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原来去庄子的时候, 已经体会过了坐马车的颠簸和无聊。
这次去府城,她事先特地命人准备了松软的坐垫,备了两个装满干果蜜饯的攒盒,当然还准备了两本诗集打发时间。
路上, 沈默看桐城派的诗文, 林溪便在旁一边翻诗集一边吃丁香剥好的松子。
也许是天气有点炎热,也许是马车上实在不是读书的好地方,也许是他手上的这本文集很不对他的胃口,总之沈默勉强看了几篇就看不下去了。
林溪看他放下书,便把丁香剥好的松子递过去,“来,吃点松子补补脑。你这些日子太用功了, 难得出来一次,还不休息休息。”
沈默的目光便落在她手边的书上。
林溪道:“这怎么能一样,我看诗集纯是为打发时间而已。”
沈默没说话,从她手中拈起一粒松子放进嘴中。
一把松子吃完,也已到了午时。
一行人随便吃了点干粮, 停下休息了一个多时辰, 便继续赶路,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进到了一个小镇。
镇上只有一家客栈,林溪索性花高价包了整家客栈。
客栈的伙计看他们出手大方,态度殷勤得很,不等林溪派人吩咐,就备好了洗澡水。
林溪吃晚饭的时候, 看院子里摆了好几盆茉莉花,征得店家的同意后,便摘了点茉莉花,洗澡的时候便把那些茉莉花扔进了热水里,好好的洗了一个热水澡。
洗完澡出来,沈默正半靠在床头看书,烛光照在他脸上,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淡黄色的光晕里。
林溪看到这幅画面,心里由来就多了一点说不清楚的滋味,慢慢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只看着他不说话。
沈默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尤其是从她身上飘来的那股茉莉清香混着刚刚沐浴过后的湿气,一下子就把他的心神扰乱了。
沈默只好把书放下。
林溪倒是很自觉的说道:“是不是打扰你看书了,没事你看你的,我看我的。”
这些日子沈默忙着读书,她忙着茶铺的事,两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这么静静的坐在一起了。
沈默知道有她在,自己是不能好好看书了,索性揽过她道:“不看了,有你在我还看什么?”
林溪不由笑道:“我不是有意要打扰你的,就是想多看你两眼。”
她说着话,捧起沈默的脸,在上面戳了两下。
沈默还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要是任她撩拨下去,最后受罪的还是他。
他便抓住她的手,温声道:“别闹了,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林溪正在兴头上,只当没听见他这话,又戳了他几下,末了还亲了下他的嘴角。
林溪撩完,就听沈默深深的吸了口气,她一抬头,就对上了对方的目光,出于本能,她终于后知后觉的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便想往后退,哪知却被沈默抓住了她的肩头,林溪不由讪讪笑道:“明日还要早起呢!”
沈默定定看着她不语,林溪平日撩拨他的时候挺起劲,可是当对方真的有所反应后,她又怂了。
她一边懊悔刚才撩拨对方,一边又战战兢兢觉得这应该不是最好的时机吧!
当林溪把房间隔音效果的问题都考虑到以后,沈默抓着她的肩头忽然松了,林溪如临大赦,这次再不敢多说什么,多做什么,老老实实的钻进了被窝。
沈默轻轻笑了笑,林溪低估了他的自制力,不过这样吓吓她也好,免得她这样经常撩了就跑。
过后两天,林溪被吓得果真老实了许多。
等到达府城以后,方忠便带着他们去了那家牙行,一如他所料,林溪对那宅子非常中意,尤其是距离贡院比较近这点尤为满意,看过以后便问沈默的意见。
沈默也觉得这宅子不错,于是林溪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银票,最后花两千三百两银子把宅子买了下来。
宅子虽然落成不久,可是已经空置了半年多的时间,一番打扫除尘,就忙活了半日。
林溪在里面看着底下人打扫内宅第二进的五间正房,沈默则去了前院后面的东厢房看书。
只是还没看到两行,方忠就进来禀告说有客来访。
沈默放下手中的书道:“可问清来人是谁?”
方忠道:“二少爷不知道,原来这宅子曾经租给过三个公子。我看那几个来客像是找那三位公子的。”
沈默来到前厅时,就见院子里立了六七个人,为首一人二十来岁,穿着件浅米色镶边交领长袍,五官清秀俊雅,单单站在那里,身上就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高华的气质来。
那二十来岁的青年原本正在看那湖石假山,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眼前就是一亮,原本他觉得顾公子的容貌气质已经是少有的出众了,可是没想到这位走过来的公子更是不在他之下,似乎还要更胜一筹。
青年正在两相比较,就听沈默道:“来者是客,要是不嫌弃的话,请进来喝杯茶吧!”
青年便回过神笑道:“那就叨扰了。”
一行人进得前厅,只有那青年坐在客首的位置上,其余几人皆是侍立身后,除去一老者距离那青年比较近之外,余者都在五步之外。
沈默只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吩咐方忠下去倒茶。
青年等方忠去后便笑道:“之前我在这里会过一位姓顾的朋友,当时我有点急事,便没有赴他的约,如今我办事回来想见他一面,却被你这家仆告知他已经走了。我有点不甘心,便想来问问他的下落。”
沈默道:“这宅子是我们刚刚买下的,之前的确有几位公子租过这宅子,不过我们来时他们已经走了。”
青年就失望的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沈默道:“若是公子真想知道那几位公子的下落,不妨去牙行问问,牙行的主人或许会知道他们的下落。”
青年却道:“还是算了。要是有缘日后自会相见。我也只是觉得那顾公子谈吐不俗,想跟他交个朋友。如今他既然离开,说明缘分还没到。”
沈默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这青年气质高华,看着像是出自高门大户,可是没想到性格却如此豁达随和,他正要再说什么,就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响,原来是林溪亲自端着托盘过来了。
沈默便上前去接托盘,“你怎么来了?”
林溪笑道:“我听方忠说有人找那三位顾公子,正好我认得他们,便过来了。”说完大大方方的和坐在客首的青年见了礼。
青年见过的大家闺秀不少,可是还从未见过像林溪这样性子大方不拘礼节,浑身上下并无矫揉造作的女子。
他的目光落在林溪的妇人发髻上,“少夫人太客气了,您认得那几位顾公子?”
林溪淡淡笑道:“认得,他们顾家和我们林家是世交。如果我没说错的话,您要找的那位顾公子,是姓顾名文轩吧!”刚才若不是方忠找她要待客的茶盏,她还不知道有三位姓顾的公子来这里租过房子。而听方忠的形容,林溪马上就猜到了那三位顾公子的身份。
虽然她对男主顾文轩唯恐避之不及,可是现在她已嫁人,只要她不主动招惹对方,对方也就不会想着伤害她。
所以林溪觉得还是尽可能的把对方当做普通人一样对待,既然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出于林家与顾家的关系,她才想着出来告知一二。
青年听到林溪提及顾文轩的名字,点头说道:“没错,看来少夫人果真认得他们,不知他们是哪里人,府上又在何处?”
林溪道:“府上在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他们住在京城。”
住在京城,青年忽然笑了一下,没想到那位顾公子竟然就在天子脚下。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告辞了。叨扰府上这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青年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不多留,便直接提出了告辞。
沈默亲自把他送到门外,那青年走到一半忽然停住了脚步,“我看公子气质文雅,应该是读书人吧!”
沈默点点头。
青年便问他:“身上可有功名?”
沈默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答道:“四年前侥幸考中了秀才,如今还未中举。”
青年笑了笑:“我看公子年纪并不大,没想到四年前就有了秀才的功名。”他本是随口一问,如今爱才之念一起,便道,“叨扰公子半天,还未请教公子姓名?”
沈默道:“在下姓沈,单名一个默字。”
青年问得沈默的名字,也并没有多说,只是微微笑了笑,便带着几个随侍从容而去。
一直出了那宅子老远,青年身后跟着的老者方才问道:“我观公子似是对刚才那位沈公子颇为欣赏。”
青年微微笑道:“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确实不错。”说完又道,“回头你打听一下,看委派到府城主持乡试的是哪位内阁学士,若是这位沈公子真的有才,或可提拔一二。”
他年纪虽是不大,可是因为身处高位的原因,可以说是阅人无数,尤其是读书人见得最多,对方的眼神清正温和,确实可以当得起谦谦如玉这几个字。想及朝中的那些争名夺利之徒,青年便动了惜才之念。
老者便道:“老奴知道了,等回到京城就办这件事。至于那位顾公子,公子还要不要特地派人寻访一下?”
青年沉吟道:“既然那位顾公子是住在京城,又参加了院试,以他的才华,未来入朝为官不在话下,既然迟早有见面的机会,又何必急于一时。”
老者忙应下,又道:“公子出来这么些天,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青年道:“这个不急,难得出来一趟,自然要好好感受一下地方民情。”
沈默送完青年回来,林溪正坐在前厅的椅子上等他,看见他便迎上去问道:“他们走了?”
沈默点点头,“走了。”
林溪道:“你觉不觉得这位来找顾公子的公子气质很高贵?”
“那又怎样?”沈默端起放凉的温茶喝了一口。林溪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那位青年的态度虽非常随和,可是却连林溪端上来的茶看都没看一眼,更不用说端起来品尝一口,那样的小心谨慎,只有极少数人才会如此。
不过那青年的身份再高贵也与他无关,在自身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这些人还是少接触得很。
林溪只是出于好奇多问了几句,毕竟能跟顾文轩扯上关系的,多半是书中的某个重要人物,她便努力回想了一下男主早期遇到的几个贵人,可是却都对不上号。
沈默喝完一杯茶,就见林溪还在那里呆呆出神,他忍不住摸了摸对方的头,“我听方忠说,这府城有个叫胡半仙的人,算卦极准,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溪的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了过来,“真的算卦极准?”
沈默点点头:“据说是这样,你要真想去,明天让方忠给你带路,你再多带些人。”
“那你呢?”
沈默道:“我还要读书,就不陪你了。”
林溪知道他喜静不喜动,一向不爱外出,闻言也就没有勉强,一心想着找那胡半仙算一卦,看沈默这次有没有可能考中举人。
那胡半仙是府城中有名的一个算命先生,每天在城南的白马寺摆摊,一日只算三卦。
林溪听胡半仙每日只算三卦,生怕去晚了赶不上,又要在府城多耽搁一日,因此起了个大早,用完早饭就匆匆让人套了马车去往城南。
本来林溪以为自己去得够早了,应该赶得上那第一卦,没想到却有人比她更早。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天登过她家门的那个青年。
那个青年见到她也很意外,笑着寒暄道:“少夫人也来算卦?”
林溪刚笑着点了点头,胡半仙已开口向青年问道:“公子想算什么?”
青年一向不怎么信这算命一说,只是他与人约好了在白马寺见面,干等无聊,所以随便找了家算命摊打发时间而已。
如今听算命先生问起,他便随口道:“算一下姻缘吧!”
胡半仙听了久久未言,只是看着他的面相不语,过了好半天,他才道:“公子姻缘已定,又何必再问。反而我观公子印堂微微发黑,过几年当有牢狱之灾。”
牢狱之灾这几个字一落下,饶是青年一向教养好,也忍不住微微变色,“先生许是看错了吧!”
胡半仙缓缓摇头,“公子既然不信,那我也不必多说。”
话虽如此,可他望向青年的目光却透着一股悲悯之色。
青年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别人用这种神色打量自己,这让他心里由来就涌现出几分不悦,不过教养使然,他还是把这几分不悦压了下去,“我不算了,卦金多少?”
胡半仙却不等他掏出钱袋,就道,“这一卦我不收卦金。”不等青年说话,他已看向青年身后的林溪,“不知道这位少夫人想算什么?”
林溪方才在旁听得清清楚楚,倒有些不敢上前了,毕竟算命这种事,要是算出来好结果还行,可要是像那青年无端被人说有牢狱之灾,还不如不算。
不过来都来了,林溪也就迈步上前道:“我想算一下夫君明年的乡试能不能中举?”
胡半仙等她近前,看清她的面相时却是微微一怔,“少夫人的面相真是好生奇怪。”
今日也不知是什么黄道吉日,第一个卜卦的就是贵不可言的一位贵人,虽然这位贵人未来会有几年坎坷,可是到最后还是会拨开云雾见月明。而这位少夫人,虽然比不得第一位贵人贵不可言,但是面相却奇怪得很,几乎是他生平仅见。
那青年原本已经打算走了,听到胡半仙这句话脚步便又顿了一下,看他接下来又说些什么胡说八道的话。
林溪心里也七上八下,她问的是沈默中举的事,和她面相有什么相干?
胡半仙却是望着她的面相道:“少夫人既有旺夫之相,又有宜男之相,夫君前程锦绣自是不必说,可是依着少夫人的面相,二十岁那年当有一大劫,只是既然应有一劫,那这阴德纹又作何解释,既有阴德纹,便不该有大劫,何以这两者会同时出现,真是好生奇怪!”
林溪不料这胡半仙倒真有几分本事,原身二十岁那年不就是因为害的女主小产,然后被男主设计,最后落了个幽禁至死的结局吗?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能说的,林溪只做不悦状,“我问的是夫君,又不是我,你罗里吧嗦说些什么?”
胡半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抢白,不过他脸上倒是平静的很,“少夫人不必动怒,贵郎君的前程已经有着落了。”他说完,很隐晦的用手做了个手势。
林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看见刚刚离去的青年的背影。
他这么一指,联想到他之前说的牢狱之灾,林溪马上就意会了过来,“你的意思是说......”
胡半仙却没继续说下去,“天机不可泄露,少夫人你自己知道就好。”
林溪方才刚刚猜到了那青年的身份,还要再问,胡半仙却不肯再说了,三卦已卜完,可是今日他一卦卦金都没要,直接收摊了。
路上,林溪把青年的一举一动都回想了一下,连带他身边跟着的那几个侍从也没放过,最后终于确定,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未来几年会被废的太子赵忱。
她昨天只想着顾文轩早前遇到的那几个贵人,忘了赵忱此人经常去民间私访,虽然书中写到他微服出巡是登基以后,可是既然登基以后会微服出巡,那么做太子期间去民间私访也在情理之中。
反正林溪不记得有哪位皇子或是皇帝和他一样微服出巡的时候,身边只带几个侍卫,不讲排场,也从不向地方摊派。
这么一想,林溪越发确定那青年定是太子赵忱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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