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参加世青赛的男单只有凌燃一个。
但事实上, 一个国家并不是只有一个参赛名额。
世青赛的名额一直是由上一年该国选手的表现而决定的,只是华国的青年组这几年实在是没有拔尖的人才,所以才会连续好几年都只有一个名额。
为了公平, 只能紧着全锦赛的冠军来。
但m国则不同, 约瑟夫·梁拿到了去年世青赛的冠军,m国今年足足拿到了三个名额, 除了他和丹尼尔, 还有一个叫兰斯洛特的小选手要参加。
名额富余到让陆觉荣酸得不行。
如果他们华国也有三个名额,这回罗泓和焦豫也能跟着一起见见市面, 又何必苦兮兮地只能看着凌燃一个人出去比赛。
这两个孩子嘴上不说,心里肯定难过。
但陆觉荣能有什么办法, 他就是抓破脑袋, 也变不出多余的名额。
也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凌燃身上。
所以凌燃这次参赛,除了拿到金牌之外,还有一个额外的任务, 就是替华国在来年的世青赛上再多挣几个名额。
按照规则,如果他能进入前十,就能挣到两个名额, 如果能进到前二, 就能挣到三个。
陆觉荣的要求真的不高, 直接就放了话, 能挣到两个就挺好,挣到三个就算意外之喜。
很卑微,听起来就有点心酸。
华国人口占了世界总人口的几分之一,但陆觉荣这个堂堂国家队总教练却连自家小选手能够进到前十都不敢肖想。
也就是今年凌燃横空出世, 他才长了点胆子, 梦想着凌燃最少带两个名额回来。
陆觉荣还要负责明清元的训练, 为即将到来的世锦赛做最后的准备,就让薛林远和秦安山带着凌燃先来。
这回负责带队的杨琼光,她在得知消息的时候就马上订好了机票,却没想到被霍家的大手笔惊了眼。
私人飞机!定制航线!
见多识广的杨琼光也有点震惊了,只是一场比赛,至于这么大手笔吗?
她以前好像听谁说过,凌燃不过是霍家的养子。可依着霍家这看中程度,什么养子,分明就是当亲生的小少爷带的,没看霍家大少都亲自跟着一起了吗。
飞机上,她把带着的小队员都安顿好,示意年纪不大的队员们噤声,免得吵到前排敲着电脑,西装办公的青年男人。
可年纪不大就是年纪不大,杨教练不让他们说话,他们就好奇地往前排看,往窗外看,还时不时附耳小声嘀咕。
飞机里还算安静。
凌燃就坐在霍闻泽旁边,甚至还闭着眼小睡了一会。
他其实想得很简单,反正自己都要过去,带上双人滑,女单和冰舞的队员,再带几个教练,并不是什么麻烦事。
更何况,以m国彻底躺平的姿态,显然还是私人飞机更加稳妥。
他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霍闻泽也还跟之前一样,扯住一床薄毯替少年盖了盖。
他的手不小心触碰到少年只穿着单衣的手臂,然后又忍不住轻轻摁了下,指腹传来的触感稍微有点硬。
霍闻泽微微有点诧然。
凌燃的身体似乎更富有力量感了,虽然看起来比之前又瘦了一点,但这触感分明就是有一层薄薄的肌肉紧紧贴合在骨头上。
这几个月,应该没少吃苦。
霍闻泽的动作更轻了。
杨琼光则是有些坐立不安。
她想到自己从前还觉得那个连3t 2t都跳不稳的十五岁少年实在是基础太差,周誉不该拿自己的前途去赌。可再看看凌燃现在取得的优异成绩,还有眼前的私人飞机,一张老脸都有点烧。
好在她是个心态成熟的成年人,别扭一会儿也就想开了,下定决心路上多照顾着凌燃点。
飞机一落地,霍闻泽就跟几个来接的商务人士走了,把凌燃委托给了薛林远他们。
杨琼光带着队,走向安排好的大巴车。
“都把口罩带好,一会到了宾馆,先消毒再摘。”
她打心眼里觉得来m国比赛有点晦气。
一个彻底躺平的国家,谁知道会不会让她手底下这些宝贝队员受到什么额外的损伤。
可没办法,谁让这次承办比赛的就是m国。
杨琼光叹了口气,领着大家上了车。
上车时还出了个小插曲。
秦安山是坐着轮椅来的,大巴车又高,光推一个空轮椅,薛林远还是能推得上去,但推一个坐着成年人的轮椅,就有点难了。
凌燃看了一眼,把行李箱先拎到了车上,然后往上拉了拉训练服的袖子,一弯腰,就轻轻松松把秦安山一个成年男人抱了起来,踏着直上直下的台阶走到车上再稳稳放下。
杨琼光看得目瞪口呆。
秦安山是男单里罕见的高个,这些年坐在轮椅上养尊处优,体型虽说不胖,但也绝对称不上清瘦。
凌燃过了年也才十六,怎么就抱得这么轻松!
薛林远却很淡定。
就连被公主抱的秦安山都很淡定。
三个月的魔鬼训练,再加上合理的饮食搭配,凌燃的体能显然更上一层楼。
他外表上瘦了一圈,看上去就纤细得惊人,但爆发力也变得惊人。
不说别的,如果说凌燃之前是下了死力气,才能让自己的3lz跳跃变得完美,失误率极低,那他现在甚至能实现3lz跳跃时的微微滞空感。
滞空感不是跳得高就行,需要运动员在跳起时先不急于旋转,跳到一定高度时才开始高速旋转。
表面上看是对跳跃的高度有要求,实际上是需要有很强的核心爆发力以及控制能力,才能勉强做到。
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这三个月的训练,凌燃显然又在技术能力上往前进了一大步。
杨琼光看得眼热,甚至有点心动。
男单的职业生涯短,但双人滑的职业生涯长啊,凌燃能轻轻松松抱起秦安山,托举抛跳对他来说应该没那么难吧,要不等凌燃从男单退役,就把他薅来试试滑双人?
杨琼光忍不住畅想了一下,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毕竟男单青年组现在就这么一根独苗,她要是敢打主意,陆觉荣非得跟她急。
杨琼光招呼着大家在车上坐好,开始三令五申到住所之后的规定。
没办法,国外有些运动员乱得很,每次比赛都要闹出点幺蛾子,虽然这次来的选手年纪都小,虽然他们华国选手向来不惹事,但老话怎么说的,小心驶得万年船!
杨琼光苦口婆心地教导,但车上的小运动员们才出国,正是新鲜,早就兴致勃勃地开始交谈。
坐在凌燃身边的,是双人滑的一对,一个叫祝盛辉,一个叫秦明月。
从名字都恰恰好能凑一对,他们也的确是青梅竹马,父母都是大学同学的那种。
秦明月是个活泼的小姑娘,今年才十四,正是爱说爱笑的时候,有些好奇地凑过来,“燃哥,你在看什么啊?”
祝盛辉就沉默一点,但目光也投了过来,显然也好奇。
凌燃把平板反转一下,是一个笔记软件的界面,密密麻麻地圈划了不少字句。
“看不懂,”秦明月一看这么多字就头疼。
祝盛辉目光一凝,“是论文吗?”
他在他爸爸的书房电脑上看见过这种排版和格式,祝父是搞科研的,没少写过专业领域相关的论文。
凌燃点点头。
他最近发现有些专业领域的文章对花滑的技术和艺术性分析很有深度,跟秦安山提了提,对方就把一些文献传了过来,说可以看看。
理论实际两手抓,凌燃自己都觉得自己又有了不少新的感悟。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这次的世青赛,三个名额,他势在必得。
凌燃这样想,神色难免就带出来点。
少年太过平静,被白绒绒毛领围住的那张脸没有一点紧张和忧虑侵染的痕迹,让原本有点紧张的秦明月满眼都是星星,“燃哥,我也是也能像你这么有信心就好了。”
她跟祝盛辉上次运气不好,只拿到铜牌。
对单人滑来说铜牌就挺不错了,但对成绩一向突出的双人滑而言,她跟祝盛辉简直是丢了大脸。
回去之后小姑娘已经偷偷摸摸哭了好几回了,恨自己不够争气。
祝盛辉捏了捏手指,有点笨拙地拉了下秦明月的手,“是我不好。”
如果不是他出了点细节问题,就不会连累秦明月没有拿到那枚心心念念的金牌。
秦明月的脸都皱成一团,气哼哼的,“我说多少遍了,那就是个意外,咱们俩都有问题,说好了谁也不许再提呢?”
祝盛辉垂了眼,但很快又被秦明月逗得笑了起来。
少年男女笑容满面地交谈打闹,彼此之间心有灵犀。
简直让人想到一句诗。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事实上,双人滑的搭档,也的确会有不少最终走到一起。
不过对眼前的秦明月和祝盛辉来说,还有点遥远,他们的年纪都太小了,还是把对方当玩伴的年纪。
凌燃坐在两人对面看着,还是头一回发现,跟双人滑有固定搭档比起来,自己好像一直是一个人。
不过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双人滑需要默契,冰上的种种不能只凭一人的意志决定。
他还是更喜欢自己一个人掌控全局的感觉。
这样也会比较心安,不会有一种希望还需要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感觉。
车到了住所,安顿好行李之后,凌燃就拉着行李箱跟薛林远一起去了最近的冰场。
赛方很体贴,安排的住所离赛事所在的场馆很近,也方便选手们提前去适应冰面。
凌燃到的时候,阿德里安,伊戈尔他们都已经到了,竹下俊跟维克多在场边交谈,见凌燃来了,都笑笑点点头。
竹下俊一眼就看出凌燃身形气场的变化,禁不住挑了下眉,“这几个月,凌桑的进步一定很大吧。”
维克多也发现了端倪,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冰上的伊戈尔,就叹了口气,伊戈尔转组的事,很是闹了一阵,甚至被停了整整一个半月的训练。
这对运动员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偏偏对手又在卯足了劲地进步,也不知道这次伊戈尔的表现会怎么样。
但他还是很有风度地祝福凌燃一句,“期待你在赛场上的表现,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到时候一定要来参加我的冰演。
凌燃很客气地笑,“谢谢,我会记得的。”
他没什么心思跟人搭话,连阿德里安他们一群小孩巴巴凑过来也只是草草应对。
等他活动开筋骨,就上了吊杆。
薛林远也上了冰,他双手握住一根鱼竿似的长杆,杆的另一头吊着线,下面是一个三角形的□□装置,系在了凌燃的两肩。
这是辅助选手学习新跳跃的吊杆。
那边师徒两人一上了冰,竹下俊就定住了目光,“凌桑是要尝试新的跳跃吗?”
一般情况下,跳跃先是要在陆地上练习,可以用旋转仪辅助,也可以是在蹦床软垫之类的地方练习,只有在有一定把握之后,才会上冰训练。
对于初学者而言,上吊杆可能是学习新跳跃。
但对于高水平运动员来说,如果他开始上吊杆,则是说明,他极有可能已经掌握了全新的跳跃,
毕竟很多时候,吊杆起到的是心理作用。
维克多也愣了愣,他看过了凌燃在华国全锦赛的比赛全程,凌的五种三周跳已经俱全,甚至还拥有了一个低级的4t跳跃。
在他那个时代,甚至已经能参与成年组冠军的追逐。
他还能上什么?
新的四周?
亦或是……
维克多想到那个可能,有点震惊。
“怎么可能!”
别说在他那个时代,即使是在现今四周跳井喷,成年组选手几乎人人都握有四周跳的情况下,一个才十六的少年,能跳绝大多数成年组的选手都跳不好的3a?
维克多的神情太讶异,竹下俊也想到了那个可能。
他对凌燃的了解比维克多要多,所以就……也还好?
凌桑总是能给人带来更多的惊喜,亦或者说是惊吓。
阿德里安与他生在同一个时代,还真是不太走运。
竹下俊在心里替自己的徒弟叹了口气。
冰面上,薛林远双手紧紧握住吊杆,跟上凌燃的滑行。
眼见凌燃的滑行速度渐渐加快,薛林远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他的担忧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a跳很难,非常难,几乎难到变态,难到一骑绝尘。
可以说是六种跳跃中的一哥。
它矛盾,又复杂,对运动员的身体素质要求极高。
众所周知,跳跃都需要高高跃起,在空中跃起足够的高度,才能转够足够的圈数。
圈数不够,就会摔倒。
其他的跳跃一般都有常用的进入步法,可以起到跳跃的辅助作用。
但a跳没有。
原因也简单,a跳不像是后内结环的s跳,亦或者说是后外结环的lo跳,在起跳前,可以快速转体,亦或者是像后外点冰的t跳那样可以用刀齿点冰,从而获取起跳的速度。
a跳是唯一一种,起跳前不需要借助步法,亦或说是,可以搭配任意步法的跳跃。
王者的跳跃,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
同样的,王者的宽容,可以接纳更多的变化。
这或许就是身为王的尊严。
1a和2a就已经很难。
3a则是在2a的基础上,对运动员的技术和身体素质有了更高的要求。
可以这么说,有一句常用的话,叫量变导致质变。
1a和2a还在量变的阶段,3a已经高高站在了质变的顶端。
能够掌握完美3a的,都是伟大且优秀的运动员。
而敢于挑战4a的,那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足以名垂青史。
凌燃到底能不能行啊,薛林远每一次看见凌燃做足跳跃的准备时,都会这样想。实在是太紧张了,他甚至都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发抖。
即使凌燃曾经跳过4t,还成功落冰,薛林远还是悬着一颗心。
他牢牢盯住凌燃的一举一动,在少年微微俯下腰,左腿前弓时,配合默契地用力一提!
凌燃双臂如翅膀般舒展,猛然站起,从左前外刃奋力向前一跃!
很高的高度,差不多可以与4t媲美!
一圈,两圈,三圈,三圈半——
足周了!
附近有意无意看来的目光都定在半空中高速旋转的身影上。
他们眼里的震惊不加掩饰。
凌能跳3a?
然后下一秒,冰刀重重撞击冰面,随即传来人体摔倒在冰面上的沉闷巨响。
摔了。
竹下俊愣了下,随即叹了口气。
薛林远赶紧去扶,附近练习的几个小运动员也都滑了过来。
“凌!”
“凌桑,你没事吧?”
“凌,疼不疼,凌!”
七嘴八舌的关心围成一圈,把摔倒的凌燃围在中央。
不远处,一高一矮的两个选手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矮的那个生得一张亚裔的面孔,但穿着打扮,乃至神情都是一股浓浓的m国风。
他看向凌燃的方向,“丹尼尔,这就是打败你的那个华国选手?我看也不过如此。”
约瑟夫·梁,中文名叫梁侨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抹轻视。
丹尼尔其实也不怎么看得上自己这个师兄。
他讨厌一切黄皮肤的华国人,但对方毕竟弃暗投明入了m国国籍,还在m国长大,又是自己的师兄,他也就给了几分面子。
“是他。”
听出梁侨的嘲讽之意,丹尼尔握紧了拳,“我苦练了好几个月,这一次,一定不会再输给他!”
梁侨早在去年就拿到了世青赛的冠军,心气高得很,见丹尼尔气得粗喘,拍了拍对方的肩,“我会替你报仇的。”
丹尼尔一僵,心想谁要靠他。
但梁侨似乎是好心,他重重点了下头,也就继续去练习了。
完全不知道梁侨看着他背影时的目光也不怎么友善。
梁侨早就知道裁判对自己的偏爱是因为他的m国国籍,只不过他对发了水的分数很是满意,心里还很得意,管别人怎么说,反正冠军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但他同时也很清醒,如果不是青年组没有别人,那些傲慢到眼高于顶的裁判未必会捧着自己这个华裔。
所以自从丹尼尔升了组后,他一直忧心忡忡,生怕自己成为弃子。
可谁能想到,丹尼尔那么不中用,青年组的第一战就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华国运动员打击得没了信心,连总决赛都没能进去,让不少观望动摇的裁判大失所望。
说起来,他还要感谢凌燃。
梁侨啧了下舌,再看向凌燃的方向一眼,也就转身去自己的训练。
再怎么努力,拼命,凌燃没有国籍的加持,还能比得上自己?
除非他跳出3a。
梁侨不由想到刚才凌燃摔倒时重重的一声响,显然,凌燃跳不出来。
他安了心,投入到自己的训练中。
冰面上,凌燃早就自己站了起来。
其实什么事也没有。
他早就摔过不知道多少次,甚至潜意识里会在摔倒的瞬间选择最能保护自己的姿势。
别看摔倒时的声音响,那是因为一下摔到冰面上时的落冰面积大,但这样反而不容易受伤。
凌燃被一堆小选手加一个薛林远围着问,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我真的没事。”
他甚至还在原地滑行几下,“只是没能好好落冰。”
伊戈尔眼睛亮,一下握住少年的手腕,“你这里擦破一块皮!”
好大一块啊,看上去都有两寸长了,金发碧眼的阿德里安嘶了一声,他最怕疼,看见凌燃的伤口简直能瞬间代入自己。
竹下川掏出几枚可爱斑比鹿的创可贴,“凌桑,给你。”
凌燃低下头一看,还真是。
也怪自己,这会儿活动开有点热,就脱了外套,才会被擦破皮。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冰面上有滑行跳跃留下的痕迹,还有散碎的冰屑,摔倒时被擦破皮肤,是很正常的事。
少年摆摆手谢过大家的关心,还打算继续练习。
薛林远却如临大敌,“先去擦点碘酒。你一运动容易发汗,等会又要洗澡,冬天的伤口本来就不容易好,擦擦碘酒好得快些。”
他拉着凌燃下冰,秦安山在冰场边,膝盖上搁着一个简易医疗箱。
自打凌燃开始3a的训练,秦安山就常备了些伤药,有些小伤,及时处理,未必要去找队医。
他取出碘酒,替凌燃擦拭着发红的伤口。
嘴里毫不留情,“3a的成功率还是很低。”
是非常低。
凌燃眼里有点黯然,不足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
拿到正式赛场上,基本上等于没有。
而这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都不够完美。
他就没有哪一次能赶上自己前世的那种水平的。
少年微微垂着眼,什么都没说。
长长的睫毛如扇子般,投下两道弧度完美的青影。
薛林远和秦安山对视一眼,还是薛林远叹口气,“其实第二套方案的分值也不低。”
别说世青赛了,这套方案就算拿到世锦赛的赛场上,也不会查无此人。
只不过少了个3a的安排,但凌燃如果能将整套节目发挥得更完美,一定能拿到不错的分数。
凌燃也知道这个道理。
他只是有点不甘心。
他总想做到最好,从看见秦安山给出上中下三套方案时,他就在心里暗暗认准了第一套。
“我再想想吧,”少年没有给准话。
但薛林远多了解他啊,一看就知道凌燃心里其实还是不舍得3a。
他其实也很想看见凌燃在青年组的赛场上跳出第一个3a。
那多有面儿。
就算是裁判再想下黑手,也要估计思考一下。
毕竟冰迷们也不是瞎子。
但这种事,不是想就可以的。
“短节目时看看其他选手的配置再说,”秦安山拍了板。
大家都没有意见。
根据对手的水准调整节目,也是一种战略。
只不过这样临时的调整,需要运动员具有很强的心理素质和临场应变的能力。
但秦安山并不是很担心。
他看过凌燃所有的节目,凌燃不止一次在赛场上调整节目,显然是具有这样的能力,甚至还具有非常优秀的心态。
那是一种在赛场上千锤百炼才能拥有的镇定与冷静。
秦安山有时候甚至会有一种错觉,他带的不是一个十六岁初出茅庐的少年,而是一个在冰面上身经百战,再次归来的老将。
凌燃还不知道自己的底子都快被秦安山摸清了。
他上完了药,就又回到冰面上继续练习,还特意穿上了训练服外套。
也因此,即使接下来又摔了几次,也没有再擦破皮肤。
阿德里安还想去打个招呼,被竹下俊拉住。
“凌桑不会喜欢你打扰他。”
伊戈尔喝着水,听见了点点头,“凌训练时的气场很强大,如果你打扰他,他一定会生气。”
自打换了教练,原先阴郁的少年眉眼都渐渐舒展开,话也多了很多。
阿德里安望向冰面。
晶莹雪白的世界里,纤细的少年不断地滑行,起跳,摔倒,爬起。
他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一遍又一遍,脸上却没有一丝不耐烦,只有专心致志和全神贯注。
他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成一体,与周围的一切拉开了距离感,唯一能稍稍靠近的,只有他的教练。
凌认真的时候好像在发光。
阿德里安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才跟伊戈尔对视一眼,滑下了场。
追上的竹下川轻声,“我觉得凌桑这次一定能拿第一。”
3a,他连想都不敢想。
凌桑虽然摔倒了,但是他差不多足周了啊,可能只是太生疏,还不能很好地掌握自己的身体。
说不定等今年的大奖赛,就能看见凌的3a了。
一个年仅十六岁的青年组选手的3a。
到时会有多么轰动,竹下川简直不敢深想。
一贯内敛的少年还没有开始比赛,就已经被打击到了。
人和人的差距,这么就那么大呢。
明明去年华国站比赛的时候,他还是万众瞩目,备受媒体欢迎的新星,凌桑还是一个从未出现在赛场上的新人。
怎么自己已经有了一种被凌桑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竹下川有点郁卒。
事实上,这种感觉,不止是竹下川,阿德里安和伊戈尔也有。
尤其是伊戈尔,他因为转组被停训,本来被耽误了那么多训练时间就很心慌,再看看凌飞快的进步速度,这会简直难过到不想说话。
“但我是不会放弃的。”
眼瞳浅淡的少年握紧拳,不管对手有多么强大,他都会去试图挑战对方。
尤其是,那个人可是凌!
打败凌,夺回金牌,就是他参加比赛的动力!
伊戈尔战意满满,一下就感染到了另外两个小选手。
“我们总是要挑战对手和自己的!”阿德里安两眼发光,“凌很强大,所以我们才要更努力!”
竹下川被激励,也点了点头。
三个人相互鼓气,然后各自散开。
凌燃还不知道,自己居然成了这三个小选手的励志素材,甚至激得他们抱起了团。
他完全投入到紧张艰苦的训练里,他早就知道自己在国籍上的劣势,所以他会付出比其他选手更多的努力。
一直到世青赛的前一天,才稍稍休息,去抽了个签。
全锦赛的好运气顺延到了这一次,他抽到的那组,基本上都是无名之辈,而且还是很靠后的出场位次。
乐得薛林远连夜又检查了好几次考斯腾。
第二天一早,凌燃就拉着装好考斯腾和冰刀的行李箱坐上去赛场的车。
来观看比赛的观众很多,他远远看了一眼,就往选手专用通道走,转播镜头只来得及捕捉到他的后脑勺和半个背影。
但直播间里的华国观众们已然炸开了锅。
【是凌燃!我看见了,是凌燃!】
【能把红黄队服穿得这么帅的,只有我们小燃了!简直是意气风发,鲜衣怒马!】
【emmmm,只有我是通过薛教兴高采烈的身影认出来的吗,暴言,薛教明明比凌燃大了那么多,为什么看上去比凌燃还不稳重!】
【薛教很好啊,就像男妈妈一样,燃神也只信任他吧】
凌燃还真就只信任薛林远。
他去洗漱间的时候,就把不离手的行李箱交给了薛林远。
防人之心不可无,世界级的赛场上,也不乏别有居心的小人。
凌燃谨慎惯了,薛林远也知道厉害,寸步不离地看着行李箱,等凌燃回来了,才松了一口气。
他坐在一旁看凌燃热身,后台地方很大,周围运动员们都各占一个角落,各自热身着,缓解赛前的紧张。
秦安山腿脚不方便,干脆在前排的观众席坐着等他们。
一切平静。
凌燃数着自己的呼吸声,一遍遍地重复接下来短节目里的舞蹈动作。
训练服没有拉严实,露出内里一角浅绿的考斯腾,银线勾边,不规则的布料微微翘起,显然又是新的样式。
满血版的短节目,自然要配得上阿尔贝托无数次改良的最完美版本的考斯腾。
他来来回回地走动蹦跳,在脑海中重复跳起的动作,身体随着心念地转动跳起。
可不远处骤然吵嚷起来的声响,一下就打断了凌燃脑海里的旋律。
少年冷冷地皱了下眉,很明显是被打断的不悦。
正如伊戈尔猜想的那样,凌燃的确很不喜欢自己聚精会神的时候被人打断。
他是真的会生气。
就连薛林远都不敢在他沉浸训练的时候上来干涉。
但吵嚷声里,似乎还夹杂着哭喊的声音。
怎么回事?
薛林远与他对视一眼,“你继续练,我先去看看。”
凌燃点点头,继续自己的训练,然后没多久就看见薛林远脸色凝重地回来。
“兰斯洛特去了趟洗漱间的功夫,冰鞋就被人恶意摔坏了。”
薛林远似乎对这种手段很不耻,眉头皱得紧紧的,“兰斯洛特的家境不富裕,这是他唯一一双冰鞋,他可能不得不退赛。”
不富裕的家境吗?
凌燃微微出神。
事实上,花滑经常被戏称为贵族运动,就是因为这项运动比之其他,往往会耗费更多的钱财。
冰鞋,请私教,考斯腾,飞去比赛的花销,都是不小的开销。
就拿凌燃的考斯腾来说,阿尔贝托虽说与他投缘,但在收费上可是一点也没手软,每一套考斯腾都要收取几万欧元的费用。
这对普通的家庭而言绝对是不小的开销。
像罗泓和焦豫那种中产家庭,都还需要自己负担一部分,队里负担一部分,才能比较宽裕。
很难想象,像兰斯洛特这种,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凌燃正想着,一个肤色微深的混血少年抱着冰刀从他面前哭着走过。
他的冰刀很旧,看上去是二手货,但抱着它的少年显然很珍爱它,高高的鞋帮都擦得干干净净的。
可现在,冰刀前端的刃齿都被摔断,点冰跳和刀齿步是没法进行了,冰刀的主人只能选择退赛。
兰斯洛特哭得很伤心,偏偏还被同为m国选手的梁侨和丹尼尔拦住了去路。
“白白浪费了一个名额,”梁侨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吐出两个字,“废物。”
丹尼尔也很不客气,他除了讨厌华国人,对这种不黑不白的混血也很是厌恶,“连双冰刀都买不起,还滑什么冰啊!”
兰斯洛特抬起哭红的眼,“我知道是你们干的。”
丹尼尔和梁侨来自同一个俱乐部,那个俱乐部素来以手段肮脏闻名,自己的冰刀寄存在队里都会被莫名其妙摔坏,绝对跟这两个人脱不了关系。
“这是诽谤,我可以去法院起诉你。”梁侨甚至还在笑。
丹尼尔直接就怪叫起来,伸手要去抓兰斯洛特的衣领,“小子,没有证据可不要瞎说!”
却被人抢先一步将兰斯洛特往后拉了一步。
凌燃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已经猜出了其中原委。
他不想管这些事,毕竟这是m国内部的事,他对m国没什么好印象,也不认识兰斯洛特,根本没必要趟这浑水。
但兰斯洛特哭得很伤心,让他不由得想到前世,自己有一次比赛时,也被人下了黑手,那回薛林远有急事不在,他孤立无援,差点退赛,最后还是e国的某个选手看不过去,把自己的备用系带送给了他,解救他于水火之中。
从那以后,凌燃就变得更加警惕和小心。
这也是上次伊戈尔的系带断了,他能很快拿出备用系带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丹尼尔和梁侨脸上那种得意洋洋的神色和语气让他实在看不下去。
这是昭然若揭的赛场欺凌。
用这么肮脏的手段打压对手,他们的嘴脸真是令人作呕。
凌燃看了看兰斯洛特的尺码,眉头一挑,打开行李箱,捡出一双备用冰刀递给他。
“我们的尺码一样,我可以借一双冰刀给你。”
这样的巧合,或许是老天爷都在让他帮兰斯洛特一把。
兰斯洛特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机,吸吸鼻子,震惊得都要结巴了,“那,那你呢?你还有备用冰刀吗?”
都要退赛了,还怕用了别人的备用冰刀,看来自己没借错人。
凌燃弯了弯唇,“我还带了两双备用冰刀,可以随时更换。”
其实不止这些。
他的训练强度太高,又一直在尝试摔倒概率高得惊人的3a,下榻的地方还备了好几双。都是夏正天送来的最完美的成品,打磨误差很小,穿起来的脚感差不多,甚至不需要花费很多精力去重新适应。
不得不说,夏正天的冰刀厂初具规模,生产出来的冰刀也已经有模有样。
这也算是,提前打个广告?
凌燃的眼神动了动,落在冰刀隐蔽处,那个“FS”的标志上。
夏正天在这个标志的含义上卖关子,他也没问,但到底算是有了名号。
凌燃想得很简单。
薛林远也没反对,这都是小事。
但没想到事情还会这样发展的梁侨和丹尼尔都黑了脸。
“什么杂牌子的冰刀,你也敢穿?不怕摔断了腿?”
丹尼尔抬起脚,把IR的标志秀给他们看,“连双IR的冰刀都穿不起,还想赢比赛?”
兰斯洛特气得脸红,“你!”
“你什么你,”梁侨说话没那么嚣张,但是很阴阳怪气,“如果你胆子大到敢穿来历不明的冰刀,那我也没办法。”
他甚至耸了耸肩,眼神充满轻蔑。
见凌燃过来也围过来的其他小选手都开始窃窃私语。
伊戈尔气得简直想上去给这两个m国人一人一下,让他们尝尝来自西伯利亚的铁拳。
然后就被神情自若的少年揪住了后衣领。
“凌?!”
伊戈尔艰难扭过头,不知道凌燃为什么拉住自己。
凌燃当然不会被这种过家家酒一样的话激怒,他甚至敏锐地捕捉到这是一次替FS扬名的好机会。
他将自己的冰刀展示给在场的选手看,“我带来的是FS的冰刀,是我们华国的品牌,目前还不出名,但制作精良,品控稳定。”
FS?
没听说过啊,不少选手露出茫然的神情。
凌燃笑了笑,“品控稳定到,不需要花很多精力去适应新的冰刀,每一双的脚感都很相近。”
还能这样?
不少选手都眼前一亮。
冰刀磨损的很快,时不时就要更换,但每一次更换,损失金钱不说,都会带来一次痛苦的磨合。
毕竟滑冰是非常精细的运动,需要很好的冰感,一点差池,都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
运动员们早就苦不堪言了。
还有这样的牌子吗?
能比IR做得更好?
有不少人蠢蠢欲动,很想问问凌燃更多关于FS的细节。
然而梁侨很快就冷笑出声。
他是IR在m国的代言人,当然看不得凌燃在他的场子上宣传竞品。
“什么野路子的牌子,华国的产品向来质量很差,小心一会跳跃的时候摔断了腿!”
他在外面一向装得很好,口不择言才会用了丹尼尔的话。
凌燃也不生气,他甚至有点感谢这个送上门来的宣传机会。
原本他还以为,可能得等自己或者明清元什么时候拿到一枚重量级的奖牌,才有机会替自家的冰刀宣传。
机会来的猝不及防,有准备的人已经伺机而动。
“FS的冰刀质量如何,光靠说,很难让人信服,或许我们可以在世青赛的赛场上见到分晓。”
少年微微笑着,三言两语就向前任冠军下了战书。
梁侨本就是为了卫冕而来,这下新仇旧恨加一起,也很难维持那副装出的好风度了。
他冷哼一声,甚至被气得切出了语调奇怪的华语,“牛皮都要吹上天了。”
但见那么多人围观,他的脸面有点挂不住了,放了嘲讽之后扭头就走。
说实话,像落荒而逃。
可能还是心虚吧。
凌燃收回了视线,准备继续自己的练习。
兰斯洛特抱着冰刀,很想说几句感谢的话。
可看凌燃并没有跟他交谈的意思,转身要走,就急吼吼地追了上来。
“约瑟夫·梁很受裁判们的偏爱,他的分数一直都……超乎寻常……的高。”
兰斯洛特神色复杂,也很内疚,“是我害你们对上了。”
凌燃这下真的可以确定,自己的确没有帮错人。
他点点头,谢过兰斯洛特的好意。
“我如果想要金牌,迟早会对上他。”
一开口就是金牌?
拥有m国国籍,却因为混血的缘故备受歧视的兰斯洛特目瞪口呆,他自己都不敢这么说。
偏偏周围的熟面孔,阿德里安,伊戈尔,竹下川他们听到这句话都没有反驳,甚至带着点心悦诚服的意味。
怎么回事,难道自己只是休赛一年,就跟不上时代了吗?
兰斯洛特在风里凌乱。
但见凌燃已经走到自己的角落,开始训练,兰斯洛特也知道自己错过了最好的询问时机。
凌燃已经在软垫上高高跃起,身形是说不出的利落干净。
兰斯洛特眼前一亮,想了想,还是喊了一声,“凌!我希望最后拿冠军的人是你!”
反正绝对不能是约瑟夫·梁和丹尼尔那对师兄弟,那样,雪白的冰也一定会因为自己被弄脏而哭泣。
凌燃还在继续自己的练习,只当没听见。
最后的半个小时,他数着表,在薛林远来叫他时,才换上FS的冰刀,往冰面的方向走。
接下来,就是他的时间了。
他会带来一整套满血版的节目。
是他打磨了无数次,练到要吐还在不断精进的节目。
少年扬了下眉,双手交握,指关节就发出清脆悦耳的脆响。
薛林远笑得满眼放光。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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