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目摆着,那几个负责核算账目的谭氏子弟过来看了看。
其中当头的一位,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这账目做的当真详细,账目做成这样,不会有错的。”
若是想要假公济私,大可以不做私账,方便混淆视听。
可这私账做了,还做的这般细。
几个查账的子弟一直认为,不用核算也没有问题。
事到如今,几位族老心里也有数了,都暗暗点头。
赵氏也没想到项宜能这般干净,把公私账目分的清清楚楚,做的漂漂亮亮。她也做过宗妇,彼时并不能做到项宜这般。
谭蓉则飞快地看了项宜几眼,禁不住又想了想今日工坊里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谭建则耷拉了脸,他暗自懊恼,自己为何没早发现大嫂过得这般不好,亏得大嫂嫁进来这三年,对他多有照顾。
相比他们心中各生想法,杨蓁可就利索多了。
她冷哼一声,两步走到邱氏脸前。
“大嫂把账目做的这般清楚,你还要查她,我就问你,你能做成这样吗?”
转头又问富三太太,“还是你能?!”
她虽然辈分不高,可出身高地位高,气势更是逼人,厅中竟然无人敢多言一句。
谭建已佩服的五体投地。
只是转眼,他看见自己极佩服的娘子,竟转身看向了他的大哥,挑眉问了一句。
“还是说,大哥可以?”
她在为大嫂鸣不平。
话一出口,谭建呼吸都摒住了。
他小心觑着自己的大哥。
然而,大哥并无一丝怒气,反而目光轻轻在大嫂身上落了一下,又在大嫂并无情绪的神色里,慢慢收回了目光。
“我亦不能。”他坦然承认。
谭建眨了眨眼。
事情发展到这般程度,众人的目光都不再打量项宜,反而都盯住了邱氏和富三太太,
所有人看她们的目光都不对了。
说轻了,她们是无事生非,若是说重了,这根本就是藐视宗家,陷害宗妇!
富三太太想起自己这些年,靠着谭家没少捞钱,娘家人没有不巴结她的,此事一出,她还有什么可捞钱的地方,自身都难保了。
邱氏的地位远不如富三太太,丈夫谭有良还三番四次告诫过她,不要无事生非……
她最急,脱口就道。
“说不定,钱都被她转去了娘家!”
这话一说,项宜就禁不住笑了。
邱氏还要说什么。
正这时,有人重重开口。
“够了。”
两个字重极了,落下的一瞬间,邱氏还欲闹腾的话语,径直被堵在口中。
她看到了沉默许久的宗子冷凝的眼神。
属于一族之长的巨大的威压落了过来。
邱氏和富三太太都忍不住僵了一僵。
她们不仅摄于宗子的威势,更是惊讶起来。
此事从头到尾,宗子都没有要护短包庇项氏的意思,甚至也一样把事情弄明白,这才是她们敢闹出来这一场的根本。
毕竟项氏是拿着旧婚约硬嫁给宗子的,宗子并不喜她,没必要为她撑腰。
但眼下,宗子替她说话了... ...
两人都有些傻了眼,冷汗一阵阵溢了出来。
她们这般表现,谭廷如何猜不到她们心中想法?
只是他不由地看向远处那个人的时候,恰恰触碰到了她看过来的目光。
他的态度好似令她也惊讶到了,她目光在他身上微落,又在触到他目光的一瞬,极快地收回了去。
谭廷一怔,他知道不仅那些必有用心的人认为他不会护着她,连她自己也一样... ...
念及此,他沉下一气,沉声开了口。
“今日之事,夫人也好,旁人也罢,账查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清清楚楚、干干净净,无需再查。”
他目光扫过厅堂和院中聚集的族人,最后落在邱氏和富三太太身上。
“谁人还有异议?”
邱氏和富三太太在这句话里,口舌发干,想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厅内外肃然一清,没人再敢质疑一句。
这时,项宜介绍来的新工匠们从外面传了话进来。
他们都道自己并没有单独见过大姑娘,更不要说什么轻薄,请姑娘出来认人,让真相大白。
说起来,这件事的导火索正在此处。
谭蓉一听让她认人,禁不住又要发抖。赵氏见女儿怕成这样,不免于心不忍。
可是谭蓉不去认人,这事就说不过去。
杨蓁推了谭建一把。
“小妹若是害怕,让你二哥陪你去便是。”
谭建也希望赶紧把事情都弄清楚,不要再误会大嫂了,连忙站了起来。
“正是,小妹不必害怕,我陪着你。”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谭蓉若还不去,不免显得宗家小姐遇事畏畏缩缩,她只能把心一横,跟着谭建去了。
谭廷见了,略一思虑,低声吩咐了正吉几句。
富三太太已经稳不住了,暗暗落下冷汗来。
不到半刻钟,谭蓉和谭建就回来了。
谭蓉这次当先出了声,“母亲、大哥,新来的工匠里没有那个吓唬我的人。”
“真的?”赵氏神色一松。
谭蓉飞快地看了项宜一眼,见大嫂神色平淡,没有因此恼怒她的意思,松了口气。
“只是这样一来,就不知道吓唬小妹的是谁了。”谭建皱了眉。
是什么人扮成新来匠人的样子,故意去吓唬宗家小姐呢?
问题聚在了此处,富三太太脸上的冷汗止不住流,完全不敢抬手去擦了。
不想就在这时,正吉快步进来。
“大爷,抓到人了。”
抓到人了?
众人皆神色一正,只见一人被压到了厅门前。
他刚一露面,谭蓉突然出声,“就是他!”
而这个人见着事情不对正要逃跑,却被一下抓住,他吓得不轻,此时又被谭蓉当场指认,更是扑通跪了下来。
“这不是我的主意,是付家三爷让我做的,是他让我做的!”
付家三爷正是付桉,富三太太的娘家表弟。
此事不用再说下去,在场众人无不明白过来--
富三太太不甘心被自己包下多年的工坊旁落,这才弄了这些事情,栽赃陷害新工匠们和宗妇项宜。
众人齐齐看向富三太太身上,目光似箭矢一般射了过去。
富三太太在众人的目光里,脚下一虚,狼狈歪倒在了地上。
她算是认了,邱氏还不肯认,急着推脱,“这、这些事都是富三太太教唆我的,我不知情啊!”
她急急忙忙要脱开关系,便是所有人都不说话,乔荇也忍不住了。
“邱氏太太,您不知情,那么楚杏姑的两块玉佩怎么到了我房中的?”
楚杏姑的事情,邱氏都没敢提,只怕真的追究起来。
没想到乔荇竟然自己提了。
她一个激灵,却察觉到了项宜的目光。
那目光清澈透底,似乎能将人一眼透彻看穿。
邱氏浑身一冷,看见这位她们无论如何也没能拉下水的宗妇夫人,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她嗓音虽淡,可落在邱氏耳中却如平地惊雷。
“把证人都带过来吧。”
她开了口,丫鬟春笋立刻带了三个人上来。一个是正院洒扫的瘸腿刘婆子,一个是族中学堂的小学子。
还有一个人,邱氏看到的时候,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那是正院的粗使小丫鬟小蜂儿。
而春笋嘴皮子极其利落,两句话就说了个一清二楚。
“那两块玉佩是邱氏太太在半路捡到的,她以为没人看见,却被彼时从学堂下学的族中小少爷看见了。而刘婆子则实打实看见了小蜂儿,往乔荇姐姐房中偷藏东西。至于奴婢本人,跟了邱氏太太几日,亲眼看见邱氏太太给了小蜂儿一只荷包,装了满满当当一把铜板。
邱氏以为天衣无缝的事情,竟让人全都看了个一清二楚,而项氏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
她以为项氏无所依靠,可项氏自己就是掌家三年的一族宗妇,怎会软弱毫无手段?
当下小蜂儿就哆嗦着认了罪。
邱氏彻底哽住了,她就是想要辩解,嘴里也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这下,她和富三太太一样,脚下虚软得立不住了。
当下便有族老忍不住了,冷哼一声。
“两个无知妇人,竟做出这等脏事,栽赃宗妇!”
说白了,她们做的并不复杂,不过是仗着宗妇娘家势单力薄,在谭家又并无依靠罢了。
她们试图借此机会将宗妇拉下水来,以满足她们的私欲。若不是宗妇清白干净至此,今次难逃一劫。
族人们的眼神都变了,原本落在项宜身上的不善神色俱没了,露出惊讶的佩服来。
而再看向邱氏和富三太太的目光,皆成了尖锐的箭矢。
谭廷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有冷峻的寒光。
他在沉默之后,一字一顿地开了口。
“一个时辰后,开祠堂。”
开祠堂!
族人皆惊。
族内除了逢年过节祭祀,轻易不开祠堂,除非是出了大事,或者宗家有紧要的事情要说,才会开祠堂请族人都到场。
眼下,宗子要开祠堂了。
这下所有人都回过神来——栽脏宗妇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件小事。
邱氏也彻底明白过来,她浑身抖若筛糠,而富三太太干脆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 ...
宗家要开祠堂的事情,瞬间传了出去。
秋照苑庭院里的人都散了,诸位族老也都暂时离去,准备前往祠堂。
赵氏这才回过神来,想问谭廷一句,“开祠堂会否太过兴师动众”,但是想起自己因着女儿的事情训斥了项宜,心下叹气,便将此话咽了回去。
谭廷却目光微转,向仍旧孤零零站在旁的那人看了一眼。
她并无一分恼怒,也无一丝委屈,反而问了问谭蓉是不是吓坏了,温声说着。
“过些日,城外的安螺寺有平安道场,小妹可去求枚平安符来。”
谭蓉倚在赵氏怀里,小声应下,“多谢大嫂。”
她温和地笑笑回应。
谭廷从旁看着,心中又泛起那异样的感觉。
明明,今日闹出的这一场,是针对她,受了委屈的人,也是她... ...
但她并无其他表现,见没了旁的事情,跟赵氏告辞,规矩一分不错地行礼退下。
谭廷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见她要走,下意识要跟她一起离开。
然而,她路过他身旁的时候,接连向后退开了两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她亦跟他浅行一礼,然后一息都没多留,更没多看他一眼,独自撩了帘子离开了。
谭廷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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