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外的异动越来越响, 越来越近,扮作安东尼奥的扎克雷没有多说,引着易文君快步走向地牢深处。
“这边有一条密道, 跟我来。”
似乎是为了避人耳目,也有可能是为了让这场戏更为逼真,扎克雷没有点火,只握紧了易文君的手, 带着她大步闯入了前方湿冷的黑暗。
于是当最后一点壁炉的火光也熄灭后, 易文君睁眼仅能见到的一点影子, 就是对方高大的背影, 身上仅能感受到的一点温度, 就是来自扎克雷握紧她的手掌。
易文君心生狐疑:难道这家伙是想要跟她来一场过吊桥效应下的爱情故事?
吊桥效应, 即在危险刺激的情况下人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如果在这种场景下遇见了另一个人, 那么就很容易将这种心跳视作.爱情,由此陷入盲目虚假的爱情之中。
没想到扎克雷这家伙也懂这个?
很有一套嘛!
但这家伙显然不明白,玩家是没有感情的!
想要靠这种心理学跟玩家谈恋爱,那是绝无可能!
易文君认定了这家伙在演戏, 并决定跟他演到底,于是她主动握紧了前面的人的手,声音带上焦急:“到底怎么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你说起义军的人要追上来了,难道你是一个人闯进来的吗?你有没有事?你难道受伤了吗?”
不就是演戏嘛,难道她还能不会?
呵, 她就要关心安东尼奥, 就是绝口不提你扎克雷,气死你个神经病!
果然, 扎克雷被她气得够呛, 心绪起伏间握着她的手攥得更紧了。
然而他本来就是以安东尼奥的身份天降救人的, 这时面对易文君的“关切”也不好发作,忍了又忍,闷声道:“昨天上午,你在酒馆里拔掉起义军一个据点的事已经被人发现了,现在他们知道了你就在这里,试图将你处决……安洁莉卡,如果你下次准备做什么事,下手一定要更干净一些。”
“我漏了什么吗?”易文君困惑。
“你漏了线人。”扎克雷沉声说。
易文君这才恍然,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换个地点,易文君还真不会忘掉那个起义军的线人,可她还是没太习惯这游戏里这些过分智能、过分有主观能动性的NPC们。
这就像是玩家在单机游戏里搜刮NPC们的家时,路过的警察NPC看到空门大开,瞬间发觉不对,大喝一声冲进来用枪指着玩家说“放下你手里的东西!小贼,你以入室盗窃罪被捕了,跟我走一趟吧!”,相信这时候,大部分玩家都是懵逼的——
什么啊,我还没抢完呢!既没有触发警报也没有发布通缉令,你到底是怎么冒出来的?甚至还主动过来打断玩家的“犯罪”?游戏里抢劫还要关门的?
这也太智能了吧?
易文君将这个游戏的NPC都智能很高这一点再次在心里强调了一遍。
而后,她故作惊讶道:“所以你知道我处境危险,这才冒着风险带人来救我吗?现在在上面战斗的人,就是王国军和起义军?那扎克雷呢?他难道没有拦住那些起义军?他难道也想杀了我?”
前方的背影再度沉默片刻。
黑暗中,易文君奇怪发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正在滋生蔓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前面的演员又怎么了,她听到他平静的声音响起:“你也可以这么想。”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易文君突然说不下去了。
隐约间,易文君感到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可又似乎更糊涂了一些,许许多多奇怪的问题涌上心头,让她一时间理不清思绪。
于是接下来,黑暗的隧道内一片死寂,只有急促的脚步声与沉重的呼吸声。
易文君跟在扎克雷身后,在有无数岔道口的隧道内七拐八拐。从身后逐渐远离的呼喝声和脚下隐约的水流声可以听出,他们两人现在的确正在远离庄园,向着香波河的方向而去,也就是说他们脚下的通道是正确的。
可这一点无疑又给易文君带来了更多疑问:面前的这个人,难道真的是安东尼奥?否则他怎么会知道安东尼奥庄园地下有一座地牢、怎么会知道这条隐秘又复杂的隧道?
这样复杂的道路,绝不是一时片刻就能熟记于心的,有好多次连易文君都要走迷糊了,以为自己又绕了回去,可面前的人却目标明确,判断清晰,就好像他早已在这里走过了千百遍,将这里的一切都烂熟于心……为什么?
面前这个人的灵魂意象,明明就是扎克雷没错啊!
还是说扎克雷其实早就跟安东尼奥在暗中有过联系,只是一直没有暴露人前?
不,似乎也不仅如此。
昨天晚上,当易文君来到庄园赴约,发觉不对,站在庄园门口不肯轻易进入时,扎克雷为了打消她的怀疑,就说过“这件事不能在外面说,我们白天说过的,还记得吗”这样的话——而在脱衣舞男俱乐部时,安东尼奥的确跟她强调过这件事。
可当时明明只有她和安东尼奥两个人,扎克雷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之后,在地牢里她第一次苏醒时,扎克雷曾呵斥过她,说“白天的那番话,你根本没有听进去”。
当时的易文君只以为扎克雷是口误,认为扎克雷口中的“那番话”指的是两人在庄园里第一次交谈时,他向她暗示胡克二世身份有异而她没听出来这件事。
可如今再想,当时的扎克雷或许并不是指胡克二世的身份,而是指白天安东尼奥那段“命运天平”的比喻,和让她不要轻易使用能力的告诫……
奇怪,奇怪。
真的太奇怪了。
为什么她跟安东尼奥单独的对话,扎克雷却这样了解?
难道说会是狗血的双重人格梗?
可这不对。
在灵魂视角下,灵魂意象是做不了假的,他们分明就是两个人!
而且这对兄弟这样熟悉的违和感,也让易文君很快想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对莫妮卡死亡内情不可思议的了解——
当年莫妮卡死亡时,他们分明并不在现场,可事后,他们当听到莫妮卡的死讯时,一没有过分惊讶,二没有展开深入调查。之后,他们不但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这件事,甚至还对莫妮卡真正死亡的原因心照不宣?
为什么?到底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这三个人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易文君试图深入思考,但她发现自己实在没办法思考,因为运动并不是安洁莉卡的强项,也不是易文君的强项,所以当她在隧道内进行了这番高强度的疾走后,如今的易文君只感到自己气喘吁吁,大脑缺氧,一片空白。
别说思考了,那都是虚的,她现在只想赶紧走到头,好好休息一下喘口气。
恍惚间,易文君嗅到鼻尖越发浓烈的血气。
她艰难抬头,困惑问道:“你受伤了?”
演戏还要这么逼真的吗?
前方的人沉声道:“没事。”
易文君便没有多想,以为自己这是运动过度导致的嗅觉感官放大,这才会闻到什么都觉得强烈。
“有人说运动会降低智商……看来这是真的……”易文君苦中作乐,“一运动起来,大脑的供血就不足了,就只顾得了本能顾不了思考了……看来以后还是要少运动……宅一点好啊!宅一点聪明啊!”
胡思乱想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道路走到尽头,扎克雷不再向前,而是顺着楼梯向上,一个用力,推开了顶上的盖子。
这一刻,簌簌的灰尘与朦胧的天光一同落入狭窄的洞口,照亮了扎克雷的身影。
易文君抬起头,黎明中,她看到扎克雷向她伸出手,黑色的眼睛是火焰烧灼过的透亮。
“快!跟上我!”他声音急促,呼吸沉重。
易文君这才回神,气喘吁吁地抓住扎克雷的手,借助他的力量爬上地面。
——这下可算是结束了吧?
易文君头晕脑胀,肺部像是火烧一般,艰难喘气,想要问这家伙到底想干嘛。
但没等易文君开口,扎克雷又将瘫坐地上的易文君一把拽起,神色冷肃:“不要停下!继续走!”
——还要走啊?!
易文君试图发出严正抗议,呵斥扎克雷这演戏还要跑马拉松的无耻行为。
但下一刻,易文君就看到扎克雷皱眉看她,像是困惑般发问:“你这就跑不动了?”
易文君:“……”
易文君咬牙切齿:“我可以!我还能走!”
这该死的自尊心。
可恶的扎克雷你等着,等这段戏演完,看她怎么收拾你!
恍惚间,易文君好像听到面前的人笑了一声,可当她狐疑抬头时,却只看到了扎克雷在黎明中逆光的侧颜。
“跟我来,往这边。”
易文君昏头脑胀地跟上了他,一边走一边觉得两人的路线好像不太对。
“我们……这是……去哪儿?”
易文君恍惚记得,这边好像不是往城区的路?
“是去香波河。”扎克雷沉声回答,“城市不安全,你要顺着这条河往前走,直到离开王都,或者离开东奥雷王国。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让任何人抓到你……安洁莉卡,记住,他们都是你的敌人,不能相信他们,不能相信他们任何人……”
有那么一瞬间,被长跑折磨得想要把肺吐出来的易文君几乎脱口而出问“那你难道就能够被相信吗”,但没等她开口,身后的远方,有人骤然高声呼喝了什么,紧接着,枪声大作,撕破黎明。
易文君心中一震:等等?怎么还有枪战?!
在王都这样的地方搞枪战?这场戏的成本是不是过高了?
易文君终于感到了不妙,愕然回头,试图看清自己的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没等她看清,扎克雷就一把拽过了她,连拖带拽地拉着她向前。
“不要停下!不要回头!”他声音近乎严厉,“向前走,一直向前走,不要停下,直到离开王都——快走!”
易文君踉踉跄跄地跟上,很快,两人就来到了河道旁,但这时,身后的枪声似乎也越发近了。
扎克雷一把将易文君丢进河里,自己也跳了下来,顺着河道一路往前走。
因为有人鱼之心的缘故,易文君在水路的速度可比在陆地上快得多,因此这一刻也得到了喘息之机,脑袋也清明了几分。
扎克雷飞快叮嘱:“你要往前走,从这条河出去后,在最近的码头里,会有人乘着一条小木船,穿着青色的水手服在前面接应你,那是我安排的人,你不要害怕,但不要太相信他,只要一离开王都,你就要找借口离开他,明白吗?”
易文君越发感到不妙:“那你呢?!”
扎克雷急促笑了一声:“我当然跟你一起走。”
“你想干什么?不,关于这一切——你到底都在想什么?”
“走吧。”扎克雷没有回答,也不给易文君继续质问的机会,开口催促,“快走,别说话,他们要追上来了。”
枪声的确越来越近了,易文君无奈,只能按照扎克雷的嘱咐,在河道中一路向前。
当在水中时,两人除了换气外,并不敢频繁冒头,直到那越来越近的枪声突然被什么人阻拦下来后,这才慢慢冒出水面。
“是你的人?”易文君问。
扎克雷依然没有回答,只是连声催促:“快走!”
易文君满头雾水,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向前。
很快的,最近的码头到了,但可能是他们来的太快的缘故,接应的人反而还没到。
易文君这时已经有些力竭了,扒着这个小码头的木头立柱,半天爬不上去。
身后,扎克雷缓缓游近,一边托着她向上,一边恶劣吐槽:“看来你真的是养尊处优太久了,大小姐,连这么点路都跑不动,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贫民窟出身的人吗?”
易文君:“……”
呵,你这就不装了?
垃圾演员,脑子有病的男人,你有本事倒是装到底啊!
易文君毫不客气地踩着他肩膀,爬上码头,坐在上头,狼狈喘气。
水中,扎克雷似乎也没有太多力气了,没有试图上岸,而是握紧了易文君的手。
“安洁莉卡,记住,你要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也不要相信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他们都不值得你信任。”
他的声音越发微弱。
这一刻,在海水与海风的腥咸潮湿中,易文君终于嗅到了另一种铁锈味。
她愕然抬头,却只见到了扎克雷缓缓松开的手。
“如果有一天你又一次看到了我……不要怀疑,那就是你最讨厌的扎克雷,不要相信他……安洁莉卡,不要相信他……”
“不要相信他……”
在易文君惊愕的目光中,她看到扎克雷那双始终像火焰灼烧过的透亮眼瞳失去光泽,缓缓合上。
而后他沉了下去,再没有浮起来。
“……扎克雷?”
“扎克雷?!”
“喂,别开玩笑了……你怎么……你怎么会——”
这样的一个家伙,怎么会在这样突兀的时刻,以这样突然的方式死去?
虽然跑到半路时,易文君就感到这一切应该不是演戏,但是——
扎克雷怎么会死?
他这样冷酷的阴谋家,怎么会死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地方?
这一切,明明都不合逻辑啊!
易文君趴在码头边缘,近乎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海水,直到她看到自己手上和码头立柱上海水都无法冲淡的血渍后,她这才骤然惊醒。
此刻,易文君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哪来的力气,翻身跳下水,潜入海底,追上了那个脑袋有病的男人,将他连拖带拽地拉上了岸。
而直到将扎克雷拖上岸后,易文君才看到他身上有三个异常醒目的枪伤,一个在腰腹,一个在肩膀,一个在心脏稍偏的位置。
——原来这个家伙,就是拖着这样的伤势,带她跑了这么远的路?
原来她在隧道中闻到的越发强烈的血腥气,并不是她运动过度的错觉?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会做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他还在以安东尼奥的身份告诫她“不要相信扎克雷”?
“你……到底在想什么?”
易文君维持着将他拖上岸的姿态,瘫坐沙滩,茫然抱着扎克雷的头,心中满是困惑,身上也只余无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群穿着王国军制服的人来到了这里,将易文君团团围住,然后一个与易文君怀中男人极其相似的军人排众而出,站在易文君面前。
正是安东尼奥。
易文君抬头看他,神色困惑:“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切?
这短短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东尼奥没有回答,望着扎克雷的尸体时眼中有片刻痛楚闪过。
但他很快转开头,向易文君伸出手,神色是一如既往的专注:“安洁莉卡,我们走吧……接下来的事……不适合你看……”
易文君垂下眼,最后看了一眼怀中扎克雷苍白的脸后,顺从地将手放在安东尼奥的手掌上,起身跟着安东尼奥离开。
身后,易文君听到有人大声宣读着“叛军扎克雷”的罪行,说着这个人是多么大逆不道,道德败坏,心怀叵测,意图颠覆伟大的格雷斯王朝,所以接下来,这个恶贼的尸体将被砍下头颅,吊在市中心最醒目的地方,示众十日。
易文君沉默地听着,而安东尼奥则是似乎害怕她回头,用力抓紧了她的手,拉着她一路向前,远离了身后的一切。
半个小时后,易文君重回庄园,只不过这一次的她不再是以囚犯的身份被关在冰冷地牢内,而是换上崭新的衣服,以贵客的姿态坐在二楼客房外的露台上。
楼下,安东尼奥担忧地看了露台上的她一眼,但他并没有试图来劝说她,只是叮嘱了女仆对她多加看顾后,就匆匆离开,似乎是处理后续事件去了。
直到安东尼奥离开后,易文君才终于缓缓松开自己一直紧握的左手,露出了手掌中那只拇指大小、纯净剔透的水晶球。
[恭喜玩家获得物品:谎言之回声]
[物品详解:有个人曾经说了一辈子的谎言,直到临死时才后悔为什么没有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坦诚相待,但此刻一切都为时已晚。最后时刻,他强烈的懊悔之心凝聚了死亡的力量,于是他留下了这颗可以侦测真假、并且只能回答真话的神奇物品……或许是期望能够以此帮助到什么人,又或许是期盼有人能够不再像他一样吧,谁知道呢。]
[物品效果:使用时,对此物品说出开启口令“回声,告诉我”,即可向此物品询问某件事、某句话,或某样事物的真假。]
易文君沉默凝望这只纯净剔透的水晶球。
晨光下,它无声闪耀着透亮的光,一如那双像是火焰淬烧过的透亮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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