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六位选手, 只有凌燃一个是生面孔,其他五位都登上过不止一次大奖赛总决赛的冰场。
即使凌燃在两站分站赛上一鸣惊人,但他崭露头角的时间实在太短, 以至于在场大部分的观众对他的观感都很微妙。
看好肯定是看好的,毕竟才一升组就来势汹汹的小选手的确少见, 但也没多少人觉得凌燃能在这场比赛里继续辉煌, 一举夺冠。
现在明显还是阿洛伊斯的时代。
一届奥运会冠军, 两届世锦赛冠军,阿洛伊斯的地位难以撼动。
这位统治冰面没几年的王者还很年轻,也没有听说过他身上有危及职业生涯的严重伤病, 近期基本上没有退位的可能。
就算凌燃真的能战胜虎视眈眈的卢卡斯等人,想要成功接替王座,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现场追逐阿洛伊斯的目光占大多数。
即使圈子里一直有他为了得到滑联裁判们的偏爱,抛弃培养他的祖国加入s国国籍的不好传闻,但这位王者的实力放在那里,人品也过硬, 大部分观众还是很喜欢他的。
竞技体育,凭实力说话,阿洛伊斯显然有这个实力。
与之相对应的,观众们的潜意识里,凌燃这个刚刚出名的小选手, 在技术难度储备上比之阿洛伊斯还是非常逊色。
即使凌燃已经拿到了两站分站赛冠军,在积分上与阿洛伊斯旗鼓相当, 但他毕竟没有真正对上过阿洛伊斯。
这场比赛鹿死谁手, 犹然未知。
在凌燃真的获胜之前, 他们的目光还是更青睐场上最闪耀的那位。
就连场边的摄像机也都随着阿洛伊斯的滑行, 如海带般摇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少年猝不及防的一个3a, 气势如虹地将观众们的视线从阿洛伊斯的身上都夺了回来。
很漂亮的跳跃!
细长的轴心笔直倾斜成一条直线。
没有换脚就直接跳起,落地后也没有很快放下左脚来保持稳定。
要知道,为了能够借力,很多选手会选择在跳跃前长时间地向后助滑,然后猛地向后转身,换足屈膝,以此获得更多的助力。
他们甚至会在向后助滑的时候不住回头,来确定与挡板之间的距离。
安全是有了保证,但美和艺术性却丢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为了追求更高的分数,早已忘记了,尽在手中的掌控感,才是强者风度的体现。
但凌燃显然没有这个问题。
体力的提升,重复的训练,他的3a成功率已经提升到百分之七十往上,这几次的正式赛场上都绷紧精神,连一次失误都没有过。
成功率上去,再加上他对冰面的熟悉,根本就不需要回头不停确认。
他唯一要考虑的是,如何能将这一跳跃的美感发挥到极致。
美是建立在无可挑剔的技术之上的。
首先,发力点要准确。
要跳得高,还要跳得远。
跳起时起跳的那条腿要保持轴心笔直,另一条长腿要紧紧缠绕其上,不让两腿间留出肉眼可见的空隙。
落冰时,要克服生理性的疼痛与恐惧,抬起的腿要从容落下,最好还能划出最完美利落的弧线。
上半身也要摆正位置,双手要自然向后打开,却不能带动肩颈,可以充满力度,但不能慌乱畏缩。
一个3a跳跃只发生在零点几秒之间。
方方面面却都要考虑周全。
听起来就是在冲击人类的极限。
但凌燃就是能做的到。
甚至全部都能做到最好!
少年稳稳落冰后,慢半拍的观众们用欢呼声为这个干净利落的3a打上满分。
卢卡斯忍不住嘶了一声。
他会跳3a,但一直有个典型的坏毛病,就是在空中会不由自主地盘腿。
卢卡斯自己也知道跳起来就是没有凌燃好看,好在也少不了多少分数,就没有太当回事。
他想到的是另外一点——凌燃在阿洛伊斯面前这么完美一跳,尤其是在阿洛伊斯刚刚挑战4f摔倒的情形下,简直就像是在对他公然挑衅。
卢卡斯忍不住看了阿洛伊斯一眼,就见对方正在用赞赏欣慰的眼神看已经继续自己练习的少年。
卢卡斯忍不住冷哼一声。
呵,他就不信了,凌燃这么厉害,阿洛伊斯会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他自己的危机感就很重。
原本以为熬走阿洛伊斯,自己肯定就能上位,毕竟e国和r国的那三位实力到底差了点,自己只要死磕技术,状态一回来,就能在技术分上碾压他们。
可谁能想到凌燃突然就不知道打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
他是华国冰协培养多年的秘密武器吗?
最近因为饺子爱上华国,甚至开始看华国武侠小说的卢卡斯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
直到六分钟练习结束的播报声响起,才一拍脑袋慌了下,嘿,他怎么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掉链子!
卢卡斯忍不住看了凌燃一眼。
都怪凌燃突然来了个3a,秀什么秀,华国人不是最含蓄谦虚的吗,怎么突然就秀了起来,要不然自己也不会分神。
凌燃喝口水的功夫,就对上卢卡斯怨念满满的视线,很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也没心思搭理。
毕竟第一个上场的就是自己。
少年压根没下冰,隔着挡板仰头灌水。
时间紧迫,他喝得有点急,喉间冷白的突起上下滚动。
薛林远接过水杯,伸出自己的大掌,“别紧张,好好滑!没问题的!”
阿洛伊斯也凑了过来,用生硬的华国语,“加油!”
凌燃握拳击中薛林远的掌心,冲阿洛伊斯点点头,手一推挡板,就滑了出去。
观众们适时地捧场,都欢呼了起来。
少年深深呼吸一瞬,立在冰面正中,点了下头,示意可以播放音乐。
然后就在钢琴声里,原地一个规尺步,叶子一样飘了出去。
看台上,手持华语应援的观众们都在使劲摇晃着横幅,却不敢出声惊扰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的蓝衣少年。
凌燃也在音乐响起的一瞬间,就沉浸到节目中。
银色的冰刀划过冰面,唰唰作响。
天蓝的衣角随风摇曳。
阿尔贝托为他在背后蝴蝶骨的位置新缀上两翼轻透如云的薄纱,随风飘起的时候就像是生出了幻境里的翅膀。
少年冰刀下踏着风,徜徉在夜幕,将星河都穿在了自己身上。
银色刀刃在冰上捻转。
脱胎于芭蕾的舞步轻盈灵动地随着琴键的每一次落下而旋入所有观众的心。
以至于第一个4t随着乐句落冰的一瞬,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就像是旁观了一朵花的绽放。
直到少年再度就着高难度的步法滑了出去,才后知后觉地激烈鼓掌。
大台五套的转播间里,画面稍有延迟,摄像头还对着场边正在喝水的少年身影,邓文柏就苦着脸看了班锐一眼。
冰协怎么回事,怎么又派了毒舌班老师来!
邓文柏心里叫苦不迭,但工作还是要做的。
他清清嗓子,“比赛已经快要开始了,我国的年轻小将凌燃抽到了短节目第一个出场,也不知道会不会对他的状态有什么影响。班老师,我们是第二次合作了,你对凌燃今天的表现有什么期许吗?”
却没有得到回答。
“班老师?”
班锐紧紧盯着屏幕,被再次呼唤才回过来神,他还穿着那套格外正式的西装,语气也是邓文柏难以想象的平和。
“与其说我对凌燃有什么期许,倒不如说他的成长速度已经妖孽到超乎我的想象。”
邓文柏就笑,“是啊,我第一次拍凌燃的比赛,还是青年组华国站,短节目初生里能拿得出来最好的二连跳还是3s+3t,可等他升上成年组,繁星里就轻轻松松地跳出了4s+3t。在前不久的e国站上,凌燃还又一次刷新了自己的个人赛季最好成绩记录。他在跳跃方面一定下了不少功夫。”
班锐却摇头,“不止如此,升组的这大半年里凌燃提升的绝不只是跳跃而已,他在滑行,步法,音乐表达……”
眼见屏幕上少年已经开始表演,班锐就打住刚才的话头,笑着道,“我的期许或许还赶不上凌燃真正的成长速度,与其听我们说,不如让凌燃亲自为我们展现他到底精进到哪一步。”
邓文柏也开始激动。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在同一场比赛挑战所有成名已久的顶尖选手们,不如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凌燃能在大奖赛总决赛上取得什么样的优秀成绩!”
这两位解说员早已化身凌燃的粉丝,一见比赛开始,哪还有什么心思分析,光是看凌燃都来不及了,能勉强分出心神替观众们说清楚技术动作的名称,他们就已经算是很敬业了。
不过华国这边的花滑方面解说风格一贯如此,倒也无人苛责。
毕竟守在比赛前的华国冰迷们也不想听解说员长篇大论地唠叨,那不是耽搁他们看比赛看凌燃吗!
反倒是竹下俊那边,正带着阿德里安守在r国电视台的转播节目前。
在r国,花滑几乎算是大众热门运动,台里的解说员非常专业,还会在选手跳跃完成之后,倒回慢放,介绍他们的优缺点。
虽然会打断节目,但对想要了解细节的观众非常友好。
“凌进步得可真快。”
阿德里安在凌燃又一次在短节目中跳出成功的3a时,脸上露出点惆怅的神情。
怎么可能不惆怅呢。
他之前还在f国站上压过凌燃呢,现在么,他觉得自己甚至不配跟凌相提并论,差得也太远了。
他的3a还跳不稳,四周跳也没有进步多少。
本来还打算明年升组,现在看看倒有点难了。
金发小天使捧着脸仔仔细细地盯着屏幕看,蓝莹莹的眼也不眨一下,“教练,凌居然已经要站到世界顶峰的高度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
竹下俊忍不住回想起明清元前一阵子来r国比赛时一脸扬眉吐气的样子。
青年英气的眉眼被夕阳笼罩,暖金的色泽衬得他越发轻松惬意,一口气喝掉自己精心烹制的茶汤。
“凌燃是我见过最努力的运动员,天赋也超乎常人,有他在,我心里就踏实多了,总感觉华国男单的曙光就在眼前。竹下君,你能理解我这种感受吗?”
竹下俊能理解,但还是会忍不住叹气。
明清元因为能有这样优秀的接班者而雀跃安心,那他们呢,他和维克多这样手上还带着徒弟的教练呢?
大概以后都会睡不安稳了吧。
凌燃还很年轻,崛起的速度又那么快,一旦登顶,阿德里安伊戈尔他们怕是都要在凌燃手下讨生活了。
光是进步就算了,凌桑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很稳定。
竹下俊仔细盘点过忆凌燃在网上所有的公开比赛视频,惊讶地发现凌燃失误的概率真的非常低。
除了在他挑战新难度之初,如3a,4f这种,会容易失误,后续很难在赛场上看见他狼狈的身影。
这不能用一句简单的努力来形容。
凌桑背后所下的功夫与汗水,一定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
竹下俊想到明清元说的,普通运动员上冰,一周能有23小时左右,就已经足够刻苦,但凌燃的上冰时长几乎是他们两倍。
他连中途的休息都是在冰上慢慢地滑行。
除此之外,凌桑的心态更是稳定。
这场短节目,他是第一个出场的,却完全看不出慌乱,举止也是一如既往的优雅和流畅。
技术,天赋,勤奋,心性,顶尖运动员所必备的一切凌燃都拥有了,又有什么能阻挡他登上世界之巅的步伐呢?
“或许我们可以增加训练的时长,”竹下俊拍了拍阿德里安的肩膀。
金发少年就重重地点了点头。
遥远的e国,伊戈尔正一脸不服气地盯着屏幕。
“我要加训!”
傻狍子气呼呼地嚷嚷。
维克多自打e国站比赛后就戒了酒,整个人精神状态也变得饱满。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他喝了一口热可可,“你的训练时长不少,再加训会很辛苦。”
眼看着屏幕里,凌燃最后一组连跳再度成功落冰,引得观众喝彩尖叫,伊戈尔的嘴上都能挂油壶了,再度重复自己的要求,“教练,我要加训!”
少年的表情看上去简直像是下一秒就要换上冰刀到场上去继续练习。
“是凌激起了你的斗志吗?”
维克多慢悠悠的,心里却很高兴。
凌还没有在成年组拿到真正意义上的世界金牌,就已经起到了这样好的带头作用,他跟竹下俊在世锦赛表演滑时说的那些,或许并不是白日做梦?
凌也许真的会成为他所期待的,会为花滑带来全新未来的太阳。
但在此之前,维克多拍拍沙发,示意伊戈尔稍安勿躁。
“先看完比赛再说,你最迟后年也要升组,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银发小少年瘪了瘪嘴,还是乖乖地坐到了教练旁边。
屏幕上,凌燃已经进入了自己的最后一组旋转。
雪白的冰痕均匀地布满整个平整的冰面。
节目的编排,并不只是技术和艺术动作的组合那么简单。
裁判技术手册里最前面就有一条,要求选手们充分利用好整个冰面。不止是狭义的冰面,还包含整个冰场的立体空间。
这不止是考验选手们的技术功底,更是为了照顾整场的观众。
观众席环绕冰场四周,如果所有的跳跃和旋转只集中在某个方向和位置,这套节目的观赏性就会大打折扣。
也因此,凌燃的最后一组旋转被安排在了冰场正中央。
少年双手在腰后交握,立在冰面上旋转的滑足跟水平于冰面的上半身和另一条长腿完美垂直。
横平竖直,规整得不像话。
他弯腰提刀,又用小跳换足。
就接上一个浮腿向侧的蹲踞转姿势。
最后一个直立转的姿势定格在冰上。
音乐声缓缓消失。
凌燃的短节目,第一个上场的短节目,就这么零失误地完成了。
观众们早就做好了第一位上场的选手因为紧张而出现各种奇奇怪怪失误的心理准备,但谁能想到,这个第一次参加大奖赛总决赛的华国选手,居然能这么稳得住呢!
热烈的掌声如潮水般席卷场馆。
华国远道而来的冰迷们已经尖叫出声,用力投掷礼物和摇动横幅。
“他有冠军相!”
冰场的老板,也就是阿洛伊斯口中的约翰大叔感叹道,“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年轻的选手头一次站在这种级别的赛场上就能这么稳得住。”
他的女儿梅丽坐在旁边,“那也是以后的冠军吧。阿洛伊斯还在役,凌没有他厉害!”
约翰大叔笑而不语。
他跟阿洛伊斯认识这么多年,早就是忘年交的好朋友了。
约翰大叔看得出,阿洛伊斯已经有了退意,他在陷入一段时间的迷茫期后似乎有了新的目标。
心里有了别的挂碍,在冰上的身躯还能轻盈得起来吗?
约翰大叔不反对阿洛伊斯的计划,甚至很欣赏他敢于反抗一切不公的决心,但单就比赛而言,阿洛伊斯有了杂心,说不定还真会输给这位显然沉浸于花滑世界的小选手。
竞技体育向来残酷。
顶尖选手的差距更是小得惊人,想要赢得碾压式的胜利,就要拥有碾压式的实力。
阿洛伊斯和凌的差距,或许只在他们的冰龄。
约翰大叔沉吟着,商人的本性和冰迷的热爱促使他开始琢磨一会怎么跟凌要一张合照。嗯,洗出来之后挂到冰场的前台墙上,一定会是不错的装饰。
观众们的反应很热烈。
大台五套的转播间里,邓文柏简直要喜极而泣。
“第一个上场,凌燃抗住了巨大的压力,克服自己的紧张,成功发挥出自己全部的实力。他拥有一颗不会动摇的心!”
班锐一言不发,但眼里闪烁的光说明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凌燃的成绩很快出来。
毕竟有e国站的前例在,滑联的名声又险些因为前段时间的丑闻跌入谷底,他们到底还想要一点面子。所以这次总决赛也特意抽调了一批新的裁判员充当本次比赛的评委,并且拒绝了资本的干预。
一场难得公正的比赛。
凌燃也因此拿到更高的分数,成功地又一次刷新了自己的本赛季成绩记录。
94.21分。
又提升了足足三分。
其中的节目内容提升到了惊人的40.01分。
成年组的第三场比赛,凌燃的节目内容分就刷上了四十。
薛林远惊得合不拢嘴,又高兴得浑身冒泡。
p分难刷,但刷上去可就不容易掉了。
原本薛林远已经做好了起码再刷一个赛季,才能升到四十的心理准备,毕竟他们没有高贵国籍的加持,想要刷节目内容分,真的是难于登天。
40分?居然这么快就刷上了四十?
薛教喜气洋洋的,感觉自己在原地过年。
凌燃心里却很清楚这四十分是怎么来的。
e国站的比赛,那些e系裁判压低了他的技术分,但为了表现节目所谓的公正,硬生生把他的p分打上了38的高分。
总决赛的这些裁判们为了不自揭其短,肯定不会再把分数给压回去。
也算是e国站之旅的一个小小补偿?
凌燃突然觉得,下一次的分站赛自己一定不能选e国站,e国的冰协现在大概对他已经是深恶痛绝。
声势浩大的营销没有起到该有的作用,反而替外人打了一波宣传;受到全世界冰雪爱好者的嘲笑,白白损失两名裁判,却替外人把p分给刷了上去。
真的是想想就觉得窒息。
凌燃再想到e国站比赛时那些人看倒霉蛋的目光,突然就觉得很违和。
他真的倒霉吗?
怎么好像,其实很有点幸运的样子。
少年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在e国站的经历其实如果放到其他任何一个普通的,刚升组的十六岁选手身上,完全不亚于一场灭顶之灾。甚至有可能因为被打击,被不公正对待,从此自暴自弃,心态失衡,黯淡退役。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住厄运的垂青。
但凌燃却可以。
所以他才能看到暴风雨之后的美丽风景。
凌燃用毛巾擦了把脸,眼见牧野千夜马上就要上场,皱了皱眉,还是提醒了一句,“靠近裁判席的位置,那里的冰有点不太对劲。”
牧野千夜以前从来没跟这位同样来自亚洲的选手打过交道,闻言还愣了一下,但想到明桑的那些真心夸赞的话,还是微笑着冲凌燃点了点头,把这话记到了心里。
凌燃其实也说不出来那里的冰具体哪里不对。
但以他在冰上滑过快二十年的经验可以确定,在后半程滑行靠近裁判席的时候,冰刀的刮擦声明显不太对劲。
甚至有点像卡冰的声音。
少年凝视着雪白一片,颜色过白的冰面,有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这个发现告诉其他人。
很现实的问题,如果去提醒,说不定反而招惹麻烦,被误以为是故意吓唬他们。
从分站赛之后,f国的冰面算是出了名了,只要先出场的自己这么一说,肯定会引起还没有上冰的其他人的恐慌。
但想了一会儿,少年还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其他人。
主要是,在他思索的时候,牧野千夜真的在他所说的位置上晃了一下。
仔细看冰面,似乎还有点水光?
看来不是错觉。
凌燃是真没想到f国都提前维护过场馆了,居然还会出幺蛾子。
这样看来,自己第一个上场,还真是明哥送的如意符起了作用?
凌燃有点哭笑不得。
他拖着疲惫的步子,把消息告诉了后台的其他人。
原本因为凌燃第一个上场,就发挥得很不错倍感压力的其他选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这可太……”就连一贯话少的安德烈都动了动唇。
西里尔和卢卡斯简直要炸了。
卢卡斯嗓门中气十足,忍不住咒骂起赛事主办方,但到底也还好,毕竟他马上就要上场了,冰面应该勉强还能苟得住。
西里尔却是第五个出场。
他昨天有多高兴,今天就有多绝望。
“我觉得我才是那个倒霉鬼!”
绿猫眼儿的贵族小少爷跳了起来,一头金灿灿的金发简直都要炸成栗子。
凌燃也没法安慰,这种事,搁谁身上都不好过。
他提醒的义务尽到,就找了个角落坐下休息。
跟拍的摄像师扛着摄像机靠近,将少年比赛后大汗淋漓,仍要喘着气来后台提醒其他人的举动都收录进镜头。
摄影师站在普通人的角度循循善诱,想要引出少年更多的回答。
“为什么要提醒他们呢?”
凌燃喝着水,斟酌着语气,“或许我没有不提醒他们的理由。”
“其他人摔倒的话,也不是你的责任。”
凌燃飞快地笑了下。
“我希望他们不会摔倒。”
“为什么?”
少年直视摄像头,乌黑瞳仁亮得吓人。
“如果是因为其他人都摔倒,我才能拿到好的名次,那么这样的成绩,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发挥出他们最好的水平,这样的比赛,才有参加的乐趣。”
王者不会再掉头回去打青铜局。
凌燃渴望一直赢,但也希望自己赢也要赢得漂亮。
光靠运气赢了比赛有什么好高兴的,他渴望的是与高水平的对手在冰上酣畅淋漓地一决高下。
摄像师想拍的就是这样的镜头。
自信,阳光,意气飞扬。
剪在纪录片里,就是一大亮点!
他的摄像头几乎要怼到凌燃脸上了,但少年还是很平静地喝水,吃补充体力的营养药膏。
这样的近距离长时间拍摄,对普通人可能会有影响,但对运动员,尤其是一线运动员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
倒不是他们面对镜头的心理素质好。
而是经过无数次抽查检查的他们,大概早都练出了在这方面的无视能力。
冰迷圈一直都有几句调侃——
你给花滑一个好苗子,花滑还你一个好摇子。
还有人说花滑运动员人均社牛(社交牛逼症)。
但女装什么的,对于日常经历抽检的运动员而言,可能真的就是小菜一碟。
抽检过程中的尴尬是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想象出来的。
被抽检的运动员会由一位工作人员陪同进入洗手间,不止要脱掉下.半.身的衣物,上衣也要拉到胸口,确保毫无遮掩地在工作人员的眼皮子底下完成整个取样过程。
检查站里的卫生间也跟普通卫生间也不同,四面都是镜子,就是为了确保受检运动员一点小动作都不能有。
想象一下,进入一个四面镜子的压低逼仄环境,有位板着脸的工作人员睁着眼围观全程,真的是尴尬到脚趾抓地。
而这种检查在大型比赛,亦或是一线运动员身上,是经常发生的。
堪称社死的活动,对他们来说就跟吃饭睡觉一样。
时间长了,面对摄像头之类的自然就提不起什么敬畏之心。
凌燃坐在一边喝水,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后台直播的大屏幕。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牧野千夜的最后一组跳跃很不幸就安排在裁判席前面,四周跳都变成了三周跳。
万幸的是没有受伤。
倒霉如卢卡斯,直接就在软不拉几的冰面上摔了个仰倒,沾了一身冰碴,最后滑下场的时候总感觉有点一瘸一瘸的。
西里尔和安德烈更不用说,两个人连摔倒的姿势都有某种共同之处。
就连阿洛伊斯都没有幸免于难。
虽然凭借优越的身体协调能力没有摔倒,却连着翻了两个身,被扣掉了不少goe分数。
“今天这冰,有毒啊!”
观众们议论纷纷,显然没想到是这种发展。
“但凌就没有摔?”
梅丽满脸疑惑。
约翰大叔神色复杂,“他第一个出场,那时候的冰面大概没有问题。”
所以第一个出场的人,反而是运气最好的那个?
不少人心里泛起嘀咕。
明清元在遥远的华国看得额头一抽一抽的。
他点开某宝,界面还停留在客服发来的消息里。
“亲亲为什么要退货呢?我们店铺里的符纸都是请高人开过光,一定很灵验的,就是需要亲亲诚心诚意地求取哦!”
这符还真挺灵验的?
明清元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要不,再下单买几张?
明清元的手指悬在直接购买的红色.色块上,一脸纠结。
现在买了,怎么寄给凌燃呢?
f国,比赛结束后。
参赛的运动员和他们的教练们都聚在后台,强烈要求赛方给出解释。
西里尔的教练是个长着鹰钩鼻的中年人,用词十分刻薄,“这是分站赛的糟糕冰面一直沿用到总决赛吗?是你们特意用飞机把它从分站赛运送过来的吗?”
卢卡斯的经纪人一身西装,“如果卢卡斯的韧带受了伤,我们俱乐部一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负责人心里发虚,面上却绷得严肃,话里话外把滑联搬了出来。
“先生们,这次比赛的冰面是采用了全新的制冰方式,那可是二氧化碳的跨临界制冰技术!制冰所用的也是滑联官方直供的机器!松糯绵软的冰面更有利于减少冰刀的阻力,不会产生过多的划痕,冰面也不容易断裂,可以更好地保护运动员的安危。”
他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至于你们提出的问题,我也会跟滑联那边反应,或许是机器和技术还存在进步的空间。”
负责人把锅都甩给了滑联。
其他人就不乐意了。
但再不乐意,也得继续明天的比赛。
闹哄哄了好一阵之后,所有人都散去,卢卡斯的经纪人叫了几个随行保镖把卢卡斯抬去医院看伤。
卢卡斯显然意识到自己与领奖台大概率失之交臂,一向高高扬起的下巴都抬不起来了。
他一手捂着眼,经纪人却还在一边喋喋不休。
“自由滑的比赛一定要参加,俱乐部的董事们对你在新赛季的表现十分不满,甚至有重新调整收入分成比例的打算。卢卡斯,你受的伤不重,一定能参加明天的自由滑的是吗?”
听到这种似曾相识的话,安德烈忍不住抬头看了卢卡斯一眼,继而握紧了拳,脑子里冒出的是与眼前场景风马牛不相及的想法。
他一定不会跟IR续约的。
西里尔和牧野千夜则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西里尔是赛前就气得过了,牧野千夜则是没什么好说的。
阿洛伊斯是后半组出场的选手里唯一没摔倒的,但到底因为落冰的姿态被扣掉不少分数。
他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心里的某个想法就更坚定几分。
等到人群散去,才发现那位自己很看好的华国选手还坐在一开始的位置。
“凌,不走吗?”
阿洛伊斯好奇上前。
凌燃摇了下头。
他把自己的冰刀仔细擦干净之后装进背包,“我想再去冰场看看。”
赛方明摆着是耍起了无赖,比赛的环境很恶劣,但比赛还是要继续。
明天的自由滑也要参加。
他也算运气好,作为全场唯一零失误的节目暂居短节目分数第一。
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会成为最后一个出场,面对全场最糟糕冰面的那位。
凌燃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刚才琢磨了半天,他心里其实大概有了个模糊想法,只是还需要去冰场再看看。
少年方寸不乱,显然正在积极寻求解法。
阿洛伊斯愣了下,眼里也有了光。
“那我们一起?”
说实话,这个请求有点唐突。
毕竟他们还是竞争对手的关系。
但凌燃却很快点了下头。
如果这个方法可行,他不会吝啬分享给其他人。
他其实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对手们都发挥出来他们的全部实力,而不是因为这种荒唐可笑的原因输给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往冰场走。
薛林远却还在原地一脸震惊。
“这法子好是好,就是太大胆了点吧?”
薛林远忍不住咂舌,但仔细想想,好像也算可行?
只不过,难度一下就提升了不少。
但应该难不住凌燃吧?
薛林远忧心忡忡,却又有一种迷之自信。
应该难不住吧?
薛教还在发愁,凌燃却在冰场转过一圈后,彻底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很难的局面,但他已经有了应对的计划。
即使是f国这样糟糕的冰面,也不可能拦得住他。
阿洛伊斯听完凌燃的方案后,也跟薛林远一样迟疑,可抬起眼,就见到少年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显然已经是成竹在胸。
他情不自禁地对明天的自由滑比赛生出了期待。
你还能带来怎样的惊喜呢,凌燃?
这位现役的王者蓝灰色的眸子里如潭水般深沉,却因为浮现出少年的倒影而闪现粼粼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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