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薛林远, 就连凌燃自己都想知道。
用尽全身气力,用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的3a赌一次未来,他能成功吗?
其实在昨天夜里, 跟秦安山私聊说要修改编排的时候,凌燃就想过这个问题。
他也没有答案。
赛场上,意外太多,而他也只会跳那么一次。
成了,就是胜算在握。
摔了,就是一败涂地。
裁判们绝不可能轻易放过这个送上门的把柄,他们会毫不留情地扣掉最多的分数, 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 一拥而上,将他的骨和肉拆吃入腹。
说不定酒足饭饱后, 还要遗憾地耸耸肩, “凌很勇敢,可惜欠缺了一点运气。”
所以他破釜沉舟, 背水一战,一旦输了, 就是活该。
不要问凌燃怎么知道的, 这种事,他早就经历过了。
前世在一次大奖赛的分站赛上,也是这样被压分, 年纪不大的少年趴在冰面上哭得爬都爬起不来,他红着眼尾发了狠, 在大奖赛总决赛上尝试了自己并不擅长的跳跃。
可能真的欠缺了点运气, 最后惨兮兮地摔倒在冰面上, 受了伤, 甚至连最矮的领奖台都没能站上去。
媒体们兴奋地红了眼,疯狂拍摄少年狼狈摔倒,受伤后抱着腿、不知所措的照片和视频,然后加上耸人听闻的标题,在网上疯狂传播。
再没有什么比刚刚升起的花滑新星飞快陨落,跌进谷底,来的更有话题和争议度。
多可惜啊,多遗憾啊!
到底还是比不过我们m国本土的选手!
那些长短镜头冷冰冰地反着光,只想捕捉失败者最不堪最糟糕的姿态,并以此炒作和吸引流量。
就连华国的一些极端冰迷也在论坛里盖起高楼,隔空指责质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尝试自己不擅长的跳跃?你保底也能拿到一枚银牌或者铜牌啊!凌燃到底有没有一点身为华国人的集体荣誉感!
那段时间,曾经是凌燃最黑暗,最痛苦的时候。
他那时还没有身经百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选手。
即使经历过坎坷的童年,心态在同龄人里算是中上的水准,但猝然直面全世界的恶意,也会觉得连肺里呼进呼出的空气都是凉的。
最难过的时候,他甚至想过放弃。
他已经受了伤,很严重的骨折,医生说最少也需要静养半年。
但如此沉重的代价,在糟糕的成绩面前反而显得尤为可笑。
努力没有获得回报,甚至被重重打击的滋味,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言,真的难以承受。
他躺在床上,感觉自己的背脊都要被压塌,整个人几乎站都站不起来。
是薛林远一把将他从黑漆漆的小屋里拉出来,挥舞着短胖短胖的胳膊把他硬生生背到冰面上。
队里其他人长了眼色,纷纷退出,把空荡荡的场馆让给了师徒两人。
薛林远把凌燃的冰刀塞给他,又把他抱到了冰面上,强迫他去触摸凉丝丝的冰面。
“凌燃,你想放弃吗?你要放弃这块冰面吗!”
身高170体重170的薛教费了老大力气才把沉默犯倔的少年背到这里,他满头大汗,呼呼哧哧地喘着气,趴在凌燃耳边大吼。
指腹很凉,手心很凉,心却是热的。
丝丝缕缕的熟悉凉意,顺着骨血冲入脑海,是他熟悉且挚爱的温度。
凌燃一下从噩梦里惊醒。
为什么要放弃?
他那么地热爱这片洁白的冰面,甚至曾发过誓,要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花滑。
只是因为一次失败,他就要放弃吗!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这么不堪一击了?
那些傲慢的裁判想要用偏见和压分击垮他,那他就一定不能如了他们的意!
不甘心的火苗燃烧在少年的眼瞳,支撑着他养好伤,重新站起,从大奖赛到世青赛,世锦赛,四大洲再到奥运会。
他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伤痛与代价,用一次比一次惊艳的姿态重返赛场,倒逼得裁判们不得不正视他。
所有的观众都会为他瞩目,裁判们畏惧舆论,不敢再在明面上做得过分。
以至于,那些年,滑联的官员们一听说要去裁判有凌燃参加的比赛,都百般推拒,只觉得心累。
可偏偏所有重量级的赛场都会出现这位华国选手的身影,能不去吗?
不能!
他们只能憋屈着一口气,艰难地在夹缝里求生存。
节目很精彩,心里很感动,扣分的手很抖,面对资本爸爸时也很头疼。
这是凌燃前世就曾经做到的。
没道理他这一次会选择退缩。
少年双手搭肩,长腿自然交缠,轴心收得很细,用献祭一般的姿态在半空中旋转。
所有人的目光都为他停驻。
零点几秒的时间,仿佛回忆尽了少年不甘抗争的前生。
从而爆发出无穷无尽的气力。
上天会不会眷顾他,凌燃不知道。
但并不妨碍他奋力一搏!
最顶级的运动员,有时也会是最不要命的疯狂赌徒。
他们用自己的全部作赌,去赌一次成功。
刀齿已经亲吻上冰面,发出巨大尖锐的刮擦声,溅起无数冰屑。
不是清脆爽利的撞击声。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凌燃落冰的轴心歪掉了!
裁判们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是青年组从未出现过的3a,但如果摔了,他们扣分也不为过吧?
真是好大一场虚惊,好险好险,吓死他们了!
国际赛场上,青年组的第一个3a,没能稳稳落冰,这真的很可惜,但他们再扣分时,也不会觉得太昧着良心了。
看好凌燃的裁判们不由得在心里惋惜。
惋惜之余又有点轻松。
要是凌燃成功了,他们还怎么压分?
压什么分?还要不要脸啊!
可下一秒——
少年就借着歪斜的力度,仓促拧转腰身,在极其难听的吱嘎声里,单足在冰上艰难旋转半周,居然卸掉了这股无处安放的冲击力。
因为堪比被车撞击的巨大冲击力,凌燃右脚的关节生疼,他被迫提前放下了在空中画弧的左脚,甚至因为喘气,罕见地耽误了半拍旋律。
完美clean到现在的自由滑也因此出现了瑕疵。
但那又如何呢?
反应过来的观众们尖声高叫,雷鸣般的掌声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笼罩住冰场正中刚刚站直继续表演的少年。
他们看到了什么!
一个,有瑕疵,但没有摔倒的3a!
少年的姿态虽然很狼狈,但他甚至稳住自己,双手都没有扶冰!
这可是3a啊!
不是什么1a,2a,是被称之为王者的3a啊!
即使有人曾挑战过4a,即使在成年组3a其实不算稀奇。
但这可是青年组!
凌燃今年才十六,甚至还没有过十六周岁的生日!
观众们已经可以想象出少年成长起来之后的光芒万丈。
可恶,这个赛季就这么结束了吗?
那他们还有没有机会看到完整的,没有一丝瑕疵,还带着3a的鸣蝉?
说实话,凌燃现在的确还做不到。
这个看起来还很糟糕的3a,其实已经用尽他所有的力气与运气。
以至于最后一组旋转的时候,体力已经得到加强的凌燃都难得地又感受到了,自己第一次在华国站比赛时那种脱力般的痛苦。
缺氧,乏力,酸,疼……种种尖锐的感觉通过神经的传导,不断刺激他的大脑皮层。
甚至让他有点麻木。
可疼痛的右脚踝和膝盖还在艰难支持着少年单腿立在冰上旋转。
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他绝不可能停在这里。
在凌燃的认知里,从来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他后仰着,脸色发白又晕红,他极力伸展着,用指尖触碰银色的刃齿,然后一把拉住,高举过头顶。
还是那个完美的水滴型。
就像少年双手中指上那两枚硕大的水钻一样闪闪发光。
“即使看过很多遍,还是会为凌的贝尔曼而倾倒,”男解说员艾伦眼神痴迷,“艺术与体育的结合,冲击人类极限的美,真让人感动。”
女解说员阿黛尔也顾不得制止同伴了,她比艾伦更激动,“希望凌可以得到一个让他自己满意的分数!”
观众们的反应就更直接了。
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怀里的柿子和其他玩偶,就等着将满腔的喜爱都砸向冰上为他们带来精彩表演的少年。
亦或者是,砸死那些不长眼瞎打分的裁判!
裁判组后心一凉,感觉很是棘手。
直播间里。
【我才缓过来,凌燃是上了一个3a吗】
【是的,一个没有存周,没有摔倒的3a】
【啊啊啊啊!我愿称之为燃神!】
【瞳孔地震,我还以为我数错了,拉回去重新看了一次,又看了看弹幕,才敢确定,真的是3a!青年组在国际赛场上的第一个3a!】
【说起来,你们谁还记得,青年组在国际赛场上的第一个四周跳也是燃神跳成的……】
【……!】
【紫微星!紫微星!】
【真的是紫微星!我大华国终于在花滑男单领域又出紫微星了!】
冰面上,凌燃已经停了下来。
他喘着气,忍住脚踝的疼痛,举着双手向四面的观众致意。
然后慢慢滑下了冰。
“脚踝有点疼。”
凌燃微微皱了下眉,以他的经验,大概是扭伤了。
好在这是最后一场比赛了。
这个赛季以世青赛收尾,他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再开始下一个阶段的训练,以及准备新的节目。
薛林远都快心疼坏了。
凌燃多坚强啊,在专业的事上又犟又固执,他既然站都站不稳了,那一定是疼得厉害。
自己刚才可看得真真的,凌燃那个3a,落冰时候都歪成那样了,还能站得住,绝对是运气爆表。
现在看来或许不是运气,是下了死力。
他们就应该立即去队医那边检查伤情。
但分数还没有出来。
凌燃像是察觉到薛林远的为难,抬起冷汗津津的脸,连双唇都是乌的,“先去等分区,一会成绩出来了,就去看医生。”
薛林远往凌燃的脚上看,“还能坚持得住?”
凌燃轻轻点了下头。
薛林远也不劝了,打分应该就一两分钟,成绩很快就出来,能耽搁什么。
凌燃也应该很想知道成绩。
薛林远想搀扶自家宝贝徒弟,可凌燃明明疼得都站不稳了,却还是推开他的手,固执地一个人走上kiss&cry的等分区。
没有人不期待凌燃的成绩。
也没有人怀疑他会拿到一个不错的高分。
但他们也都担心,怕裁判组继续不做人。
【我怕我一会忍不住想锤爆裁判组的狗头】
【怎么还不出来啊,都五六分钟了,他们是不是在商量怎么压分!】
是的,这打分的时间也太久了,都够再来一场自由滑了。
就连一脸严肃的梁侨站在冰场的入口,都禁不住握紧了拳。
他感觉到一股名之为凌燃的威胁,这让他甚至生出了与丹尼尔类似的惧怕。
梁侨好像突然就能理解,为什么丹尼尔一看见凌燃,就会不受控制地摔倒。
来自对手绝对性的碾压,铺面而来的巨大压力,如山一般压在头顶。
谁不怕?
即使坚定如梁侨,相信裁判组绝对会站在自己这边的梁侨,都开始变得不确定起来。
这可是3a啊!
梁侨这才终于知道,IR法务部的负责人为什么会在加上那条补充条款的时候,笑得一脸精明。
那只老狐狸!
如果他被凌燃抢走了冠军,那笔七位数的代言巨款,就要泡汤了!
更何况,短节目的打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裁判组故意压了凌燃的分数,好让他拿到第一。
梁侨昨晚甚至看见有不少人在冰雪论坛嘲讽自己。
原本他还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冠军到底是他的,被说上几句又如何。
名是他的,利也是他的,那些人都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几句酸话根本就影响不到他什么。
可现在梁侨满心满眼都是凌燃的那个3a。
他感受了压力。
他已经开始害怕起来。
梁侨狠狠地抹了把脸,满手都是汗。
他真的还能赢过凌燃吗?
应该能吧,他盯着大屏幕,跟所有人一样期待凌燃的分数。
狠狠压他的分!
梁侨心里叫嚣着,这股急迫甚至让他面色扭曲。
可惜没有人在意他的表情。
所有人都焦急地想知道裁判组会给出一个怎么样的分数。
怎么还不出分?
裁判组是怎么回事?
薛林远在心里暗骂,忧心忡忡地不住往凌燃的脚踝上看。
可惜冰鞋都是高帮的,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好歹。
裁判组能不能快点!
四周议论的嗡嗡声就像是一道道催命符,裁判组现在已经是焦头烂额。
他们打出来的分数很高,梁侨还真不一定能追上,毕竟总不能给梁侨的节目内容分拔高到封神的地步吧。
德不配位啊!
除非继续压分,把凌燃的分数压低,再给梁侨发发水。
可还怎么压?
青年组第一个3a都跳出来了,其他的跳跃也都非常完美,整体节目除去3a部分,几乎跟短节目一样全部clean。
就连之前压刃有问题的f跳,都被狠狠地纠正过来。
足可见得,这位来自华国的少年为了这次比赛,耗费了多少心力。
裁判组有点动容,甚至想摆烂。
上层责问就责问,有本事让他们自己来打分啊?
信不信压分压得太明显,在场的冰迷们都能活撕了他们!更不用说,随着摄像头的转录,全世界都会知道这场比赛,他们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裁判们面面相觑,终于,主裁判颓然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难以企及的分数。
有人主动担责了,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
于是计分器终于闪了闪。
最终分数映入所有人焦急等待的眼眸。
技术分:88.34
节目分:76
总分:164.34
小分表上,3a的bv分数,也就是动作基础分后面,跟上了一个大大的叉符号,代表着节目后半段百分之十的加分。
这个分数甫一出现就一跃而上,压在之前所有选手的上方。
虽然因为节目内容分被压低,总分数赶不上大奖赛总决赛的得分,但这分数足足压住了目前的第二名阿德里安的158.81一大截。
世青赛一向打分严苛,就是为了收收大奖赛的水分,好叫这些选手们在休赛季好好收收心,准备下一个赛季的比赛。
所以这真的是很高的分数!
绝对有争夺冠军的实力!
【惊!裁判组这是做人了吗?】
【我是不是看花眼了】
【哈哈哈哈,我觉得凌燃这回稳了!梁侨去年拿到世青赛冠军时的成绩还没有上160呢!】
原本还疼白了脸的凌燃看清自己分数的一瞬,眼里就亮起了光。
薛林远直接就跳了起来!
这么高的成绩,绝对是碾压式的。
世青赛的冠军一定会是他们华国的!
薛林远脸色涨得通红,甚至兴奋到说不出话。
凌燃跟激动万分的教练拥抱,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
少年人的畅快与骄傲毫不掩饰地展露出来,出现在高清摄像头里,赢得了观众们善意的哄笑。
少年人,就该这样意气风发!
骄傲且自信的运动员,才会让他们真心实意地喜爱并为之喝彩。
凌燃没有去等候排名的地方,他被兴奋到晕晕乎乎的薛林远扶着去看了队医。
队医紧张兮兮,仔细检查半天,才松了一口气,操着一口浓重的口音,“点儿也太正了!一点骨头都没伤着!”
薛林远可算松了口气。
可再看看凌燃肿成馒头的脚踝,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紧。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泄了力地坐到凌燃身边,帮队医收拾着冰袋,替少年冷敷。
“表演滑还上吗?”
凌燃正垂着眼,小口小口地喝水,他的喉咙疼,喝快了扁桃体都不舒服。
“我想想吧。”
虽然没伤到骨头,但韧带被拉伤了。
这个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最重要的就是需要静养。
凌燃其实准备了表演滑的节目。
秦安山和时灵珊女士合作替他编排了一套新节目,很特别,也很有意思,表演性高于技术性,对身体状态的要求不高,但观赏性很强。
就是有点……
凌燃耳尖红了下,深吸一口气。
“我再想想。”
薛林远就乐,“是不是觉得那个节目跟之前滑得的那些都不太一样?”
凌燃默认了这个说法。
他的确偏爱同一类节目,鸣蝉就是其中代表,那种向死而生,竭尽全力达成一切的冲劲,也的确跟他的内心想法很契合。
但秦安山的话也打动了他。
或许也该试着尝试一下不同的表演风格?
凌燃沉思着,然后被场里骤然拔高的尖叫声扯回了思绪。
薛林远出去看了看,回来就是一脸憋笑。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但这也太戏剧性了。
对上自家宝贝徒弟疑惑的乌黑眸子,他就没忍住,“梁侨刚刚摔了。”
所以这有什么可笑的?
凌燃的神情就像是无声的询问。
薛林远挠挠头,“摔的方式跟丹尼尔还挺像,一个接一个。”不愧是一个俱乐部出来的,心理素质都是一样的脆弱。
薛林远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场边的裁判们简直面无表情,脸色发青。
他们已经尽其所能,极力压低凌燃的分数,也做好心理准备,不管梁侨滑得怎么样,都捏着鼻子尽量给他往高了打。
但梁侨摔成这样,还怎么打!
还要连累他们被资本问责,真是晦气!
一点点小打击都受不住,一点点压力都承受不了,就算他们把梁侨强捧到那个位置,他又怎么可能坐得住坐得稳。
简直比丹尼尔还不如。
不少裁判心里对梁侨都有了意见。
简直可以想象,在花滑这种打分相对主观的比赛里,梁侨接下来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
从前他得意洋洋的,用来碾压其他选手的偏爱都会反噬,他会尝遍比曾经被他抢走荣耀的所有对手们更酸涩的苦果。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就像是剥离的资本的光环,假国王在午夜十二点被打回了原型。
而真正的强者始终屹立不倒。
梁侨的分数出现在凌燃下方的一瞬间,本届世青赛尘埃落定。
“凌获得了冠军!”
观众们起身欢呼,为遭受过不公平待遇,却凭着自己努力逆风翻盘的选手喝彩庆祝。
这可真有够励志的!
他们就爱看这种爽文戏码!
后台里,凌燃终于知道自己拿到冠军的消息。
高兴吗,当然高兴,他都快高兴疯了!
甚至有一种挽回前世遗憾的感觉。
少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闷头喝了一大口水。
薛林远简直乐得一蹦三尺高。
可转头一看凌燃的脚,就开始发愁。
“我给你找个拐杖?”
凌燃的脚肿成这样,怕是连冰刀都穿不上。
凌燃也没逞强。
在赛场上心神都放在表演上还不觉得,这会儿停下来了,右脚简直是钻心的疼。
要不还是再去医院拍个片子?
少年思索着,任由思绪纷乱如麻,他靠在墙上闭眼养神,放空自己,享受得胜后难得的安宁。
他拿到了冠军。
还为华国挣到了第三个名额!
真好。
比他想象得更好。
已经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的少年终于松开那根绷紧的心弦。
疲倦乏力顿时如潮水般袭来。
少年阖着眼靠在墙上,乌黑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额头上,因为缺氧发乌的唇渐渐恢复血色,整个人看着就明亮了起来。
薛林远不间断地替凌燃换着冰袋,趁人不注意,悄悄擦了下眼。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凌燃这一场赢得有多不容易。
第三个名额的压力,裁判组的打压,对一个初次登上世青赛冰面上的少年而言何其残忍!
但终归还是赢了!
真是好样的!
他放轻了动作,想让凌燃多休息一会。
无人在意的背包里,两人的手机一个劲儿地震动。
国内正值深夜,却不妨碍无数关心者熬着大夜,哈欠连天地在屏幕那边为凌燃祈祷加油。
所以一看到凌燃获胜,就飞快地发来了一条条祝福恭喜的消息。
薛林远没来得及看。
他等凌燃睡熟后,轻手轻脚地坐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少年的头挪到自己肩膀上,好叫他睡得舒服一点。
霍闻泽一来,就看见这幅温馨的场景。
他顿了顿,才放轻脚步走了过来,“睡着了?”他的声音也压得很低。
薛林远搓搓手,“那可不,这个赛季终于结束了,可算能歇歇。”
霍闻泽点点头。
凌燃有多拼,他是知道的,能休整一阵子自然是好的。
见凌燃脚踝上的冰袋似乎化了大半,他也不嫌弃,挽起衣袖,替少年更换了新的冰袋。
他和薛林远头一次配合,竟也默契十足。
大约是因为他们都盼着少年能好好休息一回。
凌燃睡了好一会儿,才被薛林远推醒。
该去领奖了。
凌燃接过队医递来的拐杖,有点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用上了。
他拄着拐站起身,熟练得让人心疼。
薛林远就很心疼,霍闻泽也差不多。
霍闻泽甚至已经想好,等比赛结束,他就把凌燃送回霍家,让他能好好休整一阵子。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凌燃拄着拐往领奖台走,每一步都很稳,金属敲击冰面的声响清脆又笃定,像极了少年的心绪。
他第一个站到了领奖台上,与迎面而来的阿德里安和伊戈尔握手,拥抱。
熟悉的三个朋友站到领奖台上,手捧着鲜花,脖子上的奖牌无比闪亮。
亚军和季军都笑得很灿烂,简直跟得了冠军的是他们自己一样。
反而是站在最中央的少年笑容温和,他随着音乐节拍,无声唱着华国的国歌,眼底倒映着的是那面鲜红的国旗。
他又一次把红旗带到了a级赛事的最高处!
这一画面,很快随着媒体的镜头被传回国内。
就连大台五套都抽出黄金时间段,重播了这场比赛。
早知道就应该买下男单比赛的转播权!
负责人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做决定时只选择性地购买了成绩一贯突出的双人滑,忽略了男女单。
早知道凌燃会夺冠,他就安排上了。
下次,下次一定。
凌燃明年应该还会参加世青赛吧?这个念头打负责人的心里一过,却没留下一点影子。
他并不是完全不了解花滑。
凌燃今年才十六,根本没必要急着升组。
毕竟他虽然在青年组拔尖,但放到成年组还有点不够看。
在青年组还能多捧回几块金牌,站到成年组要是查无此人,那可怎么办?还不如在青年组再待一年,替华国再挣块金牌回来。
这个想法其实很合理。
医院里,凌燃也正跟秦安山,薛林远说起这个话题。
薛林远有点头疼,“你就这么着急升组?”
他其实想让凌燃在青年组再待一年。
主要是凌燃的身体底子薄,再磨砺一年,其实也不算耽误。
凌燃则是有自己的见解。
他想早点提升自己,而青年组里,显然已经没有很强劲的对手。
没有对手,就没有压迫感,就很难再成长起来。
就像是温水煮青蛙一样,不知不觉间,就会陷入裹足不前,坐井观天的自满。
凌燃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两位教练听。
薛林远想了想,也有点动摇。
凌燃是遇强则强的性子。
越是强大的对手,反而越能激发他的潜力。
他只会用更严苛的要求磨炼自己,一次次地突破极限。
华国站的4t+1eu+3s,f国站带伤上的自由滑,憋足一口气的大奖赛总决赛,还有这次世青赛的3a,不都是硬生生逼出来的。
“让我再考虑考虑。”
薛林远没给准话。
毕竟升组不是件小事,是会影响到凌燃未来的全部运动生涯,他不能轻易做决定。
秦安山脸色苍白地半坐在病床上,给出了相反意见,“我支持你升组。”
面容温和的男人眼里藏着锐利的光,“在青年组跟一群小孩较劲儿没什么意思,成年组有更多的对手在等着你去挑战。”
薛林远摇摇头,“就算咱们同意了,队里,冰协那头,也未必会同意。”
凌燃的横空出世,完美填补了华国男单青年组的空白。
而成年组那边呢,明清元还咬着牙没退,后面勉勉强强还吊着个薄航,近来又发掘出了几个选手,凑合也能顶上。
青年组没人,成年组暂时还能撑。
凌燃升组后又不一定能突飞猛进,拿到好的成绩。
这道选择题,谁不会做?
凌燃想升组,这阻力恐怕不会小。
薛林远有点发愁,见时间差不多到了,交待几句出门去取饭。
秦安山却没那么担心。
他以己度人,早就看得明白,凌燃想做的事,大概没有做不到的。
要不是遇到这么对自己脾气的性子,他也未必会重返集训中心。这地方给他留下太多感慨和阴影,说实在的,并不是很愉快。
秦安山动了动腿,伤处隐隐作痛,那是昨天夜里不小心摔倒引起的旧伤,他禁不住皱了下眉。
凌燃看着秦安山的神色,“秦教,你的伤还好吗?”不会真的是因为他受伤的吧?那多过意不去。
秦安山毕竟多吃了那么多年大米,一眼就看穿了少年难得的纠结。
他勉强笑笑,“我昨晚听说了个消息,有点感慨,心神一恍惚,就摔了下。”
凌燃动了动眸子,没接话,但少年沉默望过来的样子,像是个很好的听众。
秦安山脸色很淡,语气却很沉重。
“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从前速滑队的,就是现在速滑队一哥冷余的父亲,叫冷锋寒。我得到了他因为癌症去世的消息。”
冷锋寒这个名字,放现在早就没有人记得,但凌燃还真知道。
早在听说秦安山这个人的时候,他就在网上查了查自己这位教练的经历,意外地发现秦教年轻的时候跟速滑队的一哥冷锋寒关系很好。
网上偶尔还能搜到几张古旧的照片,无一例外是两人勾肩搭背,笑得开心的年轻模样。
用一句豪情万丈来形容也不为过。
也就是他们俩,在那个华国仍旧落后的年代,一起撑起了祖国冰雪运动的半边天。
据说冷锋寒曾经是速滑5km记录的保持者,在他因伤退役之后好几年,这个成绩才被后辈打破。
凌燃在心里默哀了一下。
秦安山还在继续说。
“冷哥是在比赛时被h国的选手撞折了腿骨,才会退役。他脾气本来就暴,又亲眼目睹害了自己的对手夺冠成功,退役后心情郁结,因为吸烟得了肺癌。”
h国在速滑上手脏,是出了名的。
凌燃皱着眉,“裁判没有判对方违规吗?”
秦安山冷笑一声,“我们年轻的时候,华国国力不盛,受到的歧视与不公远比现在更甚。那时候又没有技术过关的高速摄像机作为证据,裁判只会更偏向那些亲m系的选手,直接断定那是一场意外。即便冷哥完全能肯定,对手就是故意要推他。”
“运动无国界,但裁判有国界。”
秦安山用一句话做了总结。
凌燃默了默,他好像忽然就明白秦安山昨天看过短节目分数后,脸色为什么会难看成那个样子。
大概是自己被压分的经历,让秦教想到了从前。
他见秦安山闭了眼,像是累了要休息,就摸出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几个关键词。
果然,秦安山退役与冷锋寒的时间只差了不到一年,也是因为跟h国选手的争执比拼受了伤。
他们因为那场不公的比赛,彻底断送了自己职业生涯。
少年好像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凌燃拄着拐杖,打算出门走走,身后就传来了秦安山微微疲惫的嗓音。
“你做得很好,凌燃。”
这是在夸他今天用实力夺回了属于自己的金牌。
凌燃没有回头,抿了下唇。
脖子上还未曾取下的金牌好像突然就变得沉甸甸的。
像是承载了很多很多。
他还会做得更好,少年想。
但摆在他眼前的,最迫切的,是主办方的邀请,有关明天晚上表演滑的邀请。
少年看了看自己的脚踝,其实肿胀已经消去了不少,应该能穿进冰鞋里。
所以,他要去参加明天的表演滑吗?
亦或者说,他真的要表演自己其实并不擅长的那种风格的节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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