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佑嘉刚走没多久,乔楚生就接到了个消息。
北平佟家来了个人。是苏柳之的大舅母,江意礼。
说起这点,六子就特别羞愧。
“这位佟太太……是和卢大公子同一天到的上海。”
“你说什么!?”乔楚生眉毛都要飞起来了:“四天前的事情,你现在和我说?你们就这么给我留意她家里人的动向的?”
“这,四哥,你也不能怪哥几个。卢大公子这么堂而皇之的来上海,别说我们了,大家谁不是盯着他的。”六子皱着眉头,也不知道怎么说。
乔楚生也噎了一下。因为那几天,他自己也都只关注卢佑嘉。
而到头来,那臭小子的确是休假了,但也是颗□□。真正的人是这位江意礼。
和苏柳之在一起之后,他也了解过苏柳之的家庭情况。苏老爷子已经去世了,苏父转商略有逊色,但如今依旧是杭州城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可佟家一直都是如日中天。这位佟夫人,虽然平日里很低调,但是却是将门之后。即便大清亡了,打仗也输了,可是那些血性总归是藏在血脉和家教里的。
当年乔楚生还是毛头小子的时候,还听说过她的一些事迹。尽管坊间传闻有夸张的成分在,但也绝不是凭空捏造。称得上巾帼不让须眉。
他挑了挑眉:“那她这几天有什么动作吗?”
“别的都没什么,毕竟是佟家大夫人,来了上海总有些应酬。但是见过的人也没什么异动,该干嘛干嘛了。不过,她还见了轩叔。”
轩叔,胡竹轩。
“四哥,你之前因为谢臻的案子和轩叔结了梁子。”六子琢磨着开口:“你说这佟夫人是不是想借轩叔来对付你……”
六子话还没说完,乔楚生就摆了摆手,否定了这个可能。佟家对他有意见,想要杀杀他的锐气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不会去找轩叔合作。
高门大户,清高着呢。
“那,这佟夫人找轩叔干嘛?”
乔楚生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眼神晦暗不明。他是真的摸不清苏柳之她舅妈走这步是什么意思。
六子在旁边也跟着琢磨了一下,试探性的开口:“四哥,你说嫂子知道这事儿吗?”
乔楚生想也没想就摇头:“她要知道会告诉我的。”
“哦,那,那咱现在怎么办啊?”
乔楚生卷了下后槽牙:“现在,先按兵不动。但是暗中部署细密些。佟家是一家都是政府高官,绵绵的表哥都手握大权,外祖父也是泰山北斗。总归不能松懈。佟家要动手,不会比路家的手段低的。又是长辈亲自来……总之,绝对不能发生意外。”
他的小姑娘在他眼皮子底下,绝对不能在出错了。
“明白!”六子非常爽快。
顿了顿,乔楚生又喊住了他,补了一句:“但毕竟是绵绵的长辈,礼数不能少。”
“……明,明白。”六子,其实有那么点不明白。
乔楚生想给苏柳之打个电话。但是拿起了话筒才反应过来姑娘今天出门采访了。于是他想了想,就去找了路垚。
问了问路垚,苏柳之的舅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路垚对佟家倒不是很了解。但是江意礼却又是听说过的。他想了想,回答:“什么人我也没打过交道。但是,她是个能代表佟家的人。你和苏柳之的事儿成不成,她能说的算。”
乔楚生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家里长辈来了却也不通知小辈,还去见了个结了梁子的人。他怎么想都是来者不善。
他现在可算是明白了他家老爷子之前说的那句话了。不能打,不能逃,还不能怂。
路垚看着乔楚生的样子,有点于心不忍。但是还是问了问他:“老乔,要他们非要带走苏柳之,你怎么办?”
乔楚生眯了眯眼,舌头下意识的抵了抵牙齿。
“那就让她先回去。”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合个良辰吉日,我八抬大轿给她风风光光地抬回来啊。”
路垚笑了一声:“你知道北平离这儿多远吗!”
乔楚生也笑了:“多远我都乐意。”
“就冲你这话,我一定站你这边。”
“够兄弟。”
“咱俩谁跟谁啊。你和苏柳之都是我朋友,你们凑一起了,我份子钱还少包一份呢。”
乔楚生真想动手抽他。但是被萨利姆一声掷地有声的“sir”制止了。
路垚仿佛看见了保护伞一样:“有案子了,有案子了!”
“不是案子,是工部局的董事,想找乔探长了解一下最近的工作。”
“最近的工作?不是刚开过会做过报告吗?”
萨利姆摇了摇头:“不知道。”
乔楚生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起身去应付这群外国人。
其实,这位美国董事也在应付乔楚生,因为他受了苏柳之舅妈江意礼之托,过来拖住乔楚生。
而她本人,去找了苏柳之。
苏柳之对于自己舅妈忽然出现在家门口,是吃了一惊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挽着对方进了家门。
“舅妈您怎么来了?”
“你说我怎么来了。”江意礼佯装温怒的轻打了一下苏柳之的手被。然后抚了抚她的后背,柳眉一簇。苏柳之回家受家法的事情,她自然是知道的。
“都好全了吗?还疼吗?”
“早就好了。也不疼了。”苏柳之靠着江意礼的肩膀撒娇讨饶:“就是,让你们担心了。外公,没生气吧?”
“你说呢!”江意礼瞪了一眼苏柳之:“你外公听到这事儿之后,最喜欢的茶盏都直接扔地上了。吹胡子瞪眼睛的,恨不得就飞到杭州去打一顿你那个爹。”
说到苏柳之的父亲,江意礼也沉了口气:“这事儿,你敢认我也不说什么了。但你父亲……是我们佟家给他脸了,他还真敢打了!”
苏柳之连忙给江意礼顺气:“不是他打的,我让老葛动的手。”
江意礼“嘿”了一声,颇为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说你,一个乔楚生而已,你至于吗!”
苏柳之嘟了嘟嘴:“不是至于,是值得。”
江意礼被气笑了:“谁和你说家法的事情了。我说的是苏荔松和沈家。”
苏柳之扭捏了一回:“是,是他们先动手的。”
“那苏荔松依法处置了,那叶青敏呢?”
叶青敏的婆婆溺爱小儿子。因为这件事情在家里闹的不可开交。如果让她知道这件事情是叶青敏策划的,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叶青敏丢进去。不能立刻换了沈绍宗出来,但能少几年也是好的。
当然,沈绍荣如果知道了,按照他假清高的性子,也一定会大义灭亲。
总之,如果真的想,那还是有办法能把叶青敏也关进去。
苏柳之难得紧了紧嘴,没有说话。如果叶青敏只是针对她,那把她关进去也就算了。可叶青敏绑她,不单单是针对她,还有针对乔楚生。叶青敏看准了乔楚生的江湖出生,骨子里藏着一份血性。租界探长知法犯法的场面,才是她想看见的。
如果她没能自保,乔楚生当场动手的几率有多大;进了巡捕房,乔楚生动手脚的几率有多大。哪怕乔楚生足够理智,但是最后却没有证据要把人放回去,那他屈打成招,做伪证,还是让帮派动手……
乔楚生黑白两道都风光,但是黑白两道也都想把他拉下水。别的不说,放在明面上的胡竹轩就因为自己外甥的事情明里暗里盯着他。
牢狱,固然会让叶青敏颜面扫地,但是暗无天日的日子,虽然充满绝望,但其实也没人看见。而且是别人在践踏她的尊严。可她让叶青敏永远都有生意做,可却又永远都无法东山再起,却是要她永远都放低姿态,对别人笑脸相迎。这些别人里不缺对她冷嘲热讽的人,但她只能受着。这等同于她自己把自己的尊严踩进了脚底下。
这对叶青敏来说,不亚于倚门卖笑。而回到家,还有婆婆无尽的苛责和丈夫的毫不作为。
对比之下,坐牢都成了一种解放。
叶青敏想看乔楚生的笑话,那她非但要以其人之道还其人,还要加倍百倍的还回去。让她成为一个笑话。
“您都知道啦?”
江意礼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来了上海几天,调查了一下之前的事情,原本也只是一个猜测。却没想到,是真的。苏柳之自有苏柳之的傲性。因为乔楚生领家法情理之中。可这样的事情,就是意料之外了。
“我这次来上海,就是为了你们俩的事情来的。”
“反正我喜欢他。”
“我们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倒先护上了!怎么,我们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那……外公同意吗?”说到底,苏柳之也还是希望家里人能同意。
江意礼好笑的反问:“你领家法之前怎么不问问我们?”
苏柳之晃了晃江意礼的手臂。
“你外公说了,让我来看看。这样吧,就明天晚上吧。吃个饭,我见见他。”
苏柳之点点头:“好,我来安排。”
“不,让他安排。”顿了顿,江意礼又说了一句:“我单独见他。”
苏柳之啊了一声,不是很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担心他啊?”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别说您了,就算是外公来了,我也不怕。反正,他待我好。”
乔楚生也不怕,但就有点心里没底。他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精通各种人情世故,也善于周旋交际。但这种面见家长的场合,头一回,还真有点不知所措。
江意礼笑打量着他。
苏柳之在上海,他们没派人跟着,但是大致的事情他们也都清楚。乔楚生这个人也略有耳闻。只是也没细细了解过。如今乔四爷的事迹打听起来到现在都还没听完。乔探长的功绩理一理也是厚厚的一沓。
但是听得再多,也确实没有见一面来的有用。大概是自己出身将门,比起那些文绉绉的秀才,乔楚生这样的血性但并不杀戮的男儿,她瞧着更喜欢。
放下筷子,她擦了擦嘴角,直奔主题:“你们的事情,绵绵的外公只让我带句话给你。只要你敢来提亲,他就把绵绵嫁给你。”
乔楚生有点意外,一时半会儿没能接上话。
“怎么?你不敢?”
“当然不是了……不是,晚辈的意思是,当然敢……是,求之不得。”
“你很惊讶?”
“我……”乔楚生笑了笑,松了口气:“是晚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不用紧张。儿孙自有儿孙福,绵绵既然选了你,自有她的道理。自家姑娘,什么眼光,我们信得过。况且日后也是你们过日子,她欢喜了才是最重要的。今天这顿饭,的确是我想看看你。不让绵绵跟着,也是我自己有两句话想和你说。”
“您请说。”
“苏家什么情况,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乔楚生没有隐瞒。无论是之前吴妈和自己说的,还是后来苏荔松的事情,苏家的情况,乔楚生已经比路垚更清楚了。
“吴妈说,绵绵的性子很像她的母亲。但晚辈现在觉得,她和您也有点像。”
“像不像我我不知道,但要说像她母亲……”江意礼摇了摇头:“绵绵若真的要像她母亲,那她就不是现在的绵绵了。”
“……不像吗?”
“当然不像了。我那小姑子自尊心强不假,看着也是个要强的人。可骨子里却是个循规蹈矩的。当年啊……”
当年佟氏瞧着是刚烈的样子,但在她看来就是被一个外室逼进院子还没有什么作为。甚至都比不上当年的敢在苏家老太太面前打苏荔松的苏柳之。而且,若是当年若是佟氏敢于和离,带着苏柳之回北平,后面的很多事情或许都不会发生了。
可江意礼到底也没多说,毕竟乔楚生只是个晚辈:“可绵绵不同。她呀……虽然受了些她母亲的影响,但若是触犯了她的底线,她也是绝不留情的。且不会给对方丝毫反击的机会。就像沈家。”
乔楚生挑了挑眉毛。沈家的情况,他当然知道。但在他看来,只要姑娘心里舒坦了,这些都是小事。
但是……
“我和您保证,绝不会再有下一次。”
“生逢这乱世,我也不想说那些指天盟誓或是逼你做什么金盆洗手这样的虚把式。但你心里要明白,喜欢一个人和想和她成亲是不一样的。成了亲之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以后无论你做什么,你都要记得,总有人在等你回家。”
“晚辈明白。”
“你明白就好。”
送江意礼回她在上海租下来小住的小公馆时,乔楚生没忍住问了问江意礼为什么要去找胡竹轩。
江意礼没有瞒他:“你放心,没什么大事儿,不涉及帮派。就是身为长辈,为了各自的外甥聊了聊。”
这是第二次,身为扛把子的乔四爷有了那么点不习惯。
江意礼进门之前,从包里拿了份请柬出来递给乔楚生:“绵绵外公三月份大寿的请柬,他老人家亲自写的。记得,带绵绵一起回来。”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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