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觉得她会走啊?”宁玉英又问。在她看来梁悠虽然娇气了点,但小姑娘人品还是不错的,今天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怎么就成了丈夫这三十来年唯一认定会走的呢?
“唉,”季所长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你听没听到她白天的时候说起小时候见过我的事情。”
“听到了啊。”宁玉英点点头,不知道两件事有什么关系。“我以前还觉得她来敦煌是青年人一时冲动,现在听说她那么多年前就对敦煌感兴趣,倒觉得搞不好她能多待些日子。”
宁玉英也是考古组的,这几天听了实习生们的讨论看了他们的笔记,最令她惊艳的新人就是唯二的两位小姑娘。
向瑾理论扎实有条理,梁悠眼界开阔知识丰富,不时会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想法。只是梁悠怎么看都是吃不了苦的,宁玉英纵然遗憾,也知道勉强不得,只能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培养向瑾身上。
“你记不记得我那次从首都回来,跟你提起过见到一个挺有意思的小女孩?”季所长问道。
宁玉英思考了片刻,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哎呀,这么多年了我哪里还记得清?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我这就说,你别急啊。”季所长轻拍妻子的手,让她听自己慢慢的说。“六二年在首都办艺术展的时候,我见到的那个顶有意思的小姑娘,是梁老的孙女。她当年十一二岁,跟梁悠的年纪正好对的上。不仅如此,刚才我看了梁悠的信息表,上面没有写到祖父母,可父母那栏的情况,的确是一样的。”
“梁老?!”宁玉英睁大了眼睛。“梁悠是梁老的孙女?那,那她是梁老哪个儿子生的?”
季所长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字二。
“二儿子?”宁玉英是真的惊住了。她一直认为梁悠这么一个娇娇气气的城里小姑娘,在家里肯定是被长辈们宠着长大,从没为吃穿发过愁的。可她千想万想,也想不到梁悠竟然是这么一个身世。
“梁老的二儿子,那不是……”
季所长点点头,用手指了指梁悠信息表上父母那栏里的信息。
宁玉英一时五味杂陈,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最后也只能跟丈夫一样,叹了一口气。“要是如此的话,也难怪梁悠养成这么一个天真的性子,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疼爱着些。”
“是啊。”季所长想起十年前见过的那个小姑娘,也是没想到会在敦煌再一次见到她。“当年我就听人说起过,梁家家风严正,梁老的几个孙子孙女都是从小就被严格教导,稍大一些就送出去历练,没少吃苦的。唯独这个孙女,被老两口带在身边亲自带大的,没受过一点罪。”
宁玉英道:“这倒也不难理解。”
“所以啊,”季所长摇摇头,“所以我说梁悠应该不会留下,毕竟敦煌的环境……”
“行了,事情还没发生呢,你自己倒先愁上了。”宁玉英劝丈夫,“反正想留的自会留下,要走的也拦不住,以前不也是如此么。”
季所长苦笑道:“你说的也对。”
梁悠自是不知道季所长夫妻关于自己的这番讨论。她此刻睡的正香,在来敦煌后还是第一次累的躺在土炕上就睡着了。
转天早晨,梁悠龇牙咧嘴的扶着腰,被向瑾从炕上拉起来。
“我们今天还要去吗?”梁悠问。
“要的,”向瑾点头,“到时候你过一会儿就活动一下,别一直一个动作。”
“咱们这算不了什么。”杜薇接着道,“上次我们在周师傅正在修复的洞窟里临摹,看到周师傅为了修复下面的壁画,只能侧着身子躺在地上干活。就这样,一天也只修复了这么一小块。”杜薇用手比划了一个小方框。
梁悠听到她的话放下了揉着腰的手,满腹的牢骚一下都散了。
地里的玉米已经都摘下来了,所以今天空地里除了研究所的人外,边防连的战士们也在,一起给玉米脱粒。
梁悠做的比不上别人熟练,可她一点都不偷懒。低着头认真干着手里的活,有人跟她说话她就抬起头暂且先放下,说完之后再继续干。
人一多了,干活儿的速度就起来了。再加上战士们做起农活来可比研究所里的职工们要熟练,所以这才小半天,晒在地上的玉米堆就空出了一块。
“季所长,您看要不要先休息会儿,让大家到处走走活动下?”连队指导员问道。说是让大家休息,其实就是为了照顾研究所的职工们。毕竟对于他们这些边防兵们来说,坐着给玉米脱粒实在不是什么称得上辛苦的事情。
“那好,”季所长也知道教导员的意思,当然没有意见。“正好所里新来了十几个实习生,麻烦龚教导找几个人带他们到处看看,也好让他们知道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的。”
“好说。”龚教导点点头,招呼了坐在他旁边的小战士,“带各位老师们到处看看,跟他们讲讲咱们连队的事情,多增加些了解。”他口中的老师当然不是从事教师职业的人,指的就是研究所的知识分子们。
小战士站起来,利落的敬了个礼。“是。”
季所长转头看向研究所的众人说道:“你们跟着去转转,活动下,也熟悉一下。咱们这儿离着边境不远,有些事情是要多注意的。”
梁悠他们这群新人点点头,起身拍了拍裤子,跟着带路的小战士后面。
带路的小战士不是别人,正是那天把车开的要命的小杨。可能是因为这份特殊“缘分”,梁悠他们这些新人到了敦煌后在连队里最熟的人就是小杨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出了连队,跟着小杨爬到了一个山坡上。小杨站在边上,指着远处告诉他们边境线的位置。
“过了沙漠就是边境线了。我们连队的战士们负责的是这一段。”小杨用手一比划。
范春辉问道:“边境线那边是A国对吧。”
小杨点头,“对,就是A国。”
“A国啊……”梁悠歪着头,看着刚才小杨指过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振华问道:“那当年那场战争,就是在这里打的吧?”
“对,不过主战场都在那边,那个城墙你们看到没有?”小杨一指,其余人都垫着脚看了过去。
“战争”可能是大多数男生都会感兴趣的话题,不论是热血戍边的战士,还是在学校里规规矩矩念了几十年书的学生。
小杨在那儿绘声绘色的讲着从前辈那儿听来的,关于二十多年前的那场为了保卫边疆的战争的事情。其他人神色敬佩的听的认真,不时还会发出感叹。
“呵。”
在小杨讲到先辈们不畏牺牲夺取胜利时,梁悠没忍住发出了声音,在一众敬佩的感叹中特别的明显,也显得有些刺耳。
正讲的热血澎湃的小杨扭头看过来,眉头蹙的老深,神色一反之前的客气,带着几分不满。
“梁老师,您是什么意思啊?”
在小杨看来,梁悠这就是对先辈们的不尊敬。
“啊,没什么,不好意思。”梁悠抱歉一笑。她刚才真的是无意识的,没想到自己会发出声响。
小杨却觉得这是原则问题,一定要问个清楚,哪能用一句“没什么”就这么轻易的揭过去。
“真的没什么,”梁悠笑了笑,看向远方茫茫的沙漠。“我非常敬佩他们,也很敬佩你们。”
其他人看小杨还要追问,赶忙开口将话题岔开,这才让他暂且放弃了要跟梁悠说个清楚的想法。
梁悠低着头,剩下的时间都没再开口,沉默着回到了连队。
那天之后,梁悠明显的发现她成了不受欢迎的人物,那声无疑是的感慨真是害她不浅。边防连的小战士们看到她都从原来热情的招呼梁老师,变成了看见了也装作没看。
看着低着头从自己面前闪走的小战士,梁悠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将水桶放进河里,心里想着祸从口出这句话果然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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