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一怔。
她听出、这是金花嫂子的声音？
前儿相处了一天, 她知道金花嫂子是个性格豁达、爱说爱笑的人。虽说秀秀婶子总爱怆她、几乎是她每说一句话、秀秀婶子总要和她唱反调，但金花嫂子从来也不以为意……
怎么这会子这样生气？
二锤嫂子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强笑道：“娘子, 您在这儿歇一歇, 我出去看看。”
叶蓁蓁颌首。
二锤嫂子急急地出去了。
叶蓁蓁朝着寅姐儿使了个眼色。
寅姐儿会意, 悄悄跟到了门口，站在门边儿、看着外头的情况。
没一会儿，小丫鬟就跑了过来，小小声对叶蓁蓁说道：“还是金花嫂子在和秀秀婶子拌嘴儿……二锤嫂子都压不住, 南叔过来了、把她俩给叫了出去……”
叶蓁蓁点头，示意寅姐儿不要再说了。
很快，二锤嫂子便进来了。
叶蓁蓁笑道：“怎么了？”
二锤嫂子扶额, “哎，还不就是那些针头线脑的事儿……”
因见叶蓁蓁表情认真，便也认真答道, “我朝有律、女满二十五不婚的, 由朝庭指婚。咱家呢，每年都办女儿节, 其实就是告诉乡邻, 家里的女郎们都大了、可婚配了……咱们武家的女郎们，在十里八乡都是抢手的！既识字儿又会武、能种田会算账！压根儿不愁嫁！”
“不过呢, 咱家也有家规、女过二十二就定要嫁人了，要是自个儿配不成婚的，便由族里指婚。这可不, 咱家还真就出了个不愿意出嫁的！她就是武丽娘！这个女郎啊……今年二十三了！她前头说了两门亲事，第一个未婚夫夭折了、第二个未婚夫无故退亲……”
“娘子啊，武丽娘可不是丑姑娘，她好看着呢！她最厉害的、就是记性好，上半年翠微嫂子被夫人选上、征调去了京都。她就举荐了丽娘……哎哟，我这才晓得丽娘的好哇！只要是她看过的账本、那数目是记得……准准的！带她进过一次库房，库房里什么东西摆在哪儿、她也是清清楚楚！”
“不瞒您说，我如今都已离不开丽娘了！这丽娘啊，不但性子要强、身手又好！族里好多儿郎都打不过她！可这十里八乡的啊，年纪、人才品貌、家世配得上她的也没有了，她也心高气傲的，一个也看不上，这耽搁来、耽搁去的，就拖到了二十三！”
说到这儿二锤嫂子又说道：“方才金花嫂子与秀秀婶子就为了丽娘争吵起来——”
“秀秀婶子呢，也是存了些私心的。她娘家兄弟去年死了原配，看上了丽娘，托人说亲都说了好几回、可丽娘就是不愿意……秀秀婶子那性子啊，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今儿又拿着丽娘已经二十三来说事儿，意思就是——若丽娘还端着、便要请族里做主，将丽娘许给她弟弟……”
“要知道，若是由族里强行指婚的，男家女家的聘礼彩礼都不会太多，新娘子嫁过去可是要受男方的白眼的！何况那边的原配还留下了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丽娘气不过，便说要自梳不嫁，两人吵了起来……金花嫂子略劝了几句，秀秀婶子是一向都不服气她的，二人便闹了起来！”二锤嫂子说道。
叶蓁蓁问道：“金花嫂子怎么说的？”
二锤嫂子答道：“金花嫂子的意思却是，凭是族规家法、也大不过国律去！丽娘虽已二十三了，可距朝庭律法所规定的还差两年呢……”
叶蓁蓁点头：“理应如此。”
顿了一顿，她又说笑道：“等咱们看完了账本，让丽娘来一见。”
二锤嫂子点点头。
接下来，叶蓁蓁就和二锤嫂子一块儿看账本。
京都总祠那边，由武四娘掌控全族的账本。
自打叶蓁蓁嫁过来以后，也帮着四娘理过账、并且帮着改良了统账方式。如今来查，发现四娘已经按着改良后的法子、教北宗这边也改了记账方式，所以账本很是清楚。叶蓁蓁不过也就是抽查了两本账、发现记得纤毫不查……
再多翻几本账，仔细一核，虽有些小误差……但细究出来，也还在可接受的范围。
但叶蓁蓁毕竟是从京都过来的、又是本家的少夫人；立威也好、立规矩也罢，总要新官上任三把火、才能服了众。当下，她便认真指出了那账本上的错处、并叫二锤嫂子改过。
二锤嫂子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原她也以为，自家少主是因为爱慕少夫人的美貌、才娶之为妻的。
可前儿秋训的那一日，这位美貌娇小的少夫人一声不吭的跟着众人一块儿走足了一整日，后来遇到沙尘暴的时候也是有力出力的……看得出，她虽娇弱、却并不娇气。
到今日，她不过略翻了翻这账本，就一眼看出了其中那细微的差错？？？
二锤嫂子再不敢怠慢，连声说道：“是，是！我这就去改！”
叶蓁蓁微微一笑，“婶子也不用着急。”
不多时，外头便有人喊了声“开饭啦”……
二锤嫂子听了，对叶蓁蓁说道：“娘子，按着咱们这儿的规矩啊，宗祠里只有孤寡堂是包一日三餐。咱们理事堂呢、只有中午管饭。因为咱们都是上午辰时开工、一直做到下午申时一刻，然后就各回各人屋里做家务去……”
“娘子，走，咱们先出去用饭……您也试试我们这儿的饭菜！”二锤嫂子说道。
叶蓁蓁点头，“把我的那一份儿，拿去前头的孤寡堂，我和老人们一块儿用午饭。”
“哎，好咧！”二锤嫂子笑眯眯地说道。
叶蓁蓁的提议，得到了理事堂大数人的同意，众人索性将午饭全摆在孤寡堂那边儿。
午饭倒也简单，主食是一大锅稀得不见米粒儿的清粥、一大筐胡麻饼、一大筐白胖馒头；主菜是腊骨头炖白萝菔块儿，当然腊骨头少少的、白萝菔块儿多多的，汤汁极鲜美；另外还有一道枸杞炒白菘、一道腌菜。菜式虽简单、但份量极足！
对于武家族人来说，叶蓁蓁惊艳的美貌与优雅的淑女气派……便是与他们最大的隔阂。
好在南叔平叔他们也是亲眼看过叶蓁蓁柱着拐杖行路、挖沙、吃烤饼子的，相对自然一些。其余众人虽然有些不自在，但见南叔等人还算正常，且叶蓁蓁又十分温柔和善……这才慢慢放开了。
叶蓁蓁这才吃惊地发现，原来……武家无论男女，吃饭时的吃相，都是非常“凶残”的。
她定了定神，决定静下心来，可不能被他们吃饭的模样儿给带了节奏！
说实话，那一大锅清清的稀粥，很合叶蓁蓁的胃口。
她喝着清粥，把馒头撕碎了、再蘸着腊骨头的汤汁吃，竟也吃了两个大馒头、喝了一碗粥。
一边用午饭、一边和孤老们聊聊天，和他们说些京都民间的传闻，气氛还挺不错的，除了秀秀婶子时不时的总打断众人之外……
与此同时，叶蓁蓁还注意到了二锤嫂子所说的武丽娘。
冷眼旁观，这武丽娘确实样貌清秀，身材高挑、皮肤很白；重要的是，武丽娘看着挺内敛的。吃相也挺文雅、安安静静的，眼神儿也不乱瞟，看起来还是懂规矩的。
用完午饭，叶蓁蓁与众人回到了理事堂。
她召了武丽娘过来，闲聊了几句，才又让她回去做事了。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叶蓁蓁便和二锤嫂子说了下明儿她要过来查阅的事儿，便带着寅姐儿、乘着马车回了庄子。
进了庄子，看晚饭时间也差不多了，叶蓁蓁先去了厨下、管了一回晚饭，这才回了屋。
不料她还没来得及换下出门穿的衣裳呢，留守在家里的灵雀儿便火急火燎地过来禀报：“娘子娘子！宋巧慧被送走了！”
叶蓁蓁愣住，奇道：“这么快？”
——她还以为宋巧慧会一直呆在这儿、一直到她们回京！
灵雀儿小小声说道：“是郎君吩咐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寅姐儿便在外头喊了句：“郎君回来了！”
灵雀儿吐了吐舌头，匆匆退了出去。
武霸图一进屋便问道：“蓁蓁，有吃的吗？”
叶蓁蓁赶紧吩咐寅姐儿：“咱们在半路上买的羊肉包子呢？快拿出来……”
——回来的时候路过街市，看到有人卖羊肉包子，个头大、香气也重。她正好有些肚饿、就买了三十只。拿了十只出来让马夫和侍卫们分食了，剩下的二十只包子拿到手的时候太烫、吃不了，就给兜回来了。
寅姐儿连忙去取了个白布包袱出来，里头果然装着二十个羊肉包子。武霸图伸手拿过一个，直接塞进了嘴里、然后又是一手一只……
叶蓁蓁也有些饿了，见他狼吞虎咽的，连忙走过去拿了只包子，咬了一口；然后又拿了一只、塞进寅姐儿的嘴里。
寅姐儿瞪大了眼睛，“……唔唔唔唔唔唔唔！”
——奴谢娘子的赏赐！
因快到饭点儿了，叶蓁蓁和寅姐儿只各吃了一个包子，剩下的十八个全给武霸图吃了。
他舔了舔嘴，“这包子不如昨儿的饺子好吃。对了，怎么想着半路上还买包子了？”
叶蓁蓁笑道：“跟着你吃惯了油水，晌午在北宗那边跟着她们吃……吃的时候被撑得不行、回来的时候就饿得不行，看到半路上有卖羊肉包子的就买了些……怎么，你中午没吃？我不是安排了，让她们中午给你做烧鸡？怎么就饿成了这样？”
“我送宋巧慧去了县衙，也是刚回来。午饭和县老爷一块儿吃的……他家厨子也忒不会烧饭了，买了一副猪大肠回来烧酸菜，又没焖烂……我、我就着茴香豆喝了二两酒！”武霸图抱怨道。
叶蓁蓁奇道：“既然你也是刚从街上回来的，怎么不随便买点儿顶一顶肚子？非要饿着回来？”
武霸图笑道：“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些，少吃一顿亏得慌！”
叶蓁蓁愣了一愣，笑了，先吩咐寅姐儿，“先去倒了热水来，我和郎君都要洗漱……给郎君拿了那套蓝色家里穿的衣裳来，我呆会子换那件粉红的。”
寅姐儿应声而去。
叶蓁蓁这才问道：“怎么就送了宋巧慧去县衙？”
武霸图道：“我想了想，且不论宋巧慧的主子到底是谁，可用这种手段安排她来到我身边的，都是居心叵测！我可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索性直接报官、看宋巧慧的主子当如何安排！”
说着，又冷笑：“反正能从宋巧慧嘴里逼问出来的、已经全问到了。这会子我送她去见官、接下来就轮到这个幕后之人来补救了！哼，他做得越多、就越容易露出马脚！”
叶蓁蓁就想起了宋巧慧来的时候穿着北寮贵族服饰、且还死了四男一女共五个北寮人……
如果武霸图“将计就计”把宋巧慧留在身边，势必也要花费很多功夫来洗白宋巧慧的身份；而所有洗白宋巧慧的手段、将来都会变成一种隐患！
——人怀疑的、会提问：你乃南梁武将、为何要纳北寮贵女为妾？且是纳、是夺……还说不清呢！当初那北寮贵女身边的侍卫侍女都死了不是？
——人若刁难的、会问：你说“北寮贵女”乃南梁良家女子？所抬出的女方的父兄又不认（若宋家父兄寡凉、十之八九都不会再相认宋巧慧），那武家岂不就是搬了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这样的事儿简直就是做多、错多！
叶蓁蓁连连点头。
武霸图道：“为打他个措手不及，今儿把宋巧慧送到县衙以后，我已和县老爷说了，让即刻派出衙役、护送宋巧慧入京！咱们的人、会一路暗中保护，等到了京里、让爹接手此事……才算是大功告成！这会子，宋巧慧已经上路了。”
叶蓁蓁再次点头，笑道：“这样安排最好了，省得我一天惦记她百把次……”
说到这儿，她突然面一红，再不肯说了。
武霸图也在暗笑。
不过，昨儿她生气、不理他的样子，实在让他心里不好受。这会子也不敢得罪她。虽然知道她为何难为情、却也死忍着……只敢在心里乐、不敢在面上笑。
叶蓁蓁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另外一个话题：“对了，北宗之中的那个钉子……有查出来是谁么？”
闻言，武霸图脸色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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