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小说:双城会 作者:顾几
    赵慈行和梁曦明面面相觑。梁曦明刚要说话,就听赵慈行拖着音调道:“艾先生,您要真是个绅士,这会儿该把帽子摘了。”赵慈行话音未落,梁曦明已经笑出了声。

    梁曦明知道赵慈行籍贯虽不在北平,可也算自小在北平长大的姑娘,所以她说话的语调时而带着点皇城根儿下的混不吝。说起来这怕是来自江南的汪素琴看不惯慈行的一个缘由。就连梁曦明有时也觉着吃不消。当然了,这会儿梁曦明乐得看这位高高在上的艾先生吃瘪。

    赵慈行自己说完却是连忙紧抿住嘴唇,她若也笑出来那效果肯定是要差一些的,而后她又装作镇定地在画作上描了两笔,方才抬眼再次看向艾登。

    画室里一时静的有些吓人。

    不过艾登脸上的表情无甚变化,他不紧不慢地摘了头上的呢帽。这男人眉眼垂下之时,赵慈行觉得自己仿佛是瞥到他笑了,至少他的左唇角动了。随后,他看向赵慈行,也不说话,但他微挑的眉和沉静的眼都在说:现在呢?

    梁曦明干干咳嗽了两声,但艾登并未看向他。梁曦明这回没墨迹,直言道:“什么失踪案?艾先生是警察吗?”

    “我不是警察。”艾登简明扼要地回答,并朝梁曦明转过头。他对这位持南方口音,模样打扮像极了大学教授的瘦高青年并无意见,但对方对自己似乎不是。艾登继续道:“我是受一个朋友之托。如果赵小姐愿意跟我谈谈,我会很感激。”他这话说的很有几分诚恳,他的注意力也回到了赵慈行身上。

    赵慈行果断放下画笔,从画板后面走了出来。“可以。”她跟艾登说,又更加缓和了语气跟梁曦明说,“曦明,我晚些时候去找你。”

    *

    赵慈行的西洋画室不小,东西都有窗户。画室里画板林立,椅凳横七竖八,颜料画笔也是随处可见。赵慈行随意拉了把椅子请艾登坐,艾登便学着赵慈行拉了把椅子坐到了她的对面。

    “你这样像是在审犯人。”赵慈行嘟哝了句,倒也不像真在意。

    艾登没言声,他面前的这位赵小姐还穿着早上那件灰蓝的长旗袍。没什么花纹,纯色的,做工款式也不顶讲究,不过看上去特别熨帖,勾勒的线条也颇为婀娜。她的发型是很多现代女性最喜欢的短波浪,活泼又妖娆。她跟早晨一样,未施粉黛,但唇色、眉眼看着仍是风流。至于坐姿,实在算不得淑女名媛。当然她本也不是淑女名媛。

    赵慈行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打量我也像看犯人。”还是不甚在意的语气,转而正经问道:“艾先生,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怎知我姓赵?”

    艾登淡漠地答:“我们早晨在圣玛利亚教堂见过,我很少在那儿见到中国人,打听了几句。”他犹豫了下,又道,“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你是我下午要找的人。”

    赵慈行嗯了一声。她看向艾登,她听不出他是哪里人,甚至无法确定南北,按理说这一般很容易分出来。他摘了帽子后,整个人好像没那么冷冰冰了。又可能只是她的幻觉。他那乌鸦黑的短发还是透着凌厉。另外,作为一个以画为生的人,赵慈行得承认,艾先生的模样很符合诸多的美学观点,如此俊俏又冷峭,她有些好奇他在她笔下会是什么模样。

    “你看我倒不像看犯人,像看模特。”艾登冷不丁说。

    明明是讲了个笑话,语气却跟要债似的。赵慈行这次面上没翻白眼,心里翻了。她扁了扁嘴,主动拉到正题,“究竟是谁失踪了?我刚刚想了想,我认识的人里似乎没听说有谁失踪了啊。”她说着,两腿换了个交叠姿势。

    艾登垂眸,她的旗袍裙摆晃了几下,靛蓝的高跟鞋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娇俏。他轻描淡写地问:“你听说过诺亚-利维吗?”

    赵慈行皱着眉使劲想了想,终是摇了摇头。她试探地问道:“这是个犹太名字?”

    艾登点了点头,“他是樱桃照相馆的老板,也是摄影师。樱桃照相馆,就在和平电影院对面,那附近还有一家东北人开的裁缝铺和德国人开的酒吧。”

    赵慈行连忙说:“这个我知道。”艾登说的都在内城东墙那头,靠近使馆区,她有时会跟朋友们过去玩。“樱桃照相馆我也路过过,但我从来没去照过相。所以是他失踪了吗?可是他失踪跟我有什么关系?”同时她也在心里琢磨,一个住在内城的犹太人失踪了,难道不是大事?她天天看报,怎也没在报纸上看到过新闻?再有,北平城里各国人都有,赵慈行在法国留学时也是听说过近年一些欧洲人的排犹反犹倾向的。这会不会是什么政治事件?

    艾登盯着赵慈行的眼睛,她是浅棕色的凤眼,不是特别大,但非常灵动,他能确定她没有说谎。他转过眼,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三两样东西来。一盒哈德门香烟、一盒小火柴,以及一张照片。

    “艾先生,你不能在这抽烟,我这是画室。”赵慈行说,语气严厉。

    艾登没说话,只把照片递了过去。

    “林姣?”赵慈行还没接过照片,就认出了照片上的人。“这是林姣,我的学生。”她接过照片,看着照片上的女学生,眉头皱的愈发紧了,“她请假回江西了。”

    艾登的眉眼总算有了波动,但也说不上特别意外,他喃喃道,“那就也是失踪了。”

    “不,不,”赵慈行连连摇头,“她跟我说她老家有点事,急需回去,她不是失踪了。”

    林姣是江西九江人,跟梁曦明是老乡,或许也可以说跟赵慈行是老乡。二年级的学生,年纪比同届学生要稍大一些,二十三岁,模样身段生的很是俏丽,学画读书又都很踏实,就是平日里不太爱说话。赵慈行听说一开始还有男同学总是主动找她,但她都是爱答不理,渐渐也就没人敢去招惹她了。她是少数的走读学生,似乎也没有跟她亲近的女同学。

    那日林姣跟赵慈行说请假的事时确实有些愁眉苦脸,仿佛是很不愿意回江西。当时赵慈行还在心里猜想会不会是家里头安排了婚事。赵慈行自是新女性,她的同僚、学生也多半都是新女性,对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向是嗤之以鼻的。只不过林姣什么都没说,赵慈行也不好问。只说有任何难处都可以找她,林姣那时看她的眼神很是感激,临走说了好几次谢谢赵老师。

    赵慈行说完,把照片递还回去,小心问道:“林姣跟那位犹太先生认识吗?”没等艾登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就算是认识,怕也只是去照过相。”

    艾登一边收起烟盒火柴和照片一边问:“林姣是哪天走的?”

    赵慈行说:“一个礼拜了。她是礼拜一下午上完课跟我说的。礼拜二就没来上课,我还问了曦明,她没去教务处请假,走的有些匆忙。”梁曦明就是系主任,他说等林姣回来得找她好好谈谈出勤率的问题。

    “她有没有跟你说她要回江西多久?”艾登又问。

    “我问了,她说处理好就回来,说是肯定赶得上复习考试的。”赵慈行说,“现在是十一月底,我们元旦放假回来期末考,我想着那就是一个月就回来了。”

    艾登听了没有马上说话,良久,他微微叹了口气,“诺亚是礼拜一晚上失踪的。”他说罢拿着帽子站了起来。

    赵慈行也站了起来,她现在是一脸的担忧,“艾先生,这会不会只是个巧合?而且你还没告诉我这俩人的关系,我是林姣的老师……”

    艾登看着赵慈行,迟疑片刻,说道:“诺亚的父亲约书亚-利维是我的朋友,他礼拜三就报警了,北平警察局派人查了几天,并不认为诺亚是失踪,而是推测他有可能去了别的城市游历拍照,说是再等等,如果依然联系不上,再派专人查案,以及发布寻人启事。约书亚虽然着急,但也不想让这事在北平尽人皆知,毕竟有可能是一场误会。还请赵小姐不要声张此事。至于你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我确定诺亚和林姣是认识的,且关系非同寻常。”

    “当然,请放心。”赵慈行说,又有些吞吐,“艾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这俩人会不会是……私奔了?”

    “我不知道。”艾登欠了欠身,已是要离开的意思,“赵小姐,如果你想起什么,无论什么,只要是你认为对这件事有帮助,可以到四国宾馆找我,我就住在那里,或者给宾馆打电话也行。”

    赵慈行自然答应,她总觉得还有什么话没说,不过艾登已经戴上了他的呢帽走出了画室。

    等到梁曦明回到画室,他看到的就是赵慈行坐在椅凳上发愣的模样。

    “慈行,我看那假洋鬼子走了……”梁曦明说着觉得好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管那艾登叫假洋鬼子,然后他猛地想起件事来。“对了,他是不是那个艾先生?我们在沙龙的时候不是有好几回听说使馆区那块儿住了个不知真假的前清遗少,年纪轻轻很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赵慈行忽地从椅凳上蹦了起来,她什么都不说只管往外跑,就像没看到梁曦明似的。她在前面跑,梁曦明跟在后面又追又喊,得是雨下小了,赵慈行那高跟鞋的鞋跟也不算高。不过等赵慈行追出东门口,还是晚了一步,人影都没了。她有些泄气,想着只能明日去一趟四国宾馆了。她不死心的四处探望,瞧到了那辆福特的尾巴。而那辆福特她的确是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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