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二老爷从督察院出来的时候, 已经是申时末,他看了眼天色,觉得今日总算是能在天黑之前回家了。
可他还没走出去几步,就听有人在后面喊了声, “文大人留步!”
文二老爷一回头, 却是顺天府府丞刘勋刘大人。
顺天府府丞也是正四品的官职,文二老爷便拱拱手:“刘大人。”
刘大人含笑道:“去年文大人升任佥督御史时,我因忙于公务,没有专程到府上道贺,今日碰巧遇上,不如一起到春风楼喝上几杯如何?”
春风楼是京中有名的一家酒楼,不光酒楼的内外上下布置是一等一的精致, 就是菜色也比一般酒楼别致出色的多。
文二老爷却是没什么心情品尝这春风楼的美食与美酒,他与刘勋素无来往,平时不过点头之交,如今对方却表现得如此热情,委实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酒过三巡, 刘勋方才丢开那些客套话, 正色与文二老爷说起了最近发生的一个案子,“最近长宁公主府上出了人命的事,文大人可曾听说?”
文二老爷道:“偶有所闻,听说是长宁公主与徐驸马口角,驸马失手之下打死了公主身边的一个侍女。”
刘勋道:“今日没有外人,刘某也不必瞒你。那侍女哪是徐驸马失手打死的, 是公主犯了嫉妒之心,不忿徐驸马多看了那侍女几眼,抡起花瓶砸了过去,恰好把那侍女砸死了。徐驸马看不过去,多说了几句,公主生气之下便把这事推到了徐驸马身上。
想来那徐驸马也是可怜,本来也是书香子弟出身,好容易十年苦读中了进士,却被一朝选为驸马,生生断送了前程。如今却又摊上了这事,朝中谁不知道李贵妃最为护短,长宁公主又受圣上宠爱,只怕这徐驸马将来凶多吉少啊!”
文二老爷没说话,只是端起面前的酒盅慢慢喝了一口,半天才开口道:“要是这样,确实凶多吉少。”
刘勋道:“这就叫世事难料。昨儿我蒙承恩伯的邀请去他府上喝酒,不说酒席如何,单说照明的那两颗夜明珠就是价值连城。听说承恩伯夫人上个月偶染风寒,李贵妃心疼长嫂,特地派了两个太医前去瞧看。看来有李贵妃在,李家怎么也得再风光十几年。”
他这样拉拉杂杂说了半天,句句不离李贵妃与承恩伯,却一句也没扯到他请文二老爷喝酒的目的。
文二老爷的脸色却是愈听愈沉。
刘勋把要说的话说完,自觉文二老爷已经领会了自己的意图,便从袖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把折扇。
“听说文大人从不收贵重的礼物,正好我这里有把折扇,算作庆贺大人高升的贺礼,区区一点薄礼,还请文大人笑纳。”
文二老爷却没有马上去接,心里挣扎了许久,终究还是慢慢伸出了手。
文府此时却热闹得紧,沈二太太一定要留沈默和林溪吃晚饭,沈默也想见见母亲口中常提的二舅,夫妻两人便留了下来,可是没想到等到掌灯时分,文二老爷也没回来。
文二太太觉得丈夫大抵是不会回来吃饭了,便一边吩咐厨房上菜,一边让人准备客房。
林溪跟着文二太太和文三姑娘坐在一桌吃了饭,饭后文三姑娘拉着她去了自己的房里看桃花社出的诗集,文二太太正关照厨下做几碗醒酒汤,文二老爷回来了。
文二老爷回来的时候,脸色还有些不好,及至看到来京的外甥,脸上方露出一丝笑意。
“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文二老爷想到早逝的三妹,高兴过后便是伤心,不过却很快把这点情绪掩了下去,“你祖母身子可还好,这次上京可是想来国子监读书?”
文二老爷想着外甥年纪还轻,此次来京多半是想进国子监读书,没想到沈默是来进京参加会试的。
沈默见到母亲口中常提的这个二舅,心情自然有些激动,不过他性情内敛,即便是高兴,也只是微微一笑:“祖母身子很好,外甥来京城是参加会试的。”
文二太太在旁道:“你太小瞧外甥了,人家可是正经的新科解元,还用得着到国子监读书?”
文二老爷没料到外甥这样有出息,惊讶过后便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好,好得很,不愧是你爹的儿子。当年你爹的文章就连你外公看了都称赞,要不是宋探花长得好,你爹排个一甲不在话下。”
沈二老爷也就是沈纲的相貌生得一般,所以文章虽做得好,可是在殿试的时候,却被长得更好的宋探花横插了一杠,点了二甲第一名。
文二老爷想起当年的往事,嗟叹一阵,又把沈默叫到书房说了好一会儿话,方才去了内宅安歇。
文二太太还未睡下,听见动静,便上前替他宽衣,“今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文二老爷想起之前在春风楼的事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把刘勋给的折扇拿了出来,“这扇子你先收好,什么时候我要用的时候,你再拿出来。”
文二太太道:“不过一把扇子,也值当你这样嘱咐。”
文二老爷叹道:“你知道什么,那扇子里保不准有银票,当然得把它收好。”
文二太太唬了一跳,“什么银票,你不是从不收这些东西吗?”
文二老爷道:“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总之你别多问了,把这扇子收好就是。”
文二太太看着面前的这把扇子,好似看着烫手山芋似的,“不能把它退回去吗?”
“你以为我不想,我原想安安生生熬到致仕那一天,偏偏左都御史是横了心与承恩伯为难。其实不过就为后宫那点事,左都御史的女儿齐妃去年不知因为何事得罪了李贵妃,被降成了齐嫔。原本是件小事,可谁知道齐嫔是个气性大的,过后竟被气死了。从此这梁子就结下了。如今左都御史是铁了心的要找承恩伯的麻烦,我自然是不想掺和他们这些事的,说来说去,无非都是为的自己的私利。”文二老爷说到这里,长叹一口气,“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自从那年文二老爷上折子得罪朝中权贵,险些被下大狱以后,他的立场已经变了,面上虽然还像从前那样保持着清正廉洁,可是内心深处他的思想却悄然有了一丝变化,不再像从前那样想做名垂后世的忠正之臣,只想保全自己一家人就好。
因此刘勋这次替承恩伯当说客,他虽然想要袖手旁观,可是却不敢冒得罪承恩伯的风险,只能把银票暂时收下。至于他心里打得主意却是两不相帮,对于这两派,能敷衍就敷衍。
文二太太却是第一次听丈夫说起这些宫闱争斗的事,不由怔愣了一下,“宫里的事我虽不知道,但是也知李贵妃极为受宠,你可千万别跟承恩伯府过不去,那不是我们能得罪的人。”
“这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文二老爷在自家夫人的手上轻轻拍了拍,“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让你和孩子再经历一次了。”
文二老爷夫妻夜话的时候,林溪也在和沈默聊天,不过气氛却比文二老爷好得多。
京城的宵禁比晋城那边严得多,好在文二太太提前准备了客房,夫妻两人便顺势留了下来。
林溪好容易适应了新租的宅子,如今突然又换了环境,不免翻来覆去睡不着。
沈默也没睡着,他在想文二老爷之前跟他推心置腹所说的那些话,京中局势远比他和袁师傅想得更为复杂。
他正想得出神,不防左臂一沉,林溪轻轻靠了过来。
“夫君,你也还没睡啊?”
沈默轻轻嗯了一声。
林溪扯了扯他的衣襟,“既然睡不着,我有事跟你说。”
沈默便低头看她,“什么事?”
林溪又往前靠了靠,刚好枕在他的胳膊上,她轻轻挪动了两下,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方才继续道:“表妹一心要拉我入诗社,这番盛情,我实在难却。可我的诗作又实在是拿不出手,夫君你说我该怎么办?”
沈默没有开口,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林溪不等他说话,就自顾自道:“要不然这样,夫君你先帮我作几首诗。反正诗社翻来覆去就无非是咏海棠咏菊花,马上就要到冬天了,夫君你先帮我写几首咏雪和咏梅的诗,好不好?”
沈默垂眸看她,“你这是要我帮你作弊?”
林溪却不答反问,“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沈默道:“那你要我帮你写诗做什么?”
林溪理直气壮道:“当然是做参考啊!我不耐烦一本一本的找那些咏梅咏雪诗,还不如让你帮我写几首,我好照着那个格式作诗。”
林溪这是完全照搬写论文的经验,作诗她是没什么天赋,可是她记忆力好啊,那些咏花咏景的诗全都记在她的脑袋里,可是诗社不乏人才,难保不被人看出,她做的诗全是照搬前人而来,因此林溪就想沈默帮她写几首诗,她在沈默诗作的基础上东挪西凑一番,总会写出一首像样的诗。
沈默拗不过她,便闭上眼,默念了几首自己从前写过的咏雪和咏梅的诗。
这些诗作都是他十三四岁闲来无事时做的,以他现在的眼光来看,自然是不够好,不过应付一般诗社应该是没问题的。
林溪默念了一遍把这些诗作记在心里,过后果真东拼西凑了一篇咏雪诗出来,然后还念给了沈默。
“怎么样,这首诗做得不错吧?”林溪得意的问道,这首诗以沈默的其中一首咏雪诗为蓝本,但是林溪却更改了一下诗里面所用到的两个典故,字句也变换了一下,如果不细细推敲,在外人眼中完全就是一首新诗。
沈默轻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样的法子,也只有你能想得出来。”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