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霸恩疾步狂追……
但百里俏已经策马去得远了。
看着铁蹄扬起的沙尘逐渐远去, 武霸图怔怔的，放缓了脚步。
最终，他站定了。
是……
现在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追回百里俏。
可是……
真要一直勉强她么？
强扭的瓜不甜。
两个人的感情, 也不能只由他一人苦苦支撑。
其实百里俏所说的“不合适”, 武霸图也一早已经发现……
但是, 和她那洒脱到了极点的的“拿得起、放得下”不同，武霸恩不想轻易放弃，他希望她可以再争取一下，亦如他也一直在争取。
这便是他一直勉强她、也在勉强着自己的原因。
看着她骑着马儿远远离去……
武霸恩也在问自己：
他究竟爱她的什么？
——不可否认, 百里俏不算顶顶美貌的，但她生了一副汉女的模样儿，这是武霸恩接受她的先决条件之一。另外打动他的, 是她的率真、热情与主动。她不说谎、不会试探、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达到了她的要求、她会很高兴；他超出了她的要求、她会很惊喜，然后敢于用实际行动表达她的快活、还会回报于他……
相较于内敛、含蓄的传统汉女来说, 武霸恩当然更喜欢积极主动的百里俏。
但是……
爱她是否需要改变自己？并否定自己的一切？
武霸恩犹豫了。
在他心里, 排在头一位的，还是家国天下。
几十年来, 明明武家什么也没做错, 却一直被打压，祖父甚至惨死到尸骨不全！这口气, 族中的血性男儿、个个都放不下！武霸恩是跟着兄长武霸图一块儿接受各项教育与训练的，于家族荣辱，他们兄弟有着特别的渴望与执念。
如果真让他放下一切, 跟着百里俏去流浪？
是，失去百里俏，他可能会后悔一辈子；但若要他抛弃家国、抛弃对他寄有厚望的父母、置族人们于不顾……他会痛苦一辈子！
那么，究竟是爱情更重要、还是家族更重要？
这个问题刚才心底冒出来……
武霸恩便愣住了。
还用问吗？
当然是家族、家人更重要！
他终于明白了！
——百里俏选择的是她自己，而他……心底还是惦记着家里人的。
在这一刻，他无比渴望回到自己的家里去！
武霸恩站在官道上，左右张望。
除了他的马儿之外……
这附近，一人也无。
他的家人在哪儿？
嗯，哥哥在南疆，父母在京都，只有嫂子在附近！
武霸恩牵过了马儿，带着它走上了官道，然后翻身上马，朝着乌拉合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 =
在这个时候，其实叶蓁蓁已经离开了乌拉合城。
西宗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小叔武霸恩的事儿也告一段落，她应该要回京去、再多陪伴娘家长辈们一些日子了……
只是，她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心里也正在担心着小叔武霸恩和百里俏。
这对冤家啊……怕是不能长久。
有时候呢，老人们的话……还真是金玉良言。
——婚姻讲究的、就是结要两姓之好，所以才要门当户对。
百里俏的家世……好吧，武霸恩不是宗子，且又有父母兄长的疼爱、他的婚事……若他十分强求的话，父母兄长也少不得会依了他。
所以百里俏的身份、家世，并不会成为这对小冤家的绊脚石。
最大的问题，还是两人的成长环境。
武霸恩毕竟是世家公子，打小儿吃穿不愁，又被教导着于国于民、振兴家族！对他而言，大约最大的烦恼、就是被逼着要学习文功武治，以及处处都被强势的兄长给比着……
但百里俏的问题就多了。
她出身贫寒低贱，关注的问题就是如何才能吃饱穿暖，所以她是没有大局观的。
这样的两个人呆在一起，初时、武霸恩会被百里俏的独立所吸引，百里俏会被武霸恩的大气所吸引……
可一旦两人在一块儿了，百里俏所担心的温饱问题便荡然无存，可武霸恩却依旧需要一个贤内助。百里俏能成为武霸恩的贤内助吗？
叶蓁蓁哀声叹气。
恐怕不能。
——她重来过一次，比同龄的贵女们多出了三年的理家经验，如今管理起武家来，若不是婆母的支持与立威、若不是公爹与郎君的协助……她也会觉得寸步难行！
百里俏都不识字……
若这二人真的成了婚，就算公婆偏颇、兄嫂的包庇，但人人都能为家族出一把力、唯独她不能？这就是一把软刀子啊！
这么一想，叶蓁蓁就更加不看好这对小冤家了！
说完了家世，再说他二人的感情吧！
如果百里俏是个有心机的女郎，如果她贪图的是武家的富贵、权势，或是武霸恩的俊美……说不定两人终会结为怨偶，然后相互折磨、憎恨一辈子！
可百里俏又偏偏是个极纯粹的女子！
叶蓁蓁和她相处了几天……说实话，连她也喜欢百里俏。这姑娘的遭遇虽然可怜可叹，但性格实在是太纯直真率了！
——百里俏从不说谎。她不高兴的时候会先憋着，然后找到时机、把心里的不快活一五一十的说出来！百里俏也很务实，她不爱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首饰珠宝；饭、吃饱就好，衣、穿暖就好。且她还心地善良，武氏族人都恨她勾｜引了武霸恩，说话都有点怆、也不好听，但她从来不计较……
这样特立独行的女郎，她是不会甘心当武霸恩的附庸的。
所以……
叶蓁蓁又叹了口气。
这对小冤家哟，怕是不能长久呢！
不料——
她心里正惦着这两人呢……
马车突然放慢了速度。
随行的侍卫骑了马儿过来、隔着车窗禀报，“启禀娘子，前头的十里亭那儿有个茶摊，娘子可要停歇？”
叶蓁蓁连忙冲着坐在身边的寄姐儿点头。
寄姐儿答道：“……那便去前头歇一歇罢！”
侍卫领命而去。
不多时，马车果然缓缓停了下来。
寄姐儿先下了车，指挥着车夫在马车前放下了长凳、正准备转过身，扶叶蓁蓁下车的时候——
“三郎？”寄姐儿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叶蓁蓁已经戴着帷帽下了车……
就着寄姐儿的搀扶、听到寄姐儿喊了一声“三郎”？
她侧头一看，果然看到了武霸恩！
叶蓁蓁大为诧异！
再看看左右……
并没有百里俏的踪影？？？
武霸恩已经走了过来，向她打招呼，“嫂子！”
叶蓁蓁颌首。
寄姐儿又领着其他的侍女们向武霸恩见礼……
叶蓁蓁这才问他，“就你一个？”
武霸恩点头。
叶蓁蓁想了想，又问，“这是要跟我同路、回京去么？”
武霸恩点头。
叶蓁蓁笑了，“那就好！有你在啊，我也放心一些！对了，前头是不是栎县？来的时候我在这儿歇脚、吃了这儿的醋泡冬笋，味道确实好！”
“……家里好多人都爱吃冬笋呢，只这会子也匆忙，唉，也不知道这会子急喇喇的跑去现买，能买到多少呢？”
武霸恩了然，“那我带几个人过去，看看这县城里有几个菜市，凡是有卖冬笋的，全买下来就是。”
叶蓁蓁笑道：“那就辛苦三郎啦！我进茶铺去歇歇脚，你想吃什么就点单！”说着，她便带着侍女进了茶水铺。
听着嫂子的嘱咐，武霸恩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而叶蓁蓁带着寄姐儿进了茶水铺、找掌柜娘子借了净房一用，又讨了些水来洗手净脸，遂又交代下去：“呆会子三郎去前头买冬笋的时候，传话下去，谁也不许问三郎关于百里姑娘的事儿，他自个儿愿意说就说，他不愿说就不许问……懂？”
寄姐儿连连点头。
在小茶铺短暂的休息过后，叶蓁蓁继续赶路。
武霸恩带着几个侍卫骑快马去了前头的栎县买冬笋去了，回来的时候，果然大丰收！
叶蓁蓁很高兴，夜里在驿站歇息的时候，特意命人从随车的行李里，翻找出一块西宗族人们赠送的腊肉，嘱咐着、教寄姐儿做了一道腊肉炒冬笋给大伙儿加菜……
伴当和侍卫们是最喜欢跟着叶蓁蓁出门的。
用他们的话说——
跟着郎君们办差、那就是真办差，若哈哈的。但要跟着娘子出门呢、那就叫享受！看看！巴掌大的腊肉、肥瘦适中，再配上鲜嫩无渣的冬笋片！
虽然娘子不允大伙儿吃酒，却教侍女们煮了冰糖乌梅山楂水儿，让大伙儿管够。
咸鲜肥润的冬笋炒腊肉，热烘烘的白米饭管够、还有武氏儿郎一向偏爱的胡麻饼，糖水儿微烫酸甜……
啧啧，这日子过的！
有娘子给管着、出门在外也是吃穿不愁的！
一点儿也不比府里的伙食差！
武霸恩也和伴当们一块儿坐在驿站门口，手里也捧着个饭菜都堆得满满的大海碗，一边狠狠地扒饭、一边听伴当们聊天。
“按这脚程，明儿天黑前就能到家了吧？”
“那你还想多住一天还是咋滴？”
“这不是跟着娘子在外头吃得挺好的，有点乐不思蜀了嘛……”
“是啊，多走几天就好了，不知下一顿娘子给咱们吃啥。”
“可是我想回家了！出来的时候听说要发新的冬衣了，不晓得今年的冬天是啥样儿的！去年是夫人给做的冬衣，料子是好、穿着也暖和，就是丑了点……”
“你又不说媳妇儿，穿那么美干哈？”
“媳妇儿？哎，媳妇儿！娘子什么时候给我发个媳妇儿就好了！”
“去去去！后边儿排队去！我比你还大一岁哪！”
“那岂不是先轮到我，我比你又还大一岁！”
“你们就争吧、抢吧！我无所谓，这几年好好干，多攒点儿银子，到时候……”
“到时候干嘛？”
“……到时候我给媳妇儿买对金耳环！”
“你媳妇儿都没有，还金耳环！”
众人哄堂大笑。
武霸恩也忍不住笑了。
寄姐儿过来了，“启禀三郎君，奴来传娘子的话，让三郎君用完了饭、便去一趟天字号雅室吃茶。”
武霸恩“嗯”了一声，加快了扒饭的速度。
吃完饭，又饮了杯助消化的乌梅山楂水儿，武霸恩这才去了天字号雅室。
雅室里灯光明亮，已经支起了一座纱屏、将这屋子一分为二；纱屏的那一边儿，隐约有侍女晃动的身影，轻声呢喃的声音。
“三郎来了，快坐……”叶蓁蓁的声音响了起来，“……可用过饭了？”
武霸恩道：“用过了。”
叶蓁蓁道：“先前人多、我也不好问你……百里姑娘呢？”
武霸恩沉默半晌，一五一十地说了。
叶蓁蓁叹道：“她倒是个通透的人，也拿得起、放得下。”
武霸恩久久不语。
叶蓁蓁道：“我主要是想问问你，你哥哥才给你弄到了两年的休整，如今你的意思是——”
“我先回去看看爹娘，再回西宗，”武霸恩说道，“……无事可做，更憋得慌。”
叶蓁蓁点头，“那在京都过了年再去罢！”
武霸恩没说话。
事实上，如今每一时、每一刻，都令他觉得度日如年。停下来的每一刻、他都不由自主地会想起百里俏，所以他必须给自个儿找点儿事做……
叶蓁蓁解释道：“你回去了，多和阿嘉玩一玩。以往你哥哥在京都的时候，逢一逢六都要去和阿嘉踢蹴鞠的……如今他去了南疆，大伯哥又忙得和什么似的，定然有些顾不上阿嘉。虽有大嫂子关照，可阿嘉到底也还是愿意和男子汉一块儿玩的……”
武霸恩便点头：“那过了年再回西宗罢！”
顿了一顿，又问：“只是陪阿嘉踢蹴鞠吗？”
叶蓁蓁轻笑了起来，“还有一事，就怕你不敢答应……”
“什么？”
叶蓁蓁道：“阿嘉如今已跟着我娘家祖翁读书啦！你敢不敢应战，和阿嘉、我娘家二哥一块儿学兵法、推演战术？”
武霸恩愣住，“他们也会？”
叶蓁蓁傲然道：“我祖翁的原话就是——阿嘉的聪明才智，尤在你哥哥之上！我娘家二哥虽稍逊一筹的，但他跟着祖翁研习已久……若你要应战——诶，你半路出家的，定然斗不过他们。不过，若你也想好好学一学的，我可以和阿嘉说，让他放放水，别太和你计较……”
武霸恩一听，急了，“嫂子也太小看我了！难道我就一定输的？”
“那可不好说……”叶蓁蓁在屏风那头小小声嘀咕着，语气里满满都是怀疑。
武霸恩“噌”的一下子站起身，铿锵有力地说道：“那这两年……我便要跟着叶伯爷学习兵法、胜不了阿嘉的，我、我我……我就不去西宗了！”
叶蓁蓁笑眯眯的说道：“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这话刚说完……
武霸恩突然愣住。
他回过神来，喃喃说道：“嫂子，你、你这是……激将法？”
叶蓁蓁笑了，“你啊，我都听你哥哥说了，武举的时候，到你们兄弟打车轮战时，论真、他是打不过你的，只是用了巧劲儿和战术，才欺瞒了你，打败了你的！”
“我就在想了……连你哥哥也打不过你的，但凡只要你再花点儿心思在兵法、战术上的，将来肯定所向披靡！三郎我问你，咱们武家最大的对家是谁？”
武霸恩道：“魏元胡。”
叶蓁蓁又问：“咱们真怕魏元胡吗？”
武霸恩想了想，答道：“以前斗不过，但现在不一定了……宫里虽有个魏太后，可姑母也在宫里，且庄皇后也是向着咱们的……”
叶蓁蓁点头，“不错，宫里有魏太后，也有咱家的皇贵妃。朝堂上有魏元胡、却也有咱们的爹……但是最最重要的，是魏元胡手下还有个武玉楷！”
说起武玉楷此人，武霸恩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
叶蓁蓁道：“此人掌握北防兵权已经十几年了！他是有实战经验的，且他手下……也有一批武家人……也领着武将的俸禄。三郎觉得，与武玉楷相比，咱家有几分胜算？”
武霸恩有点儿不高兴，“嫂子为何长敌人威风……”
叶蓁蓁认真说道：“若你和武玉楷单独对阵，胜算几何？”
“我能活活打死他！”武霸恩咬牙切齿地说道。
叶蓁蓁又问：“倘若是两军对阵呢？”
武霸恩愣住。
叶蓁蓁继续问道：“倘若他人多、装备好……甚至有可能他是重骑、而你是步兵呢？”
武霸恩呆呆地张大了嘴。
叶蓁蓁就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又问：“倘若是在他的地盘上开仗？他熟识地形、气候、天气，他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你却是外来的……又当如何？”
半晌，武霸恩喃喃问道：“这些……叶伯爷也教吗？”
“还真的未必！”叶蓁蓁笑道，“不过，我祖翁家中藏书甚多，除去各种兵书，甚至曾被先帝下令、焚尽了的《武氏五招》也有收藏……”
武霸恩惊呼：“《武氏五招》！那是我们武家先祖根据实战经验而著的……”
叶蓁蓁点头：“你哥哥已经誊抄了一本去，回头你也去誊抄一本罢！”
武霸图连连点头。
他突然笑了，站起身，朝着叶蓁蓁作了个长揖，“多谢嫂子指点迷津！”
——嫂子苦口婆心、连激将法都用了出来，全为了使他上进！
也对，治疗失恋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注意力。
尤其是……
传闻宁亲王是个残暴又蠢如七岁童的废物，可嫂子却赞赏宁亲王聪慧无双？
武霸恩决心要会一会宁亲王阿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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