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音乐毫无征兆的结束,周遭的空气仿佛被撒了胶水,陷入了一瞬的凝滞,唯有一束光圈将身处焦点的宁延和周奚笼在中间。
宁延直视她的眼睛,在下一首音乐响起时,握住了她的手,“周总,恭喜。”
两手交握,手指和掌心虚握在一起。
周奚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面无波澜,“谢谢,宁总太有心,还亲自过来。”
指尖触到她柔软的皮肤,宁延神色自若,“开业是喜事,我们过来沾沾喜气。”
周奚收回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弯了弯唇,“说到喜气,KR最近才是大喜临门。”
宁延把手落在腿侧,亦未偏开半分视线,“都一样。”
一来一回,话中机锋,暗流涌动。
除了季郁彤和章牧之,旁人不知两家公司的暗战,这画面落在眼里,一个笑容明媚,一个温和有礼,交谈甚欢,十分和谐美好。
待他们寒暄完,齐琪才和宁延、季郁彤打了招呼,然后转头看着乔柏,“你不是去S市开会,怎么这么早回来?”
“宁总有事要急着回来,会议提前到上午开了。”乔柏解释。
齐琪哦了声,“我就说,你们坐火箭也没这快。”
S市、共同参会。章牧之在脑子里盘了一下,猜了个大概。
S市有家IC设计企业,利丰和KR都有参投,还都是董事。需要两位老总过去,最有可能是涉及重大股权调整,看来这家公司要进行下轮融资了。他手上也有一家类似企业,如果这家估值可观,那他手上那支也会水涨船高。
乔柏看了眼齐琪,再看向周奚,继续说,“本来以为赶不上,所以派齐琪过来,谁知道今天航班和高速都特别给力,我看时间还早,就拉着宁延和郁彤过来蹭顿饭吃。”
章牧之在心里叹了句原来如此,他就说季郁彤既然已委婉回绝,并派人出席,就算是后来真得空,也不会再来才对,否则这不是给主办方增加麻烦吗?
比如现在,他就得抓紧调整坐席,晚上来的宾客里,这三位绝对算贵客,尤其宁延,身份和地位摆在那儿,可不能随随便便往那桌一塞。
他正头疼怎么调整,就听宁延说:“饭就不吃了,我和季总还有事。”
章牧之一怔,莫名有些心虚,“来都来了,当然吃完饭才走。”
“不了,我们是真有事,还得赶去见个客人。”季郁彤笑盈盈的接过话。
“这……”章牧之欲言又止的望向周奚。
却见周奚淡然一笑,“既然宁总和季总还有事,那我们也不强留,下次找机会单独请宁总吃饭。”
“好。”宁延应得爽快。
乔柏摸了下鼻子,颇有些无奈,“说好一起来蹭饭,你俩都走了,我不好意思留啊。”
没等宁延开口,齐琪倒先抢过话,“你别不好意思,我那份给你吃,刚好我要回去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你要去干嘛?”乔柏语气略显紧张。
“周奚邀请我去古镇过周末。”
齐琪说这话时,章牧之敏锐的发现季郁彤眉毛抬了一下,接着便听她说,“你们去哪个古镇?”
“D镇。”章牧之接话。
季郁彤快速瞥了眼宁延,见他未作示意,才笑道,“巧了,我和宁总也是要去D镇。”
周奚美目微转,看着宁延:“宁总约了赵局长?”
宁延不惊讶她猜出来,坦言:“过去向赵局汇报一点工作。”
章牧之这边也反应过来,难怪赵局秘书昨晚突然来电交待要留两间房,他原以为赵局或秘书要请其他人过去玩儿,不想是宁延他们。
周奚:“既然都要去D镇,如果宁总不介意,就留下吃个便饭,再和我们一起走。”
“对对,我们租了车,过去也方便。”章牧之忙道。
乔柏也加入游说阵营,“现在去赵局也休息了,要汇报工作也得明天,就吃完饭再走,我跟你们一起去。”
章牧之笑呵呵的说着可以可以,心里却是苦不堪言。这调座位、调车,还得安排住宿,得亏他习惯留足预算,多拿了几间空房,否则晚上只能他去睡桥边,把房间留给老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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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情难却,宁延和季郁彤最终留下进晚餐。
应是考虑主桌宾客调整困难,他们主动提出就坐空位,还一个劲宽慰章牧之,“没关系,坐这儿还自在,吃得更爽。”
此话不假,主桌都是主宾,难免少不了应酬来来回回敬酒的同行。坐角落,别人反倒不敢贸然过来。
相比章牧之的生怕怠慢,周奚爽快得多,送他们入席,说了句“招待不周,请自便”,便笑着离开,准备开宴。
乔柏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侧头对齐琪说,“你有没有觉得你闺蜜今天特别飒?”
“她哪天不飒?”齐琪语气不善的反问。
乔柏被怼得摸摸鼻子,不想再自找没趣,干脆转头和宁延说话,“我说你怎么火急火燎赶回来,原来是约了赵局。不过,人家来过周末还要听你汇报工作,你是不是有点不太识趣?”
“他礼拜一就要去干-校学习。”宁延说。
乔柏哦一声。他知道干校,全封闭式,一去至少一个月。
“那你们明天回还是后天?”乔柏又问。
“到时候看情况。”宁延端起面前的茶杯,浅尝一口,视线掠过杯沿精准无误地落在了正款款步上舞台的周奚身上。
踏入宴会厅那一刻,他就在人群里锁住了一身红色连衣裙的她。款式很简单的短袖及膝裙,庄重优雅,颜色比正红要稍暗一些,又不是酒红色,衬得她更肤白如雪。
他见过她穿各色套装,也见过她穿礼服的样子,却是第一次发现她穿红色最好看,像怒放的玫瑰,更像燃烧着的灼热明艳的火焰。
宴会厅灯光暗了一度,舞台灯光大亮,音乐声渐停。
周奚站在舞台左侧,微微朝台下鞠了一躬,再信步走到舞台正中的话筒前,微笑着开口,“尊敬的各位来宾……”
她的声音明亮饱满,仪态和笑容大方自信,全程脱稿致谢宾客,用词朴实简洁,听得人十分舒服。
简短致辞结束,宾客送出真诚的掌声。
周奚再次鞠躬致谢,落落大方的走下舞台。
宁延遥望着落台阶的她,目光停在某处,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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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辞结束,宴会正式开始。
周奚在主桌陪着客人们边吃边聊,约莫二十分钟后,便带着章牧之和两位副总去各桌敬酒。
周奚酒量尚可,但对酒桌文化深恶痛绝,平日应酬,除非必要,她不会沾酒。可今天是鸿升的喜事,她是当家人,面对远道而来的宾客,她多少得喝一些。
好在,晚上来的多为各司派出的代表,领导们都提前走了,面对她这个层级,其余人也不敢造次劝酒,一圈走下来,到宁延这桌时,她大约喝了两杯红酒,还算适量。
乔柏早早站起来,握着酒杯笑呵呵的看着她。
周奚站在齐琪座位旁,回以微笑,视线逐一掠过席上宾客后,举了举杯,“感谢大家来给鸿升捧场,这杯我敬各位。”
言论,她仰头饮尽杯里的不多的红酒。接着,她伸手拿过章牧之递来的分酒器,倒了小半杯,然后一步一步走到宁延座位旁。
“宁总。”她笑得温柔有礼,“这杯我单独敬你,感谢你白忙中专程赶过来。”
宁延是场上贵客,单独一杯的礼数必不可少。
宁延侧身往外移了一步,与她面对面站着。
他个子很高,周奚穿着高跟鞋也只及他肩膀,但众人发现,她气势完全不输半分。
宁延垂眼,凝着那染了笑的眼睛,手往前一送,“周总太客气了。”
玻璃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两人几乎行动一致的把酒杯放在唇边,仰起头。
与周奚的一饮而尽不同,宁延喝得很慢,深红的液体在杯里流动,蜿蜒过杯身,铺展出一道暗红。而他下垂的眸光里,还多了一抹瑰艳的红色,绚丽夺目得他饮尽杯中酒前都不曾移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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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结束后,章牧之负责善后,周奚带上齐琪先走。
青州市区距离D镇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周奚一上车就忙着给重要宾客发信息,待发完,发现齐琪皱着眉在敲屏幕。
她瞥过去一眼,问:“乔柏?”
齐琪嗯一声。
周奚把手机叩在腿上,说:“又闹了?”
“没闹,就是烦。”齐琪烦躁的把手机扔在座位上,“我想辞职。”
“可以。”
“想去北城。”
“可以。”
“还有,不想再干金融了。”
“可以。”
齐琪扭头,搡了她一下,“你怎么每次都这样,我说什么你都可以?”
“要不呢?”周奚歪头,语气平静却又带着点无奈,“你要是真想,我当然无条件支持你,你要是不想,我反对也没意义啊。”
“那好歹劝我一下,再不济问我两句理由也行啊?”
周奚白她一眼,“浪费时间,再说你还能有什么理由,不就是因为乔柏吗?”
不等她反驳,周奚抢先道:“我倒是希望你多个新的理由,但你从回国前到现在……”
周奚摊手,表示说不想去。
两人虽是闺蜜,性格却是南辕北辙,但这么多年没为这些差异发生过不愉快,这里面完全归功于周奚的三不原则——不打听、不插手、不评判。
当初,齐琪在纽约干得好好的突然说要辞职回国,周奚连一句“想好了吗”都没问,直接帮她打包收拾,办理手续,开车送她去机场。
后来,还是齐琪自己没憋住,主动说是为了乔柏回来的。至于她和乔柏那些纠缠,很多不需要她说,周奚回国后一看,自然全明白。
“啊!烦死了,不说我了。”齐琪抓了下头发,“说你吧,你和Y先生怎么样了?”
周奚怔了下,回:“结束了。”
“结束了?为什么?”
“不合适。”
齐琪偏头看着她,“Y先生有半年了吧?”
周奚知道她的意思——不合适你能坚持半年?
其实,她也有些意外,竟然不知不觉就和他维持了大半年,若不是因为这次社保金,也许还会更久。
这个念头让周奚微微蹙起眉头。
齐琪还在好奇她为何突然结束,“是他想进一步?”
“没。”周奚调整了下坐姿,阖上眼,宣告话题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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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到D镇时已经十点多。
负责接待的秘书已等在古镇入口处,接上她们前往住处。
为了招待宾客,鸿升包下了镇上最好的两家民宿,之间隔了五百米,齐琪和周奚被安排在靠东边这家。
办好入住,两人互道晚安,各自回房。
周奚进屋脱掉高跟鞋,先给章牧之去了电话,询问他那边的情况,随后去浴室。冲完澡,她回到书桌前,打开笔电给总部发了一封邮件,再处理了几个待办事项,时间飞快就跑到了12点。
她今天五点半起床,脚不离地的忙了一整天。此刻,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喊累,然而脑子却异常清醒,甚至有些隐隐的兴奋。
周奚转转僵硬的脖子,合上笔电,决定让脑子休息一下。
他们住的民宿依水而建,每一间都有一个小小的露台,站出去就能看见沿河景色。夜已深,外面黑漆漆的,但周奚还是起身,推开了通往露台的门。
入眼便是对岸绵延成串的大红灯笼,烂俗的景,热闹的美。
她趿拉着拖鞋走出去,行至一半,察觉到什么,头往左转,就这样看见了站在露台上,静静凝着自己的宁延。
似是猜到她的问题,宁延先开口,“乔柏请我帮忙。”
周奚想到齐琪一路上没有停歇的微信,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往外走了两步,站在木栏杆前远眺对岸的夜色。
两间房露台紧邻,只用一根横木象征性地做了阻隔。周奚甫站定,就听到左边传来老旧木板被踩出的声响,几下后,归于宁静。
月亮躲进云层里,纸灯笼透出的光为露台罩上一层薄薄的红纱衣。
相隔半米,两人凭栏而立,谁都没有说话,在这一小方天地里,享受这独有的静谧。
不知站了多久,身子渐渐有了冷意。周奚拢了拢睡袍的领子,准备回屋。
一只手却突然横过来,低沉的嗓音在夜色里响起,“吃糖吗?”
周奚低垂眼睑,看见他掌心里躺着一颗糖。
“海盐百香果,你买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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