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毓循声回头。
恰巧此时天上飘散细雪, 谢钦一身玄色长袍,外罩貂毛披风,缓步走来。
从容出场, 一时间连何夫人都忘了言语。
谢钦行至两人跟前, 眼神冷淡地看向何夫人。
尹明毓却不给他机会表现,义正言辞道:“女人说话, 郎君岂可插言?”
谢钦身形一顿,无语地看回她。
尹明毓复又转向何夫人,她已经站起身, 正一边忌惮地看着谢钦一边后退。
先前对她趾高气扬的态度全无, 差别太过明显, 尹明毓对此颇不理解,不过她也不打算探究,只直截了当地问:“何夫人所谓的私情证据, 是什么?传情诗?特殊信物?还是画?”
她一说画,何夫人神色便有了些许变化。
尹明毓心下颇为可笑。
但众口铄金, 积毁销骨, 私情之事, 确实能毁了女子的名声,何夫人此举, 实在恶毒。
换一个对象,许是轻而易举便能威胁到,才让她如此的有恃无恐。
不过尹明毓对韩旌没有私情, 也从未与他有过任何定情之举, 虽不知那画究竟有什么, 但她极为坦荡。
“我还奇怪何夫人有何凭仗, 才为我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原来不过如此。”尹明毓漫不经心地弯腰捡起羊的牵引绳,平静地说,“我家郎君就在此,何家还是掂量一二,莫要做蠢事。”
谢钦站在尹明毓身后,看着她的举动,神情沉静,没有丝毫意外和介意之色。
何夫人看向两人,忽然觉得近来以为可以拿捏的把柄好似微不足道,再回想方才干了什么,心下一慌,鼻子更疼,匆匆转身跑走。
羊冲尹明毓咩咩叫,反抗她的束缚,尹明毓强硬压制,而后随意地问:“郎君何时来的?”
谢钦见那只羊顶向尹明毓,微微抬手欲阻拦,待见她轻松地制住,又收回手,平静地回话:“那何夫人说有证据证明你与人有私情之时。”
尹明毓按住羊头,侧头看他,“你不怀疑?”
谢钦颔首,眼神没有任何不信任。
尹明毓心里舒服,但仍旧斜了他一眼,“莫要以为这般,我就忘了郎君干的好事。”
害她那般丢脸,他倒是若无其事,那怎么行?
尹明毓想过得舒心,自然要随性一些,她明摆着就是小心眼了。
谢钦不以为意,纵容道:“随你高兴便是。”
他随即又问道:“依你看,她所谓的画从何而来?”
尹明毓垂眸,有所猜测,“不知是否来自于韩家……”
谢钦颇为理智道:“何夫人可说了旁的?我教人问问韩三郎,他开春还要春闱,尽量降低些影响为好。”
尹明毓闻言,便将何夫人所说的“天盛十二年、三月二十八、桃花春”这段话转述给谢钦。
谢钦只听到“三月二十八”时,微顿了顿,其他并未多想。
“且先进禅房,外头冷。”
尹明毓点点头,牵着羊往里走。
禅房内,姑太太趴在门缝上,使劲儿往外看,边看还边念叨:“到底说什么呢?怎么什么都瞧不见?”
白知许站在她身后,无奈道:“既是单独说话,自然是要到僻静处,哪能教人随意瞧见。”
“也不知要说的是什么事儿。”姑太太实在好奇。
白知许叹气,这才是她母亲,方才母亲护她的感动安心,果然是极稀缺的。
“诶?”姑太太忽然起身,整了整衣襟,快速离开门口,雍容地落座。
白知许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了羊叫。
随即,门推开,雪花吹进来一些,尹明毓和谢钦先后踏进来。
白知许立时拘谨地问好:“表兄。”
谢钦点头回应,又对姑太太拱手行礼,才对尹明毓道:“晚些我要随定王殿下微服出行,不能陪你们去庙会。”
她们自个儿玩也高兴,尹明毓本也没打算要他陪,而且谢钦若是在,白知许浑身都放不开。
随后,谢钦又简单说了下行程,大概说明晚间回去的时辰,并未留下与她们一同用寺庙的斋饭。
待谢钦一走,姑太太便好奇地询问何夫人。
尹明毓随意敷衍过去,提起稍后的庙会,岔开来。
另一边,何夫人避着人,匆匆回到寺庙为何家准备的禅房。
何司马一见她形容狼狈的回来,皱起眉,语气不甚好地问:“你这是去何处弄的?丢不丢人?”
何夫人想起谢钦那般风采,以及他对尹明毓的态度,顿时便气道:“你倒是一点儿不关心我何处受了伤!”
何司马忍下火气,嫌恶地看了她一眼,耐着性子问:“发生了何事?”
何夫人喋喋不休地叱骂起来,都是说尹明毓不识抬举的话。
而何司马一听她竟然这般耐不住,直接跑到谢家人面前去说,还教谢钦撞见,气得抄起手边的茶杯便砸向她。
茶杯砸到何夫人的肩膀,何夫人一怔,待反应过来,指着男人便气骂:“好啊,如今不是用我娘家钱打通关系的时候了,你以为你是如何攀上成王殿下的?!若没有我娘家,你还是个没有门路的小官儿呢!”
何司马被她戳痛自尊,越发厌憎,喝道:“行了!消停些吧。”
何夫人犹不罢休,撒泼威胁道:“你再敢吼我,我娘家直接投诚,你这司马的官,便求给我弟弟!”
何司马双目几欲喷火,可成王殿下用他,除了妹妹婆家,最大的因为便是他妻子的娘家有钱,他纵是再如何不喜,也得忍下一时。
是以,他深呼吸几次,缓和下语气,“你莫要闹了,早就跟你说过,我此番来此,是领了殿下的差事,你如此冲动,若是害得殿下的计划出现失误,莫说我,你也落不到好!”
何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怕,火气撤下些许,“你是不知道谢家多嚣张,尤其是那谢少夫人,一个庶女,粗俗不堪……”
最粗俗的便是她。
何司马别开眼不去看她,仍旧埋怨道:“妹妹察觉到那谢少夫人和旁人的事儿,告诉咱们,原本是想着利子钱的把柄不管用,便用画再拿捏谢少夫人为殿下所用,现下教你捅出去,被那谢钦知道,还有什么用处?”
何夫人却阴狠道:“谢家郎君知道又如何,我不信谢家其他人也能忍受!”
何司马若有所思,随即叮嘱她:“他谢家如此不识抬举,不为殿下所用,殿下自然要让他们不能碍事,你老实些,听我的话行事。”
何夫人闻言,笑得快意,似是已经见到尹明毓倒霉。
而尹明毓三人用完斋饭,又歇了会儿,才离开禅房,缓步下山。
正在下雪,下山路滑,虽没有上山时累,但极不好走。
尹明毓还是一拖二,总算是没再大庭广众之下摔跤丢人,安安稳稳地下到山下。
她们坐上马车,行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到了庙会。
庙会人多,鱼龙混杂,偷子拐子常有,尹明毓叮嘱护卫跟好两人,这才去瞧庙会上的热闹。
姑太太自诩年纪大了,并不惧拐子,握着女儿的手,瞧见有兴趣的便凑过去。
尹明毓一个不注意,便瞧不见她们的身影了,不过有护卫,她倒是也没着急。
正巧旁边卖灯笼的摊子上,插着彩幡,那竹竿拿在手里,彩色幡布条子在空中,极显眼,她便跟摊主买下两根,打算带去给姑太太和表妹,教两人拿着,好让她能随时瞧见她们。
而她付钱之时,姑太太和白知许这里,却是有了些小麻烦。
两人容貌极其出众,即便穿着男装也丝毫不减色,一进庙会便极引人注目,不止男子,连女子亦是忍不住瞧她们。
不过大多数人望见两人的衣饰和身边的护卫,便生了畏惧,并不敢靠近。
然庙会上亦有家世不简单之辈,就有几个衣着不俗的郎君结伴来玩,一眼便被母女二人惊了魂魄,定定地瞧着她们一颦一笑。
眼瞅着两人要走远,其中一个郎君失落不已,被人一推攘,便几个快步追上去。
姑太太和方知许初时还未注意,还是身边的护卫忽然上前护住她们,两人这才注意到不速之客。
那几个郎君瞧着像是纨绔子弟一般,只眼神飘忽,一直往她们身上飘,看起来极为轻浮。
白知许一个闺阁娘子,最是不喜人浪荡,且名声若是教人坏了,婚嫁上受影响,脸色便有些难看。
不好多纠缠,于是她便握着母亲的手往护卫们后头躲了躲,打算待护卫们挡住这些登徒子,她们从旁脱身。
尹明毓和她们母女本来就没分开多久,拿着彩幡走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微皱了皱眉,便带着护卫向他们走近。
这时,那几个郎君中打头的一人,转头斥了几声身边的几个同伴,再转回来,咳了咳,又整了整衣襟,隔着护卫故作有礼地见礼。
“在下平南侯府朱维桢,不知这位娘子出自哪家?”
刚走过来的尹明毓倏地停住脚步,默默无言地望着他和他见礼的……姑太太。
姑太太对上他的视线,看了看身边的女儿,恍然大悟,定是女儿与她在一起,这年轻郎君有礼,看出她是长辈,才对着她说话。
这般想着,姑太太便向旁边挪了挪,和女儿分开些许。
但是,紧接着,朱维桢拱手的方向,便随着她挪过去。
姑太太眼露茫然,“……”
而白知许看看那郎君盯着母亲的眼神,又瞧瞧母亲年轻娇艳的脸,更是沉默不已,“……”
她方才还生怕被纠缠,满心躲避……
一瞬间,白知许的脸臊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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