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理智上多么抗拒, 事实上，苏林的身体早就已经记住了那种极致的欢愉与满足。
力量伴随着血液的涌入而不断在身体里奔涌，胃部满足的同时也带来强烈的幸福感与充实感。
那是远比人类所能理解的“进食”要强烈得多的极致享受。
进食时甚至连头脑都会变得一片空白, 身体更像是能直接融化一般。
如果一直保持饥饿不曾吃饱, 那么苏林的自制力或许还能更强大一点。但是，他曾经大口大口啜饮过来自洛希的“食物”，更是无比贪婪地享用过那名雄虫的……
一旦体会过, 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现在, 苏林身体里属于虫母的那一部分, 正在疯狂地渴求着“食物”。可一旦进食就意味着蜕变, 一旦蜕变就意味着万劫不复。苏林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用自己薄弱的人类的理智不断克制身体本能的需求。
当然，随着时间的流逝, 苏林自己都可以感觉到他的自制力正在变得脆弱。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没过多久, 苏林就又一次接受了治疗。
跟人类世界花样百出的治疗方案不太一样，虫族的治疗手段其实相当单一。
那些陌生的虫族祭司会毕恭毕敬地将苏林放置在一枚巨大的肉质囊茧之中，肉质的囊茧内部灌满了黏稠的液体, 据说是某种经过了特殊调配的高级营养液。紧接着, 虫族祭司们便会在他身侧开始奇怪的仪式，不停地祷告。
苏林从来都不觉得这种超进化形态的治疗囊对自己会有什么帮助, 总不可能让他真的通过皮肤来吸收营养液补充养分吧……
隔着囊茧, 祭司们的祈祷变得模糊，苏林在苦笑中闭上了眼睛。
每一次治疗, 苏林都会不由自主地睡去, 然后做上许多奇奇怪怪的梦。
这一次也不例外, 也许是身体一直在渴求“食物”的缘故, 这一次的梦里他也在大口大口不停地进食，温热的黏液沾在他的唇边，尚未完全长成的甲壳带着微微黏稠的胶质感……
然而，当梦中的自己终于从那让人发狂的饥饿感中清醒过来之后，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自己掌心中早已被撕碎的虫卵。
尚未完全孵化出的幼虫只剩下破碎的头颅，致命的口器已经发育完全，但它却始终不曾做出任何反抗。
“咳咳咳——”
苏林因为这场噩梦而陡然惊醒，随即便呛咳出声。
下一秒钟，察觉到他的挣扎，包裹着他的囊茧被直接切开。
苏林发出了一声闷哼，带着一身黏液离开了囊茧。外界的空气微凉，可苏林还来不及发抖，就已经被抱了起来。来者非常熟练地将苏林身上所有的黏液尽数擦拭干净，只在指尖掠过苏林背上那没有再被任何仪器或者束带遮蔽的蜜腺时，动作稍稍迟疑了一会儿。
“苏林，是我。”
仿佛可以感觉到苏林身体的紧绷，洛希在苏林头顶轻声提醒道。
“咳，我……咳咳……我知道……”
苏林虚弱地应了一声，洛希的声音就像是现实世界的锚点，瞬间驱散了他胸口那因为噩梦而带来的闷痛。
那个噩梦未免也太逼真了。
因为极度饥饿，甚至吃虫卵？
苏林打了个寒战，强迫自己忘掉梦中的那些可怕场景。
而就在这时候，一些虫族的细小嘶鸣传到了他的耳中。
“没有用……”
“他的数据……”
“太糟糕了。”
“……但是我们已经使用了最好的药剂。”
…………
六边形的房间里几名身穿红袍的祭司正在角落处压低嗓音小心翼翼地讨论着苏林这一次的治疗情况。
他们盯着监测苏林一切数据的仪器，神色就跟当初奇兰的一样严肃凝重。
苏林一怔，对于自己的情况他并不意外，心下甚至有些窃喜。
而且值得庆幸的是，奇兰现在不在这里。
*
奇兰是在进入治疗室之前被人紧急叫走的。
而苏林当时晕晕乎乎的，勉强捕捉到来者话语中似乎提到了教皇。
接收到命令之后奇兰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但在苏林来得及问询之前他就强颜欢笑地将苏林送入了治疗室。
紧接着这名恨不得二十四小时不间断黏在苏林身侧的狂热分子，便破天荒地主动离开了自己的“母亲”。
苏林不知道奇兰究竟遇到了什么难事，但是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有点高兴的。
毕竟，苏林实在是不想再面对奇兰惨淡的脸色和绝望的眼神。后者似乎一直认为苏林是因为对“食物”提供者的不满意所以才一直拒绝进食——这在拟虫母身上并不罕见。那些被克隆出来的拟虫母通常来说寿命都非常短暂，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们很容易就会进入绝食状态。考虑到传说中原初之母本身也经常会因为各种原因拒绝王夫和子嗣献给祂的贡品，拟虫母对食物的挑剔倒也正常。
而一想到之前奇兰无比殷切地将散发着隐约热气的虫血递到自己嘴边的场景，苏林就感觉到胃部一阵抽搐……
好饿。
“你还好吗？”
洛希垂眸观察着苏林的表情。
在看到苏林如雪般惨白的面颊之后，男人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忧虑。
“我……我很好啊。”
苏林打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后便开口应道。
虽然实际上他知道自己一点都不好。
身体深处……很空虚。
他很饿。
他的身体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正在疯狂地催促着他汲取更多的能量与养分为身体的重大转变而做准备。
“我待在治疗囊里的时候总是有些晕乎乎的，而且还会做噩梦，所以出来以后偶尔会有点无法集中精神……”
苏林企图掩饰的声音渐渐变得迟缓。
洛希的臂膀永远是如此结实，如此稳固。
蜷缩在高大虫族的怀中，苏林可以清晰地嗅到那属于洛希的信息素。身体开始逐渐朝着虫族转变之后，如今的苏林已经可以从信息素里捕捉到许多隐藏的讯息。
比如说他知道，洛希非常地强悍，这具高大的虫族男人的身体里充满了力量。而洛希的血液也因为这力量而格外甘甜。洛希向苏林提供的信息素，更是如同冬日早晨滚烫的热可可一样稠密浓厚可口……
苏林的眼神渐渐变得涣散。
之前在纯白星辰里，洛希向他提供“食物”的场景，陡然间变得异常清晰。
他回忆起属于半虫形态的洛希那尖锐致命的口器小心翼翼抚过他皮肤时，舌尖表面的尖锐倒刺带来的轻微的麻痒感。
他想起了对方滚烫的手按压在自己背后时带来的压力。
他甚至还记得那被洛希强行挤入喉中的血液是多么灼热，多么甘美，只需要吞咽下去，身体里便会涌动起炙热的暖流和澎湃如潮水般的能量。
苏林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最后一点微薄的理智让苏林不自觉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他的牙齿现在比之前稍微尖利了一点，一个不小心便咬破了自己的嘴角。
那一丝刺痛让苏林陡然间清醒过来。
该死——
他刚才到底在想什么？！
苏林呆滞地窝在洛希的怀里，后者结实的胸肌几乎压在了苏林的脸侧。这让苏林感到格外地不自在，因为他发现自己如今已经觉得洛希……
洛希，非常美味。
毕竟，苏林最近唯一一次吃饱便是洛希的功劳。
哦，不，不要再想起当初实验室里的那些画面了，毕竟再多想下去，他真的会有点怀疑自己的取向……
苏林欲哭无泪地警告着自己。
他能接受自己对学长有一点非同寻常的情感，但他始终觉得那只是因为学长是不一样的。
可现在他竟然又对洛希产生了这种又基又糟糕的念头。
……这该死的虫母基因简直快要害惨他了！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再满脑子都是糟糕想法，苏林连忙转过了头。
换个角度，苏林的目光立刻就对上了一名陌生的虫族小心翼翼的窥探。
那是一名年轻的雄虫。
从服装上来看，他也是一名主教，大概是这一次替代奇兰而来主持整个治疗过程的高级成员。
当然就算不看那只雄虫的制服，苏林多少也能看出来他是一只高等级虫族，因为对方的人形拟态相当完美，几乎跟人类没有什么两样——除了对方的面容远比正常人类男性的要英俊得多这一点。
就跟苏林在虫族世界见到的其他所有高等级虫族一样，主教的面容漂亮极了。不过他的气质倒是很特别，就像是那种温和无害的小白兔一样，透着一股因为许久不跟外界接触而呈现出来的纯良。
这多少引起了苏林的一点好奇。
他还从来没有在虫族世界里看到过如此腼腆，温和又俊美的类型呢。
而在对上了苏林的视线之后，那名主教最开始还能保持冷静，但是很快，年轻的雄虫便逐渐变得面红耳赤，身体更是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苏林不经意间瞥见了主教身上的长袍缝隙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闪……
啊，是翅膀。
从缝隙中展露出来的一角翅尖堪称流光溢彩，遍布颜色艳丽的花纹，很容易吸引人的注意力。
苏林正待细看，视野却在此时被一道高大的身影彻底挡住。
是洛希。
“我们该离开了。”
洛希仿佛没有察觉到苏林与那名主教之间的四目相对，他淡淡说道。
然而，他却把苏林抱得更紧了。
苏林欲哭无泪。
明明想要跟洛希拉开距离，但现在，洛希只差没有把自己直接嵌入他的身体。
浓厚的气息瞬间包裹住了苏林，身体里强烈的空虚感几乎要让苏林彻底发疯。
正在艰难地与自己的食欲做斗争的青年，并没有注意到洛希此时异常阴冷的脸色。
同样的，他也没有注意到，几秒钟之前差点在他面前失态的年轻主教是如何被洛希强悍的信息素压制到动弹不得，瑟瑟发抖的。
因为此刻那雄浑的来自于洛希的雄虫信息素，已经浓厚到了仿佛拥有实质的程度。
如果可能，洛希甚至希望自己的信息素能够化作拥有实质的绒毯，然后将苏林彻底包住，让这名娇弱的，容易引来不该有的窥探的弱小虫母，从此再也无法接触到外界一分一毫。
只可惜，现在的苏林可没有察觉到洛希阴暗的想法，他只是单纯地被洛希的气息熏得头昏眼花，手脚无力。
强烈的饥饿感让他变得异常了，苏林的触觉变得格外地敏锐，哪怕只是不经意间与洛希皮肤触碰到，都会唤起他内心深处的渴望。
想吃。
想要吞吃掉洛希。
想要得到对方的一切……
“艾瑞尔……今天不在……”
离开治疗室后，苏林有些艰难地抬起头，他慌张地四处望去，话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
洛希挑了挑了眉梢。
“他被王庭来的人带走了，你今天竟然在找他？我以为你其实不是很喜欢跟他待在一起。”
如果不去仔细研究的话，普通人恐怕很难从洛希此刻平静的语气中听出男人隐藏的嫉妒与焦躁。
苏林缩了缩脖子，连忙摇头。
“当然不，我只是随便说说。”
他怎么敢告诉洛希，自己之所以开始寻找艾瑞尔，纯粹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很可能会控制不住地压倒洛希，然后给对方来上一口。
如果能够换成艾瑞尔抱自己的话，只是对上那双淡青色的眼睛，自己恐怕就会彻底冷静下来吧。毕竟，苏林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对艾瑞尔产生任何食欲。
苏林在心中绝望地叹息着。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需要艾瑞尔，只可惜，平时总让他觉得碍眼的少年，此刻并不在苏林的身边。
…………
在飞船的另一处，某间秘密的会谈室内。
纤弱秀美如同少女一般的强大虫族陡然间站起身来，触角在头顶晃动了一下，目光像是能透过金属墙直直望向某个地方。
他的动作非常突然，让他面前的两名虫族王庭事务官备受惊吓。
其中一只虫族下意识地抬手按在了自己的腰间，那里有一把高能能量枪，而另外一只虫族则是不由自主地展露出了原始虫形，姿势十分戒备。
果然是一只发疯的虫子。
两名事务官不约而同地因为艾瑞尔的突兀举动在心里发出了咒骂。
当然，在表面上他们依然对这名王虫候选保持了恭敬。
“请问是发生了什么吗，殿下？”
冷静下来之后，事务官随即问道。
艾瑞尔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他的沉默逐渐让王庭事务官们变得焦躁和不耐烦。
“殿下？”
又是一声催促，艾瑞尔这才转过头来，目光迷茫地瞪着面前的虫族。
“……我不会回去的。”
他说道。
“我该走了。”
艾瑞尔喃喃道。
苏林可能在召唤我——
他本来想加上后面那一句，然而想到那名瘦弱的青年这段时间对自己的态度，艾瑞尔咬了咬嘴唇，谨慎地把这句话咽下了喉咙。
刚才自己感受到的那种呼唤，怎么想都只是一种幻觉吧。
艾瑞尔想。
苏林的身边有奇兰，有洛希，还有那么多的备受宠爱的幼虫，而自己只是一个外来者。怎么想苏林都没有需要自己的时候。
这让艾瑞尔神色渐渐变得有些哀伤。
听到了艾瑞尔的回应之后，王庭事务官们眯起了眼睛，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毕竟在这之前，他们可是花费了不少口舌向艾瑞尔阐述了利弊要害。
他们企图让艾瑞尔立即离开天启号回归王庭。
在大祭司提安死亡之后，艾瑞尔的监管权立即转移到了王庭，考虑到艾瑞尔的特殊身份，他的监管者不是别人，正是如今至高无上的王虫舍里。
王庭事务官们千里迢迢来到此处，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将艾瑞尔带回王庭。
可现在他们得到了什么……
艾瑞尔一声轻飘飘的拒绝。
“殿下，你需要想清楚，如果你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回归王庭的话，你很有可能会失去狂血的参与权，在最糟的情况下你甚至会被剥夺王虫候选的身份。违背陛下的命令将意味着——”
王庭事务官压抑着胸口翻滚的怒气开口道。
可他话都没有说完，便被艾瑞尔平静的回应打断了。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艾瑞尔说。
“我想留在这里，因为……”
因为苏林在这里。
即便只是外来者，即便知道那个青年并不喜欢自己，艾瑞尔也还是控制不了想要接近他的渴望。
万一呢？
他乐观地想着。
万一突然有一天，苏林能够看到自己呢？
虫族的世界危机四伏，苏林变成原初之母之后，一定也会有很多麻烦吧。
讨人厌的自己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拥有强大的力量，如果再多为苏林解决几个像是提安那样的麻烦，苏林说不定就会重新喜欢上自己呢。
某只虫族无比天真地在心里盘算个不停。
而王庭事务官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再开口的时候，他们的声音已经变得无比严肃。
“艾瑞尔殿下，你需要知道一件事，你现在的这具躯体只是本体的一部分。虽然你现在已经羽化成功，可是你的本体如今正处于沉睡状态，而你们两者是息息相关的，如果长时间地脱离本体，你会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消耗掉体内预储存的物质然后……”
“然后你会死。”
“即便是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在两名事务官你一言我一语的质问下，艾瑞尔沉默了。
圣者是相当奇特的种族。
他们强大的心灵链接和异常可怕的生命力，可以让他们切除出来的一部分躯体依然拥有独立的活性和一定的自主意识。
但是这一部分□□的寿命却天然地非常短暂。
毕竟被分离出来的身体不可能像本体那样拥有庞大的体积来储存能量。他们会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消耗掉体内储存的能量。
“根据我们对大祭司留下来的数据所进行的分析，艾瑞尔殿下，你已经脱离本体太久了，如果你继续保留这种独立意识，顶多也只能生存一到两个月的时间……”
“而你的死去也将极大地损害到本体，这对于王庭，对于你自己来说都是双输，我希望你能想清楚，艾瑞尔殿下。”
而不是带着这种梦游般的表情发呆。
“如果我回去的话，跟主体融合之后，我还会是我吗？”
艾瑞尔忽然问道。
事务官们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艾瑞尔还会问出这种奇怪的问题，他们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在王庭里的虫族多半都有着天然的冷血和嗜杀的特性，他们接触过太多暴虐可怕的个体，却还从来没有见过像艾瑞尔这样……这样磨磨叽叽，天真又愚蠢的个体。
“根据主体与□□的协同规律，在融合之后，你的本体也将进行第二次羽化，主体部分会和你现在的身体结合成一体，在化蛹之后，你的所有身体都将完全融化并且进行重组。这就意味着，你将不会记得任何事情。”
王庭事务官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基本的原理大祭司都没有告诉艾瑞尔。
而在王庭事务官冰冷的目光之下，艾瑞尔的眼底逐渐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水光。
自己快要死了吗？一想到这件事艾瑞尔竟然感觉到无比地恐慌。
如果死了的话，大概就没有办法再跟苏林在一起了吧？
两个月的生存时间……
苏林真的可能喜欢上自己吗？
即便是天真如艾瑞尔，对此也不抱希望。
所以，还是回去跟主体融合吧，无论最后到底能否在狂血盛宴中胜出，他都会忘记一切。
而如果不记得苏林的话，自己就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不得不在那些无比陌生的情感，那些从未有过的痛楚，悲伤，忐忑中煎熬了。
艾瑞尔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是这样啊，如果不回去的话，我就会死掉。”
王虫候选轻声说道，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
“是的，殿下。”
“……”
艾瑞尔抿住了嘴唇。
察觉到了他态度的动摇，王庭事务官们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率先起身，向艾瑞尔行了一个礼。
“那么我们这就安排飞船带你回归王庭——”
但他们的话又一次地被打断了。
“我还是想留在这儿。”
听到艾瑞尔沙哑的声音，事务官们无比震惊地转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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