殿下才能在宣帝的眼皮子底下活着长大。只有殿下长大,才有机会报仇!您现在是皇太子之身,如果登基为帝,自可揭露身世,归位原本。奴婢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天!”
一旁谁也看不到的君天宸静静望着,君承续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眼中的仇恨、愤怒如烈火灼烧。
“孤要杀了他,孤一定要杀了他!”
这是君天宸前世所不知道的。
他只知道,前世君承续发动宫变,谋逆犯上,但因为,宣帝早有准备,最终失败。
在幽禁中,自戕。
……
温泅雪躺在床上,一时没有睁眼,只是微微皱着眉。
旁边一只手伸出,温暖的掌心覆盖在他的眼皮上,缓解了眼睛的难受。
君罔极问:“眼睛不舒服,没睡好吗?”
温泅雪嗯了一声,蹙眉:“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姑且算是梦吧。
“梦到了什么?”
梦到,他的意识散逸出去,在发红的月光里笼罩了整个洛阳城。
一念微动,便看到所有人。
看到,宣帝和陈贤宾公公走出兰韶宫,看到那间小洞天,看到墙上那张和贵妃肖似的画像。
听到了宣帝和陈贤宾谈论,他如何抢了先帝的女人,在先帝的药里做手脚。
听到,宣帝某一个儿子,似乎是画中人和先帝所出。
同一时间。
他还看到了太子,看到太子旁边君天宸。
听到了太子和乳母的话。
温泅雪轻轻地说:“我好像……开了天眼。”
除夕夜的诡异月亮,似乎有特别的力量。
温泅雪很快就确定了。
因为九皇子拜访了他。
“昨夜月色正好,一时睡意杳无,便与门下一位道长谈玄,他提到了有一种神通名为天眼,可叫人看到肉眼看不到的事物。本王所接触的道人皆是普通人,想起阿雪你师承褚真人,许是知道会比较多。”
温泅雪那时候刚从宫内回到温家。
他不觉得九皇子大年初一访友,就只是因为一时好奇。
“殿下所知的天眼是什么样的?道门书籍种类繁杂,冥想打坐,亦或者梦中神游,亦会有开天眼之说。”
九皇子想了想:“本王听说,是白日所见五色,开天眼之后与之大相径庭。比如,分明是满目皎洁,天眼所见却是血红黑暗。”
温泅雪静静望着他:“听上去像是邪术,殿下还是莫要接触此类的好。那位像殿下谈及天眼的人,是什么人?”
九皇子神情微顿:“说来奇怪,今早府中有道人莫名少了,但本王与其余人皆没有对那个人的印象。”
温泅雪道:“看来殿下是遇到异人了。如果对方教了殿下什么奇怪的仪式,切莫照做,否则恐有伤及自身之害。”
“多谢阿雪。”九皇子露出浅浅微笑,“我记住了。”
……
离开温府后,九皇子去了李家。
“人呢?”
“沈著不见其踪。像是长了天眼似的,每次找上门他都刚好错过不在,他是否已经投靠了其他皇子,这才对殿下避而不见?”
九皇子听到天眼两个字,看了说话的李澄睿一眼。
去岁君霁泽说要等沈著有求于自己,结果,对方非但没有再次上门,而且自此以后君霁泽的人就是主动也找不到他。
沈著显然在避着自己,君霁泽却不知道为什么。
但他的眼睛……
白日,君霁泽再次捂住自己的左眼,这一次看去,没有任何异常。
难道是只有夜晚才有用?还是要等眼眶出现跳动的疼?
君霁泽的举动看在李澄睿眼里,忙问道:“殿下眼睛不适?臣这就去请太医。”
“找外面的大夫来。”君霁泽从容吩咐,“以你的名义。”
“是。”
大夫看过之后,却说无有大碍,只是夜晚休息不足,眼睛过度疲惫所致。
因为很是轻微,只开了些外敷的药包。
看来还是得去找到沈著才行。
君霁泽若有所思。
……
沈著哪也没有去,就待在长春观。
在他面前坐着只有他人能见的君天宸。
沈著奉上祭祀所用的上等的香:“此香对魂体大有裨益。”
君天宸面无表情:“你找上了君承续?为什么?”
沈著没有太意外他什么都知道,恭敬回道:“陛下不许微臣接触九皇子,奈何九皇子却要找微臣,微臣这个偌大的长春观也的确需要一个后台,皇太子自然是个极好的人选。”
君天宸望着他,眼神深暗:“所以,你告诉他,他大限将至?”
沈著连忙起身跪下,跪得恭敬笔直:“陛下息怒,是君承续的人主动找上微臣,微臣要取信于君承续,自然得说实话。”
他说得可不就是实话,前世君承续就是没能活到明年,以废太子的身份死去。
君天宸微微颌首,毫无预兆,忽然变了脸色。
他一掌挥出,盛怒之下,袖子掀起的弧度亦翩然优雅。
沈著整个人被掀翻滚落在地,艰难爬起来,仍旧端正跪着:“陛下息怒,微臣不知做错了什么?”
君天宸那一掌打出去,神色又冷冷淡淡,寡欢郁悒:“是你叫他谋逆?”
沈著愣了一下。
君天宸向他走近,揪着他的衣领,近距离望着他的眼睛:“前世也是他让他谋反?”
让他走上死路?
沈著终于明白君天宸的怒火为何,却更加不解:“前世,不是我。殿下忘了吗?那时候我还没有来洛阳。而且,殿下前世与君承续是敌非友,几次听闻对方与殿下争斗陷害,殿下为何因他……”
声音消失在君天宸冰冷的视线。
君天宸:“他是朕的敌人,但,轮不到别人害他。”
沈著突然明白了。
前世,坊间有许多关于兰帝的风流韵事。
其中就有出现君承续的名字。
那位自戕的戾太子谋逆前,皇室曾经传出过一则丑闻。
戾太子被宣帝厌弃责罚,因为,戾太子仗醉亲狎于君天宸,险违人伦。
沈著与许多人都以为,作为受害者的君天宸对君承续厌恶至极,怕是全天下最恨不得对方死的人,但现在看来,君天宸似乎对那个人并非全然无情。
甚至,那日那则丑闻,怕是另有内情。
沈著怔然说:“可是,若微臣什么也不说,他还是会走向前世的结局。告之他未来,让他搏命一击,也许就能改命呢。”
君天宸冷冷看来。
这次,沈著却没有请罪,他擦去唇边的血:“陛下究竟是要那个人活,还是要那个人死?如果陛下什么都不说,臣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陛下总不能次次等臣做了什么,才告之臣该与不该。”
君天宸眯了眯眼:“你在教朕做事?”
沈著平静:“臣不敢,只是,臣实在猜不到陛下的心思,只怕做什么错什么,到最后还是免不了铸成大错被陛下罪杀,那陛下还不如现在就杀了臣吧。”
君天宸嘲弄地轻嗤一声,沈著终于没有一味地示弱卖乖,露出了棱角和脾气。
“你有什么资格与朕讨价还价,朕要你的命,需要理由吗?你不如说说看,你想怎么样?说得有趣,朕或许还饶你一命。”
沈著坐在地上,放浪形骸的样子:“臣所愿,陛下应该知道才是,和前世一样,我要入主司天监,要扬名天下,要富贵荣华,要我沈著的名字名垂青史,万古流芳!要钱、要权、要美人!”
君天宸漠然看着他:“仅此而已?”
“不然呢?”沈著做起来,“陛下贵为天子,生来拥有一切,自然不知道像沈某这样底层小民,试过差点饿死的滋味,试过低贱如尘埃的活着,毕生所求便是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君天宸冷冷看着他,他若当真只是如此庸俗小人,倒还令人放心。
“你若能救下他的命,万人之上,许你便是。”
君天宸想,重来一世,若是能改变那些人的命运,想来也不错。
即便,他们已经不记得他了。
……
不久,宣帝偶感风寒,然病情反复。
太子孝顺,在静云观抄经祈福,偶遇一位道人。
道人随手写下一剂方子,命人抓来,当场研制三枚药丸。
云,可愈百病,延年益寿。
太子亲自服用一颗,效果良好,特意敬献于宣帝。
宣帝命人试药,当真有奇效。
但那药丸仅剩下一颗。
宣帝服用之后,久病之体不消一时三刻便愈,大呼神药。
然而却再没有了。
太子虽然抄录了方子,阖宫的道人却没有能练出的。
天子下令寻找那位神秘道人。
遍寻不至。
正待放弃之时,却有人认出,药方笔记乃是大名鼎鼎的长春观观主沈著。
宣帝亲自接见沈著,拉着对方的手,自恨当初未能识得先生本事。
……
当安复活灵活现、又浮夸地把坊间是怎么描述,沈著获得宣帝宠幸,入驻司天监的传奇经历,转述给温泅雪和君罔极听的时候,温泅雪正托着下颌吃荔枝。
那时候已经立夏了。
温泅雪微微睁大眼睛,咬着荔枝看君罔极。
君罔极塞了两盘荔枝给安复,让他拿去和周知分。
安复很高兴地走了,洛阳这个时候想吃到新鲜的荔枝可不容易,殿下这里也不多,居然这么大方。
温泅雪吐了荔枝核,凑过去,低声对君罔极说:“你没什么想法吗?”
除夕梦中天眼所见,温泅雪已经告诉了君罔极。
宣帝明明怀疑太子不是他所出,居然就这么轻易接受了太子献上的道士和丹药。
君罔极没什么表情,垂眸在剥荔枝的壳,剥到剩一点,托着递到温泅雪唇边。
温泅雪望着他的眼睛,启唇轻轻咬住荔枝,唇瓣碰到君罔极的手指。
眉睫下意识一颤,无措地望着君罔极。
君罔极的眼睛清澈淡漠,没有任何杂念。
低声:“甜吗?”
温泅雪点头,乌黑的眼眸幼圆:“嗯。”
“不用管他们。”君罔极垂眸,拿掉温泅雪掌心的核,用一旁洁白的布巾擦过他的掌心,然后随手擦了擦自己的手指。
他说:“皇位只有一把,四个人争,可以争很久,一切才刚刚开始。你吃荔枝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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