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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君罔极第一次主动表现出侵略性。
被他抓着手腕的温泅雪温顺安静地仰望着他, 仿佛随便对方对他做任何事都是可以的。
但温泅雪的神情,像是隐在湖水之下,实在看不出来, 他是无法拒绝还是愿意?
温泅雪望着——君罔极一瞬不瞬望着他的眼睛,淡漠沉静,却又清又锐,看到君罔极分明面无表情,喉结却似是动了一下。
将喝完的碗勺放在温泅雪端着的托盘上。
“谢谢。”君罔极低声说。
像是忘了,他还抓着温泅雪的手腕。
温泅雪安静地仰头望着他:“我冒犯您了吗?”
他指擅自触碰了对方的唇这个举动。
君罔极淡漠:“没有。”
他另一只手从袖中拿出手帕,仔细给温泅雪擦干净指尖的水渍。
然后,松开了手。
温泅雪眼眸仍旧静静地望着他,矜持地问:“我能……跟在您身边吗?”
君罔极望着他:“云霄城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可以去看看。我这里很无聊。”
温泅雪乌黑水润的眼眸微动,像湿漉漉的误入人群的小鹿:“我什么也不懂,做错了事要被人耻笑的。我只想跟您在一起。”
纯真乖顺、水汪汪的眼眸无措,就像除了君罔极身边, 云霄城无论哪里都叫他感到紧张不安。
只有在君罔极的身旁是安心的。
是个外表纯美,但毫无内涵, 灵魂只有三岁的白痴美人。
君罔极抬手, 掌心抚上他的脸,低声轻轻地说:“你做什么, 都不会有人耻笑的。”
那声音分明清寂, 却暖暖的,温柔。
温泅雪望着他的眼睛, 失神了一下:“……”
君罔极另一只手将温泅雪手中的托盘接过,打开门, 将托盘递给门口的龙族。
对方一副正在聚精会神偷听被当事人抓包的样子, 浑身一震, 心虚地抱紧怀里的托盘。
君罔极神情沉静冷寂,将门重新关上。
他垂眸看向温泅雪,浅灰色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一切,低声说:“这里有些书,无聊的话可以翻看。我会尽快办完事。”
温泅雪顿了一下,看着君罔极走向书桌。
——尽快办完事……意思是,空出时间陪他玩?
温泅雪唇角很浅地笑了一下。
他光明正大地在龙族重地,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游走。
那些魔界第三十六重天魔宫的黑市里,开出天价也无法得到的消息,就这么随意地摆在他眼前,随他取阅。
温泅雪隔着书架,一边走一边观察着伏案工作的君罔极。
这一刻觉得,他真的像是勾引云霄城城主,窃取机密的魔界美人了。
可是,这世界上有什么机密,比窃取云霄城城主更有趣呢?
直到翻到一册书,温泅雪顿了顿。
篆书书写着《化龙术》。
修真界很多人都知道,玉京仙都的仙主龙因我,是五百年前由人化龙,但究竟是怎么化龙的,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云霄城的龙女公主与龙因我相爱,将自己的心剖了一半与他。
也有人说,龙因我身中奇毒,龙族公主用自己的血换了他的毒。
魔界黑市上消息更多,更骇人听闻。
有说龙因我夺舍了一条龙,有说龙因我活生生吃了一条龙,有说他用禁术将自己的根骨和龙骨换了。
这些消息显然是假的,如果龙因我当真用了什么血腥的手段,他怎么敢进龙族圣地云霄城?
云霄城的城主又怎么会放过他?
最大的可能,不管过程如何,他化龙的方式得到了龙族的认可。
温泅雪翻开书。
咚,咚,咚。
书房门被敲响。
“进。”
一个风流俊朗的龙族进来,边走近边无奈地对君罔极说:“城主,那两个小崽子都吐血了也不肯走,龙因我派来接的人也无可奈何。再打真出问题了。再怎么,那也是城主姐姐的儿子。”
君罔极没有抬眼,面无表情,无动于衷,清冽声音低冷:“不肯走,是要怎样?”
“咳咳……他倒也不敢带人走,直说一定要见一面,把话问清楚。我看他是不死心,要不您……”
“我能见龙渊一面吗?”温泅雪站在他们身后说。
那龙族听到声音回头向温泅雪看来,看到他的脸怔愣了一下。
温泅雪望着君罔极。
君罔极的笔在听到他的声音时停了,抬眼看向他:“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温泅雪懂事地望着他,眼眸微弯笑了一下:“没关系,我自己就好。您不是说,尽快做完事陪我吗?等我回来,应该就好了吧。”
君罔极静静望着他:“嗯。”
……
龙渊和雲邪本来就互殴,两败俱伤,没想到云霄城的龙族居然还说什么,看他们打架没劲,奉城主之命教他们怎么正确地打架。
龙渊和云霄打完,两个人只算是皮肉伤,这些龙族出手就不同了,龙渊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重组了一遍。
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
温泅雪出来的时候就听到他们在说。
龙渊:“……只要我不死,我就不走!我一定要见到阿雪。”
龙一:“这才哪到哪呢?就扯上杀不杀了。”
龙二:“你们若是打赢了,那不就能进去了吗?”
龙三:“还来不来?”
龙渊艰难爬起来:“再来!”
他单膝跪坐撑地,另一条腿却一时无法站起来。
眼前出现了一双银色的靴子,鸦青色的长衫。
意识到什么,龙渊僵了一下,抬头向上望去,看到温泅雪的安静注视着他的脸。
龙渊不愧是玉京仙都第一美人。
即便被揍得满脸伤,一片狼狈,那张脸看上去也是高傲清丽、桀骜不逊,没有半点颓唐。
“阿雪。”龙渊恍惚。
温泅雪垂眸望着他:“你想对我说什么?”
龙渊急切地望着温泅雪:“我没有看轻你,不管你这三百年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介意。我想和你结契,不因为任何人任何原因,三百年前和三百年后,都是因为我自己,我喜欢你,想要娶你。你相信我!”
“没关系。”温泅雪静静看着他,温和地说,“我并不在意你怎么看我。你呢,你会介意别人怎么看你吗?”
龙渊微微怔然。
这是相隔三百年重逢后,龙渊第二次看到温泅雪。
之前婚礼上,温泅雪穿着红衣婚服,他人在震惊冲击之中,并未曾好好看过温泅雪的样子。
这一次,没有外界的危机,他终于能认真看清他。
温泅雪的样子和三百年记忆里的是一样的,气质稍微多了一些什么。
但无论是什么,龙渊从未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和温泅雪面对面过。
温泅雪安静的眼神,清灵神秘的美,和他的不在意,忽然像是一面镜子,照见提醒了龙渊自己的狼狈和失败。
……你会介意别人怎么看你吗?
“我……我介意。”
龙渊的手缓缓紧握,他一直是介意的。
他很介意别人说他的脸生得美,说他的龙族身世,猜测他父亲和母亲的关系。”
他的童年一直是孤僻的,所以和同样孤僻的墨青梧成为了朋友。
只有雲邪和他一样,是人身却血脉之中有龙血。
但雲邪和他不一样,雲邪是真的不在意他人的眼光,是龙渊最羡慕最想成为的样子。
龙渊一直知道,他似乎并不真的骄傲强大,如果他强大,他为什么会在意那些人的眼光,不敢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普通的身为弱者的凡人?
他好像只是希望,自己像自己表现得那样骄傲强大,真正目空一切,我行我素。
温泅雪看着龙渊:“既然介意,你怎么敢?回去吧。”
好像自己和温泅雪的身份地位,突然发生了逆转。
龙渊很早就意识到,温泅雪好像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脆弱。
无论任何时候,温泅雪面对他们的安静疏离,都不曾带着仰视,他好像从未觉得他们比他更高贵。
从未觉得攀附了他,从未因为他们的傲视轻视,而有丝毫卑怯。
他看自己,从前和现在,眼神都是一样的。
从来骄傲自信的龙渊殿下,竟然生出一丝不该有的慌乱来,就好像温泅雪站在他够不到的高度,是他无法拥有的存在,竟然生出一丝自惭形秽来。
接着,便是委屈。
他用带伤的脸委屈地望着温泅雪:“别走,阿雪,我起不来。我的腿好像断了。”
雲邪震惊地望着龙渊,万万没想到,从小到大目空一切骄傲至极的龙渊殿下,有朝一日居然会示弱撒娇?
——你要不要脸?!
雲邪传音骂人。
龙渊毫不理会,凄楚地望着温泅雪。
他还要什么脸呢,他都要第二次失去阿雪了。
他那张脸带着骄傲张扬的孩子气,再怎么傲慢也不讨人厌,就是因为这份孩子气。
带着伤撒娇示弱,的确很能让人心软。
旁边看戏的龙们:“……”
——糟糕,真打断了腿,没想到给了他借口撒娇,城主该不会怪他们吧?
龙渊凄然地望着温泅雪,拽着他的衣摆:“我不信,你明明也是喜欢我的,不然三百年前你为什么答应嫁给我?我做错了,我会改!你不是要报复我吗?你报复啊,你和我结契,想怎么报复都可以!”
温泅雪望向那些龙,温和地说:“我们要说一些不方便被人听到的话,你们能退开一些吗?”
龙们当然不会不退。
只是,心下对城主的爱情发出惋惜同情,这边如此恨海情天,城主莫不是要当痴情男二?
温泅雪蹲下,乌黑清澈却漫不见底的眼眸看着龙渊:“三百年前答应,是因为什么,你不妨去问问你父亲龙因我,为什么非要我和你结契?为什么处心积虑,想让我为你而死?”
龙渊瞳孔一震:“你在说什么?”
温泅雪眼眸微弯,露出一个艳丽危险的笑容:“所有人都知道,龙渊太子第一眼不喜欢的人,以后也绝不喜欢,仙主难道不知道吗?既然想让我和你结契,为什么又设计,从你跟我第一次见面开始,就让你讨厌我?不顾你的逆反,强定三百年契约,让我戴着面具,不教我任何修行之法,让我一直做一个凡人弱者,桩桩件件,都是让你讨厌我排斥我的行为,你从来没有觉得奇怪吗?”
龙渊:“……”
他当然是觉得奇怪过的,甚至好几次对两个竹马抱怨过。
他只以为是长者的傲慢,从未想过,这是故意的。
可是,“我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泅雪含泪看着他:“魔族和叛军为什么会针对一个,众所周知的,龙渊太子不喜的凡人,你猜是因为什么?我会在魔界,龙因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说的这些,你又信吗?我能报复谁呢?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龙渊脸色煞白。
温泅雪退开:“等你想明白了,查清楚了,三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再说你不介意吧。”
这一次,龙渊没有拉住他。
他紫府一阵动荡,一口血上涌喷出,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闭合的视野里,是温泅雪沁着泪意的眼眸。
在龙渊晕倒后,温泅雪看向雲邪,矜持颌首:“谢谢你救我。但我,不能回去。”
雲邪离龙渊那么近,温泅雪对龙渊说得话,他自然也听到了一些。
温泅雪转身向云霄城走去。
眼底含着泪,楚楚无依的样子。
他望着云霄城那棵开满了粉色花朵的参天大树,一边走,一边想:铺垫了这么多,君罔极应该很快就会明白,他魔界三百年鼎炉的人设吧,会怎么对他呢?
啊,好期待哦。
他想了一下,似乎没有在君罔极的书房书架上发现避火图,要不然,用梦境让他看看现场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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