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斯从来没想到, 自己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这样可怕的“真相”……或者说,这真的是这一切的真相吗?
不是乔斯一定要对这一切感到怀疑,而是……而是……那可是正神啊!
那可是世上仅有的五位正神之一, 生命之主啊!
虽然有许多他神的信徒宣称,正神与他神虽然在人类心中地位不同, 但从祂们自己的角度来说, 祂们是没有太大区别的,因为祂们力量不相上下,不是人类能够轻易用自己世界的规则和道理去套用、去审视的。
但不管这群他神信徒宣称的这一切是真是假, 生命之主的地位和重要性在东奥雷王国境内却是毋庸置疑的。
说祂的存在比天上的太阳地上的水流更为重要都不会有人反驳!
但现在……但这样的一位正神,一位主神, 在杰西卡口中却岌岌可危, 甚至已经污染堕化, 成为了邪神?
真的吗?
这一切,真的有可能吗?!
乔斯脑中一片混乱, 但易文君却没有理会乔斯这一刻的震撼,自顾自说了下去。
她从前些天在王宫听到的路西恩与圣徒的对话开始说, 说到了圣徒的绝望求助, 说到了路西恩大公来到王都的真正理由;
紧接着, 她从黑水工业开始说,说到了黑水工业背后的教会, 说到了黑水工业近些年不同寻常的急切扩张;
接下来,她又从王都今年的畸变开始说,说到了从二十多年前就越演越烈的东海岸渔民的抗议和东海岸的渔获变化,说到了王都内不同寻常的斗殴, 和不同寻常的出生率与畸形儿率。
最后, 她话语一顿, 终于说到了布莱顿纺织厂那些消失的人,以及目前他们两人将要面对的最大反派,克拉姆。
“从二十多年前开始,纺织厂就有女工表示自己听到了非同寻常的声音,但她们循声去找时,却又什么都没找到……最后,这些听到‘声音’的纺织女工无一例外地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她们的死亡,也没有在当时的王都激起任何回响。
“这是因为她们的性命对大人物们不值一提,也是因为当时的胡克二世毫无征兆的死亡令‘大人物们’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当然,更重要的是——有教会暗中出手,将这一切遮掩了下来,所以也没人知道,早在二十多年前,世上就已经出现了第一例雪融病,而当时女工们听到的‘怪声’,正是雪融病研究院秘密迁入布莱顿纺织厂的声音。”
“但是,雪融病到底是什么病症呢?它是如何成型的?它是怎样被诱发的?它的病症阶段是什么?要怎么做才能遏制它甚至是治愈它?”
易文君将两个本子拿出,一一翻开——它们一个来自实验室克拉姆的日记,一个来自那群可怜莽撞孩子们从办公楼搜到的工作记录。
“雪融病是一种奇怪的病症,它似乎没有任何传染性,也没有任何诱发因素,只是随机地出现在东奥雷王国境内。身患雪融病的患者,在初期时的表现只是像患了重感冒一样;但到了中期,他们的身体就会发生可怕的异变,长出各种多余器官,并且生命力一反常态地旺盛,就连自身原本的疾病都不药而愈;等到了后期,病人几乎看不出人类的模样,身上的皮肤被黑色焦炭状物质取代,稍稍触碰就会感到极大痛处,并且他们极为惧怕阳光,只要被阳光照射,就会像雪一样融化——而这也是这个病症被称作雪融病的理由。”
听到这里,乔斯一怔,看向了仓库外那些可怕的怪物,一股莫名寒意袭上心头。
“难道……难道这些人是——”话语一顿,乔斯皱眉,“不,不对,如果他们都是雪融病的患者,他们怎么会不怕阳光?”
而且雪融病后期患者,其实应该还是活人,可这些在仓库周围游荡的怪物,却已经很难再被称作“活物”了。
“没错,乔斯学长你很聪明。”易文君点头,“不过现在请你闭嘴听我说。”
乔斯一怔,无奈一笑:“好吧,是我的错。”
易文君继续说了下去:“这项研究一直持续了二十年,但一直没有太大进展,或者说,在一些人的刻意隐瞒下、在真相的大门被人刻意紧闭后,这项研究理所当然不会有任何进展……但这一切,在克拉姆的出现后就改变了。
“克拉姆,一个有着出色的医学知识、并对生命之主怀着绝对虔诚的信徒。十年前,他在通过了教会的考验后,被调到这个隐秘的研究院,成为雪融病末期病人的‘治疗医生’,负责研究末期病人的身体变化,以及找到延长他们生命的办法——无论是什么办法。
“克拉姆最初兢兢业业,严肃对待自己眼前的一切工作,可很快的,他的心理防线就被病人扭曲的肢体与死亡前的凄惨哀嚎击溃,不但对他们产生了极深的同情,也对自己的无能为力产生了极深的厌恶。如果不是怀着对生命之主的极度虔诚,他几乎无法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坚持下去。
“而之后,很快的,聪明的克拉姆注意到整个研究院内似乎没有什么人负责研究病人患病的理由、探索病人的病灶所在,他感到了疑惑,立即向上级询问,但却遭到了拒绝。于是他暗下决定,偷偷违反了条例,在谁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对病人进行了更详细的研究……而随着这一场研究,可怕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原来,研究院之所以不探索病人体内的真正病灶所在,是因为病人体内根本就没有病灶,或者说,这些雪融病的患者根本就不是什么病人,而是遭到了严重的污染。可是,他们是遭到了什么的污染呢?想一想吧,想一想这些病人,想一想他们不药而愈的旺盛生命,想一想从病人身上长出的与自体几乎一致的多余肢体,想一想他们最后在阳光下融化为虚无的样子……
“其实这一切的答案已经很明白了,不是吗?只不过没有人会往这个方向想,也没有人敢这样想。但如果以局外人的姿态来看,雪融病的整个病理过程——从虚弱接受,到生命力旺盛近乎溢出,最后被不可理解之物污染溃败,它本身就代表着某种象征。所以乔斯学长,你明白了吗?你还认为这一切都是‘不可能’吗?”
易文君看向了乔斯。
乔斯沉默片刻,长叹一声:“是啊,哪有什么‘不可能’呢……当事情如实发生后,我们能做的也只有接受了。”
沮丧和叹息只是瞬间,很快的,乔斯又振作起来:“既然如此,既然克拉姆就是探明持续了二十多年的雪融病真相的人,那现在的这一切又是怎么造成的?”
易文君晃了晃手上的日记,露出了那些凌乱癫狂的笔迹。
“雪融病造成了可怕的人间悲剧,但追根究底,这一切都是因为对生命圣主的信仰——越是亲近生命圣主的人,越容易遭到污染,越是对生命圣主信仰虔诚的人,越容易接近死亡。使徒们之所以暂时没出现这个病症,全是因为使徒的天赋能力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御侵蚀,但普通人就没有这样的力量和好运了……
“并且,更可怕的是,离使徒被生命圣主侵蚀、患上雪融病,也只是时间问题,终有一天,整个东奥雷王国都将沦为可怕的人间地狱,成为比梦比斯境更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所以乔斯学长,你觉得,当得知了这样一个真相后,当知道自己面对的长达十年的地狱全都是因为生命圣主时,作为生命圣主的虔诚信徒,克拉姆会怎么做?”
乔斯面色越发难看。
他闭了闭眼啊,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他疯了……”
“是的,他疯了。”易文君平静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笔记本,平静地宣告这个事实,“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无法接受自己的信仰跌落神坛,也无法接受自己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个单纯的刽子手。他不是在做研究,不是在拯救病人,而只是单纯地杀人而已。他杀了那么多人,比战场上老兵见过的人还要多、还要惨……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一切,所以他发了疯,并在疯狂中做出一个决定……
“如果这一切已经无法再拯救、那就不要再拯救了,如果这一切已经无法再挽回、那就不要挽回了,如果所有人注定要化身可怕的怪物,与圣主坠入深渊,步入死亡,那为什么只有普通人在竭力挣扎,使徒却能够得到一时的豁免呢?一同坠入深渊吧,一同迎接死亡吧。”
她静静说着,翻到了笔记的最后一页。
“‘世上从来没有神灵,只有魔鬼,所以我的使命就是结束这一切,结束这所有罪恶与邪恶的链锁,终结可耻的谎言’。”
“‘我终将在最灿烂的阳光下,让大家与我一同拥抱世界的终末。’。”
易文君啪嗒合上日记,指向了仓库深处:“所以,那里就是克拉姆的目的——一场大型的、对生命圣主的祭祀,一场祈求生命圣主降下神迹和垂怜的仪式。而当整个王都都沐浴在‘神恩’下时,他们也必将迎来化身怪物的命运。”
“当时,在金雪矿原液的增幅下,克拉姆改造了自己,杀了研究院的所有人后,就将工厂的人们聚集在仓库,袭击了他们,将他们也进行了改造,变成了能够为他而战的怪物,用来保护他成功开启这场仪式。”
克拉姆在研究院多年的“研究”到底没有白费,虽然他最终没有找到“治愈”雪融病的办法,但却在生物武器这个项目上进度惊人。
“我发现,这些怪物虽然没有了神智,但是战斗力还不错,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弱点,并且非常难被杀死!”
易文君用指尖点了点仓库外围,轻轻画了个圈。
“我曾经试图硬闯,但这群怪物非常难缠……看到墙面上的那些植物了没有?他们还是活的,并且也会用藤条阻止你的闯入,很麻烦;还有窗户上的人脸,看到了吗,他们也是会动的,并且会发出一种尖叫,让你头疼。当然,最麻烦的还是数那个叫克拉姆的家伙,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改造的自己,哪怕你砍掉他的脑袋,他也能分分钟长出三四个来。”
易文君简直想不通这玩意儿是怎么搞出来的,这根本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
但想想这个神神怪怪诡谲莫测的世界……这事似乎又变得正常了起来。
“所以后来,我试图用另一种办法控制他们。”
这也是易文君在办公楼上唱歌的原因——不是因为她突然生出了什么多愁善感的文艺之心,而是因为她在使用她的大范围全屏AOE技能,音乐之恶。
“但很可惜,他们似乎已经没有了灵魂……”易文君遗憾道,“至少他们的灵魂没办法被我的能力所操控。”
音乐之恶是非常厉害的技能,但它也有限制,那就是不被她的歌声打动的人就无法被她操控。
而如今,仓库周围的这些改造怪物,似乎早已经丧失了神智,当然不会再被她的歌声而打动,仓库内部的克拉姆更别说了,这家伙早就疯了,疯了个彻底,对她的歌声自然也无动于衷……易文君没想到,自己难得有开大的机会,结果打了个空,也是很遗憾了。
说到这里,易文君看向乔斯:“那么乔斯学长,现在,关于这里的一切,我都已经如约告诉你了,你有想到什么解决的办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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