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定睛一看——
果然, 山脚下蜿蜒绵长的黄沙大路上,一条细长的队伍正朝着这边儿而来。
渐渐的,队伍近了。叶蓁蓁能看到队伍里举着的各种旗帜, 最大的一面旗帜上写着“梁”, 另外还有几面红双喜的大旗帜……
队伍的前头, 是一队骑兵,急急策马在前头开路。后头跟着几十个持戈的士兵,正跟着一溜小跑。再后头,便是几辆马车, 其中一辆,便是最最华丽、也是最大的。
再往后,就是长长的嫁妆车队、以及各种辎重。
叶蓁蓁的视线落在了那辆最高大、最华贵的马车之上。
她深呼吸, 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样物事,将之放在距离东歌不远处的地方,低声说道:“东歌, 拜托你啦!帮我把这个……交给佩娘罢!”
梁任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短短的细竹竿, 竹竿上绑着几根颜色鲜艳的鸟羽,他挥着那只细竹竿, 朝着山脚下的那队伍比划了几下。
东歌收着翅膀、慢吞吞地朝一旁跳了几下, 然后突然跃下了悬崖……
叶蓁蓁张大了嘴。
可没一会儿,东歌就展开着双翅, 慢悠悠的飞了上来。
它围着叶蓁蓁飞了两圈,突然一个低飞……
在经过叶蓁蓁面前的时候,因为身躯庞大, 东歌带来了一阵疾风,刮得叶蓁蓁脸庞生疼!
东歌离开后,叶蓁蓁注意到,原先她放在地上的那样东西已经不见了。
她揉了揉眼睛,抱紧了怀里的琵琶。
叮咚拨动了几下琴弦……
也不知怎么的,叶蓁蓁却突然泪盈于眶。
一曲采桑,被她弹奏得又急又快。蕴藏着她的愤怒、不舍、难过与怜悯……
弹到第二遍的时候,叶蓁蓁总算能控制住情绪了,曲调变得活泼欢快。
她轻声唱道——
桑叶闲闲、七里桑田,
阿父饲蚕、阿姊采桑。
桑叶萋萋、机杼唧唧,
阿母纺丝、阿姊采桑。
桑叶莫莫、鸣蝉织织,
阿弟拾柴、阿姊采桑。
桑叶盈盈、皎月泠泠,
阿妹浣衣、阿姊采桑。
……
这曲儿已在华夏大地吟唱了千年之久,歌词简单,曲调悠扬,固然说的是采桑女一家艰辛劳作的生活,但一家子齐齐整整的呆在一块儿、再辛苦再难,也总有迎来光明、过上好日子的一天。
山脚下的那支队伍,已经有人听到了这琅琅的琵琶声,更有东歌一直盘桓在送亲队伍上方……
那骑着马儿阵打头的将军抬起了手,示意队伍停下。
灵雀儿小小声说道:“解忧公主能听到吗?”
灵鹂儿说道:“咱们一块儿唱吧!有多大声说唱多大声!让所有的人都听到……”
跟着,二婢跟随着叶蓁蓁弹奏琵琶的旋律,齐齐大声吟唱了起来,还拼命地朝着山下的队伍、高扬着手儿!
当她们反复唱了两三回以后,就连任重道远四大侍卫也跟着大声唱了起来——
“桑叶闲闲、七里桑田,阿父饲蚕、阿姊采桑……”
儿郎们一开口,这首清丽的小曲儿,就被他们给唱得慷慨激昂,还隐含着铁马金戈的铿锵意昧。
渐渐的,就连山下的那支送亲队伍里的人们,也开始附和着、唱起了这支小曲儿。
= =
解忧公主萧佩娘正坐在车架之中,发着呆。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萧佩娘一怔。
她听到有人唱起了“阿姊采桑”这首家乡小调?
先前她坐在马车之上,听到的、是自家队伍里的马儿小跑的铁蹄声、军士们跑步时带出的凌乱脚步声,车轮辘辘的嘈杂声……
所以她并没有听到琵琶乐声,只是觉得疑惑,心想送亲的军士们这是怎么了?
她掀开了车窗帘子……
陪伴在她身边的红衣宫女冷傲地说道:“公主殿下,还请注意您的仪态……”
另一个绿衣宫女却说道:“公主殿下,奴婢好像听到了琵琶奏乐的声音!”
红衣宫女狠狠地白了绿衣一眼,说道:“……有病吧!这荒郊野外的,哪儿来的琵琶声?哎,公主殿下——”
一语了,萧佩娘已掀开了马车的帘子,跃身而下。
果然——
萧佩娘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琵琶悠扬、又略显得有些空灵的乐声。
好些人大声唱着“桑叶盈盈、皎月泠泠,阿妹浣衣、阿姊采桑”……
萧佩娘不住地环顾四周,终于发现在不远处的矮山坡上,有一众约十几人的队伍,那些人正朝着她这儿拼命的挥着手!
萧佩娘倒抽了一口气,仔细聆听——
似乎真有女子的歌声!
萧佩娘愣住。
半晌,她突然毫无征兆的大哭了起来!
她人缘又不好。离京之时、除去庄皇后作主,为她举行了一场饯别宴之外,压根儿就没人在意她马上就要离开,是不是要去北寮送死……
怎会有人在这个荒凉的地方,唱出家乡小调?
分明就是……
分明就是叶蓁娘!
她来了,她是来送她的!
年前叶蓁娘离京时,还特意进宫来看萧佩娘、还告诉她、来年三月在她出塞之前,一定会来送她……
可谁也没想到,北寮老君王会突然病重,皇上决定应北寮老君王的要求,立刻让她出塞!
——南疆距离京都,道阻且长。
萧佩娘很清楚,叶蓁娘是不可能赶得到的。
她郁郁寡欢,心里虽然很遗憾、却并不怨恨叶蓁娘。
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
叶蓁娘她来了!
她、她真的没有食言!她真的赶来送她了……
天哪!南疆距离京都那么远,且她的送亲队伍已在路上走了一天一夜了!叶蓁娘她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千山万水的赶了来的?
萧佩娘扶着马车,看着远处的小山丘嚎啕大哭,完全不顾及自个儿的形像。
红衣宫女和绿衣宫女也跟着下了车。
红衣宫女皱眉道:“公主殿下请注意自己的仪容——”
绿衣宫女大声说道:“公主殿下,快看!天上!”
萧佩娘泪眼婆娑的抬头看天……
呀!哪儿来的这样大、又这样威武的一只巨鸟!且那巨鸟还飞得低低的,舒展开的双翅、简直比解忧公主的马车还大!
红衣宫女儿尖叫了一声,“侍卫!快快射杀了这怪物……”
绿衣宫女儿急忙说道:“别!别!公主殿下您看……鸟爪上好像还有什么东西!”
萧佩娘知道叶蓁娘在、下意识就觉得这巨鸟也应该与叶蓁娘有关,急急说道:“……不许伤害这鸟儿!”
送亲队伍里的军士们已经拔刀、抬弓以警示……
但因为不少军士们反对、喝止,所以并没有人想伤害只猛禽。
只见那鸟儿慢悠悠地在萧佩娘的车架周围盘桓了几圈,那狰狞如钢爪一般的鸟爪一松,顿时有个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叭嗒”一声就落在了萧佩娘的脚边。
鸟儿扬长而去。
绿衣宫女儿立刻跑过来,捡起了这东西,交给了萧佩娘,“公主您看!”
萧佩娘接了过来。
一个荷包?
嗯,这荷包看布料、看绣功……也不是多难得。看起来正儿八经的,不出彩、也并不是很精致。红色锦缎布料,上头绣着繁多的、小小的黄色桂花。
打开荷包一看……
里头是一道已经折成方胜的黄色符纸,符纸上还透出了隐约的丹砂印。
绿衣宫女儿惊呼了一声,“……公主殿下,千万莫要拆开符纸,这是平安符!”
萧佩娘的眼泪、顺着面庞哗哗地往下淌。
桂花?
是了,“桂”与“归”谐音,荷包里头还放着一道平安符……
蓁娘分明就是在和她说:平安归来。
萧佩娘感动万分!
她将荷包贴在自己的心口处,伤心又激动的哭了起来。
——她知自己此去、生还的几率已经很小,几乎已经认了命。但蓁娘从一开始就让她坚强……蓁娘还说、将来总有一天,大梁将士会堂堂正正的把接她接回来!
早先蓁娘答应过她的话,已经全部实现!如今,蓁娘再次实现她与她的送别约定!那么,蓁娘给她的这个、隐含着“平安归来”的祝福,就当作……就当作她和蓁娘之间的约定吧!
萧佩娘紧咬着牙,在心中立下誓言:
——我萧佩娘就是要活着!要好好的活着!我要回家!要活着回到家!
这时,红衣宫女疑惑地问道:“什么意思?这荷包是谁送来的?”
绿衣宫女抢白她,“关你什么事!又不是给你的!”
“怎么不关我的事了?天|朝公主就当仪态端方、无缘无故收受别人的东西……还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这,这成何体统!”红衣宫女怒道。
萧佩娘盯着红衣宫女儿,冷冷地说道:“如今本宫尚是大梁公主、今后会是北寮的王后,你是何身份、又代表了谁,敢在本宫面前呼呼喝喝?”
红衣宫女呆住。
半晌,她才急急地说道:“公主殿下,奴婢可是奉魏太后之命……”
“那如今呢?”萧佩娘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跟着本宫一块儿去北寮,魏太后也去?就算本宫品行不端又如何?谁给你撑腰、来整治本宫?既无人替你撑腰的,你何来的胆子!”
红衣宫女儿张大了嘴儿。
萧佩娘瞪了她一眼,伸手扶住了绿衣宫女,正准备回马车去,突然又顿住。
她急急地朝着那小山丘跑去……
红衣宫女被吓了一跳,急呼,“不得了啦萧佩娘想逃……”
绿衣宫女扬起了手,一记掌掴就扇了过去!
红衣宫女大怒,顿时就和绿衣绿宫扭打了起来……
然而萧佩娘并没有理会身后的两个宫女儿。
她紧紧地攥着那个荷包,一口气跑到了叶蓁蓁所在的那座小山丘下,这才止住了脚步。
绿衣宫女打倒了红衣宫女,也急赶了过来,站在萧佩娘身边、低声说道:“公主殿下,您不能见她……她有军令在身,不得离开南疆。若被旁人知道,这可是违犯军法的大事儿!”
萧佩娘含泪点头。
她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冲着小山丘拼命地呐喊——
……
桑叶莫莫、鸣蝉织织,
阿弟拾柴、阿姊采桑。
桑叶盈盈、皎月泠泠,
阿妹浣衣、阿姊采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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