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 叶蓁蓁要和母亲崔氏一块儿去外祖母家拜年。
一大早天还未亮，她便与母亲坐上马车，朝着邻郡的清河府而去。
崔氏已昌盛了数百年, 源于姜姓, 后因封地崔邑改受姓于崔。繁衍至今、历经数朝数代, 已出了无数名人名臣。
崔氏的娘家虽也是嫡系、几代下来也渐渐淡出了宗族中心，如今已搬迁至城外的小崔庄。
从京都去清河府，若是不下雪、马车也得走上四五个时辰；现大雪漫天的、到底要在路上走多久……那就不知了。
所以崔氏早在几天前就已经使了人回娘家去报信儿，今年回娘家要住上三两日才回的。
路程虽远、但路上并不冷清。
清河府崔氏外嫁到京都的女眷可不少……
叶氏母女俩的马车才驶出京都, 就和好几个外嫁的本家姐妹的马车遇上，大伙儿组成了车队，朝着清河府慢慢驶去。
一路上, 因大伙儿守望相助，虽也遇上了马车轮子陷进了泥洼地里、或是准备的干粮不够、又或是有小郎君因吹了冷风肚子痛而疴肚什么的……众崔氏女都互帮互助、十分友爱。
因此一路平安。
雪路难行，当崔氏女们的车队赶到清河府时, 天色已经渐渐暗沉。
大多数崔氏女们的娘家都在城里, 崔氏与她们一一暂告别之后，便与其他的崔氏女们继续赶路；而随行的崔氏女们依次抵达了自己娘家……
当天际还挂着一轮残日之时, 路上只剩下了叶蓁蓁与崔氏的马车。
四周挺寂静的, 看起来像是附近并没有人烟的样子。
不过，据车夫说……距离小崔庄也只剩下小半个时辰的脚程了。
崔氏坐了一整天的车, 既倦了、也归心似箭，便催促着车夫放快些脚程。
车夫领命，果然催动着马车急急朝小崔庄而去。
这一加速吧……
叶蓁蓁坐在马车里, 简直被颠簸得全身都快要散架了！
崔氏当然也没好到哪儿去，便埋怨道：“日后你可别和我似的、嫁那么远！这回一趟娘家也忒不容易了……要不回吧、又想念得紧！”
话音刚落——
“吁——”
车夫突然紧急叫住了正在疾驰的双马！
这马车一停、巨大的惯性使崔氏与叶蓁蓁直直地朝着马车的一头撞去……
崔氏倒还好，手快地扶住了门框、稳住身形，不过也就是被甩得脖子生疼！
叶蓁蓁就不好彩了，整个人都飞了出去，额头还重重地撞上了对面板壁，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响……
“娘、娘亲！疼……”叶蓁蓁捂着额角，愁眉苦脸。
崔氏心疼了，连忙拉回了女儿，果见她额角上红了一片……
“搞什么呢这是！”
崔氏正要生气，突然听到有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隔着车门说道：“大少夫人，像是咱家的马车撞了人了……”嗯，这是庞嬷嬷的声音。
崔氏一呆。
她赶紧掀开了帘子，准备下车——
庞嬷嬷赶紧扶住崔氏，又低声说道：“这儿距离家里已经不远了，我已让定哥儿先行一步、回家里喊人去了……也不晓得对方是什么人，可这年节下的、也别闹出什么事儿来，哪怕是咱们破点儿消了灾也是使得的……”
崔氏点头：“我晓得的，咱们先去看看。”又回过头对叶蓁蓁说道，“蓁蓁你就呆在车上别下来，我让寄姐儿过来陪你。”
叶蓁蓁应了一声。
崔氏与庞嬷嬷走了，寄姐儿过来，上了马车：“五娘子冷不冷？坐了这许久的车，腿儿不舒服罢？奴给您揉揉腿？”
叶蓁蓁摇头，却发现一摇头、头就晕晕的，便抚着方才被撞的额角，说道：“方才把头给撞了，疼得紧……寄姐儿帮我看看。”
寄姐儿听了，连忙伸手一摸，惊呼道：“哎呀肿了好大一个包！”遂帮着她揉起了那个包。
叶蓁蓁被寄姐儿给揉搓得……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额角变得发烫、也有些麻木了，那疼感就消失了许多。
可是——
怎么折腾了这许久，也不见母亲与庞嬷嬷回来？
叶蓁蓁有些好奇、也有些不耐烦，便掀开了车窗处的帘子往外头一看——
已拖延了这许久，天已经渐渐的黑了。
叶蓁蓁只能看到自家打头的那辆马车前，聚集了好些人，隐约看起来、像都是些衣着华丽的青年男子？
有点奇怪诶！
这附近只得一个小崔庄，她外祖母家是小崔庄上最大的一户人家，按说……从这里经过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去小崔庄的。
那，就算自家车夫不小心撞了人，但就冲着对方也应该认识外祖母家的人……这么久了，也达不成赔偿协议么？
叶蓁蓁心里正奇怪呢……
也不知怎么的，她突然猛地看到不远的矮山坡上站着个人？？？
那人还牵着一匹马！
叶蓁蓁只看了那人一眼，顿时呆住，仿佛被泼了盆冰水似的，透心凉！！！
——朱正羽？？？
震惊之下，她甚至忘记要赶快放下帘子！
看起来，朱正羽也正盯着她看……而且已经看了一段时间了。
直到他冲着她笑、朝她露出了志在必得的冷笑……
叶蓁蓁才像是被烧着了手似的，“噌”的一下收回了手！
车窗帘子软趴趴地垂下……
叶蓁蓁如坠冰窟、却心如擂鼓！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万一他上前来、和娘亲说些混账话……那可怎么办！
啊，对了，外祖母家快到了！舅舅和表哥他们……
叶蓁蓁急得不行。
她听到了慢悠悠的马蹄声儿，一步一步朝着她的马车靠近。
叶蓁蓁转过头，突然抱住了寄姐儿！
不明就里的寄姐儿被她的举动给吓了一跳，柔声问道：“五娘子的额角可还疼？”
叶蓁蓁心乱如麻地“嗯”了一声。
“五娘子再忍一忍，等咱们回到了家里，再找太夫人要些药膏子来敷一敷，很快就好了……”寄姐儿温言安慰。
“在下见过崔少夫人——”
叶蓁蓁听到了朱正羽向崔氏请安的声音……
“呜呜呜寄姐儿我怕！”叶蓁蓁伏在寄姐儿的怀里，胡乱叫了起来。
寄姐儿被急得不行，“五娘子莫怕、莫怕……”
这时——
一阵轻微地震动突然响起！
寄姐儿惊喜道：“呀，有人骑快马来了！许是家里的老爷和表少爷来接咱们了！”
话虽如此，可叶蓁蓁还是抱紧了寄姐儿……
寄姐儿无奈，小心地推开了车门、让裂出一条缝儿来，又朝外头张望。
“咦？来得不是咱家的人……”寄姐儿说道，“为首的一个，戴着半拉子面具，嗯他手下还有十几个伴当……”寄姐儿说道。
叶蓁蓁从寄姐儿的怀里坐直了身子。
——戴着半拉子面具的青年郎君？
那不就是萧六郎么！
叶蓁蓁也从那门缝里往外头看——
果然，她看到自家的马车前聚集了两伙人。
朱正羽一众穿蓝衣，萧六郎一众穿白衣。
此刻萧六郎正在笑吟吟地和朱正羽说话呢！
没过一会儿，朱正羽便冲着萧六郎拱了拱手，然后又冲着崔氏一拱手，翻身上马，率众而去……
见朱正羽策马朝着这边过来了，叶蓁蓁连忙扣上了车厢的门，还特意上了栓！
只听到马蹄声得得儿、慢慢在她马车前停下。
“哼，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冷冷地扔下了这句话，朱正羽率众扬长而去。
叶蓁蓁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崔氏终于在庞嬷嬷的陪同下回来了。
一开车门，见女儿紧紧地抱住寄姐儿、且满面惊恐……
“蓁蓁怎么了？”崔氏莫名其妙。
寄姐儿抱住小主子，担忧地说道：“五娘子说方才撞到了额角，肿了个大包呢，奴给五娘子揉了半天也不见好！”
“哎哟，那咱们赶紧走！”崔氏急道。
当下也不让寄姐儿下车了，主仆三人挤在一辆马车里，就急急地往小崔庄赶。
过了好一会儿，叶蓁蓁才惊魂不定地问道：“娘亲，刚才——”
崔氏解释道：“刚才啊，是华恩候世子爷在这附近打猎，正在追只兔子……咱家的马被惊着了，扬蹄儿踢伤了他的伴当！先他并没有认出我们来，那伴当就……后来他认出了咱们，这事儿也就过了！啊、对了，萧六郎也要去我们府上送信，正好可以陪着咱们一块儿走……”
“唉，真是的，就差那么几步路就到家了，结果还出这样的乱子！”崔氏叹道：“定哥儿也不知到了庄子上没有，怎么你舅舅和你表哥还没来接应咱们呢？”
顿了一顿，崔氏又道：“我见着萧六郎了，真是个好儿郎啊！好样貌、好人品、还是个礼数周全的！要是他的脸没伤得那么重就好了……唉！”说着，她又看了女儿一眼。
叶蓁蓁没吭声。
没一会儿，前头有人骑了快马过来，果然是叶蓁蓁的嫡亲表兄崔三郎与崔四郎。
崔三郎带着弟弟崔四郎下了马，二人飞奔着赶过来向崔氏请安：“侄儿们给姑母请安！侄儿来晚了、还请姑母恕罪……只是，刚过晌午，伯父就带了大哥二哥在前头城门处相迎姑母，怎么……没遇上么？”
崔氏呆住：“没有啊！”
叶蓁蓁也愣住。
——原来大舅舅和表哥们已经出来接她们了么？
那……
怎么没遇上呢？
“哎呀，也不知怎么就错过了，赶紧派了人去请回来，这大晚上的，路又不好走……别出了什么事！”崔氏急道。
崔三郎应了一声，让四郎带了伴当往城门处去、叫回伯父与堂兄；他则与萧六郎见了礼、然后两人分别上了马，一块儿护送着叶蓁蓁与崔氏的车队，朝小崔庄而去。
不大一会儿，众人终于抵达了小崔庄。
崔太夫人撑着拐杖、带着两个儿媳并一个女儿，站在庄子门口早就望眼欲穿！
见了长女的马车，这才松了口气……
又见从马车上下来的小外孙女儿似乎又出落得漂亮了，老人家心里头快活、然而眼泪却滚滚落下：“蓁蓁我的宝儿啊……”
叶蓁蓁一向很有长辈缘。
外祖母待她是极好极好的。
当下，叶蓁蓁也扑进了外祖母的怀里：“外祖母，蓁蓁好想您啊……”
那一边，崔大夫人因见了萧六郎，打量了他一番，重点盯着他的面具看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六郎怎么来了？”
萧六郎吱吱唔唔地说道：“那个、那个……我娘她、她差我过来带个话儿！”
“都这么晚了还有什么要紧事？就是传话、喊个下人过来就成……怎么劳动了你，这大晚上的、路又滑……跌了跤可怎么好！对了六郎，你的脸怎样了？”崔二夫人也问道。
萧六郎急中生智：“我、我娘说，说……她说，明儿我妹妹想请表妹们去我们家玩儿，所以我……”然后他摸了摸面上的面具。
崔大夫人白了妯娌一眼，意思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六郎的脸、怎么总提这个”，然后放缓了声音，亲热地对萧六郎说道：“好啦我们知道了，不消你说、明天她们姐妹几个也会过去玩耍的！对了这夜路可不好走，六郎你莫要回去了，就在我们家歇下，明儿和你表妹她们一块儿去！”
萧六郎摇头：“不了，侄儿这就走……晚上还约了朋友吃酒呢！”
叶蓁蓁听到这一句，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看了萧六郎一眼。
——今儿萧六郎怎么就到得那么巧？就只为了传一句不甚重要的话？且他还要赶回去和朋友喝酒？哪个朋友？会是……武家的二郎哥哥吗？
正好萧六郎刚说完这一句，也转着头、意有所指地盯着叶蓁蓁，还笑眯眯的。
叶蓁蓁的脸、“唰”的一下子就红透了！
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所以说，二郎哥哥他……其实一直都在暗暗地保护着她？看到情况不对了，立刻就去请了萧六郎过来？
啊，是了。
这样的场面，无论是谁出面、都不由萧六郎出面的强。
因华昌候世子是从五品的虚衔；但武霸图是布衣，崔家的两个舅舅虽做了实职官，但一个是正七品官一个是从七品，见了朱正羽也只有赔笑脸的。
唯有萧六郎，有救驾之功、还因此毁了容，皇上封了他一个御前三品带刀侍卫的虚衔！有他在，朱正羽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能把叶蓁蓁与崔氏怎么样……
叶蓁蓁笑了。
这一幕……
落在了崔氏的眼里。
她本来就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萧六郎心存好感。这会子又见萧六冲着自家女儿笑、女儿也朝着萧六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崔氏心里就打起了小九九。
——虽萧六毁了容、但看起来，两人还是很般配的。且萧六是榆国公嫡子，就算因毁了容而于仕途上再无发展，起码本身领着个虚职在、而且还背靠大树好乘凉！
于是……
崔氏也笑了。
= =
萧六郎别过崔氏一家，带着几个伴当离开了。
策马走了不过百十步，就看了等在路边的武霸图、与他的三五个伴当。
自打知道年初二叶蓁蓁要和母亲回外家拜年，武霸图一早就做好了各项充分准备。今儿一早，他便带着人、远远地跟在叶蓁蓁的马车后，一路暗中跟随保护。
直到收到消息、说朱正羽的侍卫在清河府的城门处拦住了蓁蓁的舅父与表兄……
武霸图立刻派人去请了萧六郎来。
本来自从脸伤了以后、萧六郎是不愿意外出的。就连去年母亲央他送她回清河府、他都没答应。但今年过年、全因武霸图说想去清河府逛一逛，他才主动和母亲说起，想亲自护送母亲妹妹们回外家拜年！
可把他母亲给高兴坏了！
然而，萧六郎刚刚才护送着母亲进入外祖府上，便有一大堆的女眷冲过来围住他，还嘤嘤的哭，说他受苦说他可怜什么的……
萧六郎烦不胜烦！
正好武霸图派人请他去帮个忙，他为了摆脱那些姑姨舅母之流，连忙火急火燎地赶去；这才堪堪解了叶蓁蓁母女被截之困。
“好啦！你的小娇娘已经安全到家啦，说吧……怎么谢我？”萧六郎笑道。
武霸图亦笑道：“谢你？我为何要谢你？本该你谢我才对！”
萧六郎呆住：“哎，我被你差遣、帮你做活计……我还谢你？”
武霸图神秘一笑：“明儿带你去个地方，包准你去过以后，一辈子念念不忘！”
萧六郎一呆，继而骂道：“本郎君洁身自好，才不会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呢！”
武霸图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萧六郎露出了迷惑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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