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刚到门口,就看见蓝湛,连忙刹住脚步,一番整理,试图伪装一下自己,营造出一副雅正的模样。
蓝湛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率先跨进去,将阴铁奉上后,略过了蓝翼前辈说的好好保护温酒和赠送玉佩的事情,其余的事情,蓝湛一字不落的阐述了一遍。
蓝曦臣在阴铁上加了一层封印后,收进了封恶乾坤袋。
蓝启仁道:“终究还是躲不过这一劫啊。”
“叔父,兄长,你们早已知道?”
蓝曦臣点头:“自从蓝翼前辈破坏了禁忌之后,蓝氏便封锁后山,就是怕阴铁的怨气侵染众生。所以五大世家,只有蓝氏家主知道阴铁之事,代代相传。”
“所以从一开始,泽芜君你就知道这些事情都是有关联的。”
蓝曦臣回答:“安小公子聪慧机敏,仅凭水祟,怨气,摄灵就可联想到一起。忘机,你当时来问我,我却不能如实相告。最近异动频繁,叔父便命我去后山查看,果然颇有松动的迹象。这次叔父前去清河找聂宗主也是为了此事。只是不曾想到,你们会这么快进入寒潭洞;也不曾想到阴铁竟然会现世。”
温酒道:“那除了这块阴铁,其余已经现世的阴铁,泽芜君可有线索?”
蓝曦臣摇头:“暂无。只不过……”
一阵枭鸟叫划过,温酒等人立即跑到门口,好在泽芜君一早就在上方布了结界,那只枭鸟盘旋两圈见无法窥探到什么,便振翅离开。
泽芜君拦住蓝湛:“不用追了。岐山温氏已经知晓,一只枭鸟也改变不了什么。”
蓝湛问道:“岐山温氏是如何知道云深不知处有阴铁的。”
温酒道:“岐山温氏的通天阁不比你们的藏书阁小。蓝翼前辈能从古籍之中查到蛛丝马迹,叔……是以,温若寒也能。而且……”
蓝湛问:“而且什么?”
温酒想了想,开口道:“方才枭鸟振翅,结界颇有松动,似有外力。一只枭鸟哪来的这么大本事。之前的清谈会,想必各位都见过岐山温氏的枭鸟,再不济之前也见过几只在云深不知处头顶盘旋的。可有发现,有何不同?”
蓝湛微微思量,道:“是有不同,之前的枭鸟干净飒爽,乃是灵兽,而方才那只浑身漆黑,倒像是凶兽。”
“且……乾坤袋有异动。蓝翼前辈曾说阴铁碎片之间,是能够相互影响的,那么阴铁之力也能引起共鸣。”
蓝曦臣道:“看来我们所料不错,温若寒手里早就有了一块阴铁。”
温酒本以为温若寒不过是痴迷权术,妄图一家独大。虽然野心勃勃,但是罪不至满门,若是温氏能大义灭亲,必定还有挽回的余地。可如今却是事关阴铁这等阴邪之物,与当年的薛重亥别无二致。这样的事情,族中长老没有道理会听之任之。而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只怕不夜天已经变天了。
温酒越想,眉头便越深。蓝启仁他们说些什么,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安歌!”
“啊?”
“安小公子,在想什么?”
“我……温若寒野心昭然若揭。但是温氏一族未必是一丘之貉,皆是爪牙。至少,逍遥尊一系,还有族中的长老,定然不会同流合污。”
“叔父之前也是这般想的,也与温氏之中相交好的两位长老有关联系,但是……皆是石沉大海。逍遥尊夫人自从逍遥尊去世后,便对外称潜心礼佛,不问世事,其女温朝阳虽有逍遥尊当年的风范,可尚且年幼……温氏如今早已沆瀣一气,只怕这些人都已经被温若寒控制了。”
温酒刚想上前表明身份,却听得蓝启仁叹息道:“逍遥一生君子意,人间有道温伯庸。可惜呀,可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自己所能想得到,和真的听见,是两种感受。温酒听得蓝曦臣和蓝启仁如此说来,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险些站不稳。
蓝湛瞥了一眼不再说话的温酒,开口道:“叔父,兄长,如今我们该如何?”
蓝启仁道:“为今之计,便是将阴铁重新封印,放于寒潭,重新封锁后山。”
蓝湛道:“叔父,如今温若寒觊觎阴铁,且他手中已经有了一块,只怕不是我们想藏就能藏得了得。阴铁之间既然有联系,何不利用阴铁顺藤摸瓜,一探究竟。”
这是个好方法,可不知为何蓝启仁却是摇头,让他们切勿声张此事。如此做法,若是放在平时温酒定也要和蓝湛一般再次进言,可如今,她心中一团乱麻,却有了退缩。
出了松风水月,绕过回廊,温酒脸色便越发沉重,甚至就连蓝湛站在一侧看了她好久都没有反应。
半晌,蓝湛直言道:“你在帮温氏开脱。”
温酒被吓了一跳。蓝湛虽然说的没头没脑,可温酒却很清楚是何意,道:“并非是开脱。岐山温氏已然不是当年的岐山温氏,也没什么好说的,不提也罢。你刚才怎么不说蓝翼前辈赠了我一块玉佩的事情?”
“私事,与阴铁无关。”
温酒敷衍地点了点头。
“温情奉命前来云深不知处,说明她是知情人。”
温酒醍醐灌顶:“是啊,她是知情人。蓝湛,我还有事先走了!”
云深不知处,不可疾行。
而蓝湛却是视若无睹,任由温酒在他眼前脚下生风,火急火燎。半晌,转身回去松风水月。
云深不知处的精舍,住着温氏姐弟,是以比旁的地方越发冷清。温酒火急火燎,却也畅通无阻。
温酒到的时候,温宁正坐在门口,看见她连忙站了起来:“无忧哥哥,你来啦。你没事吧?”
温酒应了一声,道:“没事,你姐姐呢?”
温宁侧身,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在屋里。”
“自己玩儿,我找你姐姐有事儿。”
温宁拉住了温酒,道:“朝阳姐姐,无论姐姐做了什么,你一定要相信姐姐绝没有害人之心,她都是因为我。”
温酒转身,伸手摸了摸温宁的头发:“我相信情姐姐。只是我有些事情想问问她。”
温宁点了点头,替温酒把门打开,然后乖乖的守在门口。
温情叹了口气,道:“你都知道了。”
“叔父真的是在找阴铁?”
“是。”
“那些失踪的修士,其中可与他有关?”
“有关。”
“何人相助?”
“薛洋,是个散修,五年前毛遂自荐,成了仙督的客卿。炼制傀儡,控制阴铁,都是他提供的方法。也是他,告诉的仙督其余阴铁的镇压之地。”
“五年前?五年前就开始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五年前爹爹还在,你若说出来,有何至于如今被钳制于此!”
温情似有千言万语,却神色隐忍,悲愤异常;紧紧咬着下唇,别过身去:“阿酒,这件事情终究是我对不起你。可我还有弟弟阿宁,还有我的族人,我不能不管他们。其实我很清楚这些事情根本瞒不了你。”
“那你为何不说。”
“阿酒,并非我不说,而是你不信。”温情的话就像是一把匕首,撕开了这一年来温酒最后的自欺欺人。
自从温晁带着温情姐弟来到云深不知处后,各大世家对温氏的猜忌不断。温酒并非不知道,相反她一直在求实。她也曾传信回岐山,给那些教养她长大的族中长老,虽然没有回音,可温酒始终心存侥幸。毕竟温若寒野心勃勃,妄图一统仙门百家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族中长老若有反对,必定是无法再和自己通讯自如的。
哪怕是在寒潭洞得知了阴铁一事,她也还尚存半分侥幸。如若温若寒是和蓝翼前辈一样,那么也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若是一样,又怎么会排温情前来姑苏蓝氏寻找阴铁?
甚至刚才在松风水月她还是明目张胆的为温氏开脱。蓝湛能听出来,蓝曦臣,蓝启仁必定也听了出来。
温酒跌坐在凳子上,道:“是啊,是我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自己。以为不过是温若寒一个人的过错,岐山温氏尚有挽回的余力。若是如此,各位长老又怎么会半点动静都没有。我既存希望于几位长老,就该知道长老们的心性。大理无情,大义灭亲,早该有所行动才是……情姐姐,你和我说句实话,长老们……如何了?”
“逍遥尊走后,温若寒便原形毕露,再无所畏惧。族中长老抵死不从……全被制成了傀儡。”
“我母亲呢?”
“……伯母礼佛,不问世事,尚且安好。长老们的事情,伯母下了死令,谁也不敢和你说。”
“所以,母亲当年才执意送我离开,让我化名安歌,她是想保全我。”
“当年你出事,九死一生,伯母……拼劲全力把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事后召见过我一次,告诫我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可主动和你提及温若寒所行之事。自那之后,伯母便深居简出,除了梅染姑娘不见其他任何人。直至一年前你康复,便把你送到了兰陵金氏,想来是想让你得金氏庇佑吧。”
“是啊,岐山温氏从不来蓝氏听学,我在这里是极为安全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蓝氏居然也有阴铁,温若寒还把你们送了过来。”
“阿酒,听学结束后,你打算怎么办?”
“若是我不知道,大概会是四处游历吧。可如今我既已知晓,母亲又还在不夜天,我自然是要回去的。”
次日晌午,温酒是从自己的卧室醒来的,昨晚想得太多,思虑过重,似乎还做了个不太好的梦,所以温酒醒来也是迷迷糊糊的。但是打开房门却是醒的彻彻底底——金子轩脸上挂着彩跪在院子里,面色惨淡,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
金子轩一向被称作花孔雀,自然是端的高高在上的样子,如今光天化日这般狼狈地跪在院子里,实在是过于惊悚。
旁人都知道金子轩的性子,也知道他脸皮最薄,所以都躲在屋里没敢出来触霉头,唯独温酒站在门口和金子轩眼对眼站着。眼看着金子轩的耳尖都能滴出血来了,绵绵才冒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伟大念头出了门,把温酒像是转陀螺一样推进了屋子。
“绵绵,金子轩他……”
绵绵伸手将拧好的毛巾砸到温酒脸上,道:“被蓝先生罚的。昨晚放完天灯,魏公子和公子打了一架。因为江姑娘。江姑娘和我家公子从小订了亲,所以昨夜放天灯后我们凑在一起闲聊,便打趣江姑娘姻缘已定。可谁先公子……公子却说这件事情日后不必再提。被魏公子听见了……一言不合,两人就打起来了。蓝先生罚了两人跪下反省,还请了宗主过来。”
“金宗主来了?”
“还有江宗主。涉及两家姻亲,蓝老先生请了两位宗主一起过来。不过,刚刚宗主回来,说……说婚事取消了。是江宗主提出来的。江宗主说了,既然公子无意,那也不强求。安小公子?安小公子!你听没听我在和你说话啊!”
温酒回过神来,道:“啊!嗯,江宗主所言……在理。”
“安小公子!旁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这样说啊。我家公子待江姑娘有意,您难道不知道吗!”
温酒心中烦闷,现在还颇为头疼。但是看着绵绵不依不饶的样子,不得不接话茬,道:“绵绵,就你家公子这样的,还对江姑娘有意?”
“对啊!不是很明显吗!只是我家公子脸皮薄嘛!那日您不见了,我们满后山的找您和蓝二公子的时候,江姑娘一时不查险些摔倒,还是我家公子扶的呢。若是别的姑娘,我家公子连看都不看一眼的。都是让我们动手的。可见,江姑娘是不一样的。”
温酒实在没什么心思在这里听绵绵说什么金子轩的暗恋史,连连打住绵绵的滔滔不绝,道:“让你家公子多跪跪吧,长点记性,以后就学乖了。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安小公子,您又要去哪儿啊!昨天放天灯您不在,公子可担心了。和魏公子打完还不忘问问您的下落。还有您昨晚究竟去哪儿了,大半夜的还是蓝二公子把您抱回来的呢!”
温酒差点被自己一个踉跄绊倒在地,转回身来,问道:“你说什么!谁!蓝湛?”
“对啊,蓝二公子把您抱回来的时候,您还在做恶梦,哭的可厉害了,自个儿叫自个儿‘安歌儿’,还管蓝二公子……叫爹爹,死活拉着人家不放手呢。”
温酒呆若木鸡。昨天从精舍离开后,温酒自然是没什么心情再去放什么天灯了。虽然一年都在了解如今的岐山温氏,可是完全的推翻却只在一夕之间。
温酒一人到了后山,难得深沉了一把。顺便把寒潭洞的兔子安置在了后山地一处小山丘,毕竟像是蓝湛这般雅正的公子,怕是没什么心思照顾兔子的。刚巧心里的话没法没有和别人说,倒是和那群兔子说了半天。
毕竟温酒的从出生起就是众星捧月,要什么有什么,随心所欲惯了。一直以来,温酒的生活里都是英雄史诗,风土人情,夜猎趣事,从未有过不美好。若是有,那也便只有两年前的夜猎,她父亲为了救她而遇难。
纵然是这样的事情,她心中有悔,可却也是天意难测,终究怨不得旁人。
可如今,这方净土已然崩塌。
她虽然不至于要死要活,但是总也是害怕的。所以,她也记得昨晚抱着兔子哭晕了过去的事情。可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自称“安哥儿”,这还是小时候牙牙学语的时候,跟着他们乱叫的,更没想到居然还会有后续。
“蓝湛没一巴掌拍死我?”
“您还说呢,昨晚蓝二公子浑身僵硬,连眉毛都抖了两下。我们还真害怕他把您打一顿呢。”
温酒浑身僵硬,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也说不好是伤感自己家的变故,还是该感慨有生之年既然还能把逼得蓝湛如此。
“安小公子?您没事吧?我怎么觉得您今天怪怪的啊?以往若是这么丢脸的事情,您早就要死要活得了。怎么现在这么冷静啊。”
“我……没睡醒。”
“哦……对了,蓝先生今早说,今年的听学要提前结束。这几日大家都开始收拾东西了。我们明日就启程回金鳞台了,我想着您应该想要去蓝二公子道别的。”
蓝氏听学提前结束的理由,只有一个,那边是阴铁的事情刻不容缓。
温酒想了想还是前去了松风水月。刚到门口,隐约听见蓝曦臣说什么可否要告知安小公子,以及蓝湛果断的回绝,语气冷的哪怕是在门口温酒都觉得脊柱骨一凉。
温酒侧身躲好,心虚极了:绵绵说我昨晚是被蓝湛送回去的。难道是我昨晚睡迷糊了,暴露了身份?蓝湛觉得我骗了他们?
正想着,眼角余光瞄到了绣着蓝氏卷云纹的衣摆——蓝湛不声不响地从温酒身旁经过,只微微扫了一眼,连个招呼都没有便离开。极其不雅正。
温酒心头咯噔一下,也顾不得自己原本是要来找泽芜君他们的,叫着蓝湛的名字,跟了上去。
“蓝湛,蓝湛!你等等我!”
蓝湛甚是配合的转了过来,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倒是让温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心道:真该好好和泽芜君学学如何观察蓝湛才是。
见温酒不说话,蓝湛率先开口,道:“何事?”
“……昨晚,谢谢你。”
“不用。”
“哎,你等等!你等等!”温酒连忙拦住蓝湛,伸手抓了对方的手臂,然后又在蓝湛的眼神下规规矩矩的站好,道:“我昨天不是故意的。睡糊涂了,胡说八道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蓝湛没理她,侧身便绕过了她。
温酒这回到也没往上追,只站在原地,嘟囔:“这什么反应,我昨晚到底说没说自己是谁啊?”
“你一个人在这里想嘟囔什么呢!”魏无羡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
温酒不说话,瞪了一眼魏无羡。
“你还瞪我!我没瞪你就不错了,你还敢瞪我!昨天说好了从松风水月出来就找我的,结果呢!你放我鸽子居然去找了温情,你这小子是真的见色忘义啊!还有你和蓝湛,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大家都找不到你,蓝湛居然能找到你。”
“蓝湛找到的不是我,是兔子。”
“兔子?”
温酒想了想,把魏无羡带到了自己安顿兔子的地方,把寒潭洞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魏无羡。其中包括魏无羡的师祖抱山散人,魏无羡听得一愣一愣的:“想不到,蓝家的先祖里头还有一个居然和我想法如此如出一撤的。那老古板怎么好意思说我。”
“就是因为他知道蓝翼前辈的后果,所以才要说你!魏无羡,你可千万别走这条路啊!万一……”
“安啦,我放着好端端的康庄大道不走,疯了才去走那独木桥。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不过……你真的觉得蓝老先生会把阴铁重新放回寒潭洞?”
温酒敛了情绪,道:“不会。温若寒已经知道了阴铁出世,自然不会听之任之。”
魏无羡点头道:“我之前去松风水月的时候,蓝忘机也进来了。看他们的样子像是有什么事情。泽芜君还和蓝湛说什么一切小心。”
“我刚刚也听到了泽芜君说什么下山……难道蓝湛是想自己拿着阴铁下山一探究竟?”
“正解!”魏无羡眼咕噜一转,冲着安无忧挑眉,道:“小无忧,不如我们,一同前往?”
温酒刚想开口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却是变了主意,当下一副“知我者,魏兄也”的模样,点了点头。
两人合计一番,打算各自留信出走。达成共识后,便先各自回去准备准备。温酒走了两步,回头望了一眼魏无羡,呢喃道:“对不住了,魏无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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