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真假郡主(二)

    身份错位这种事,局中之人没有一个好受的。无论是开山王妃也好、房纤娘也好、原主也好,其实都称得上是受害者。只不过在旁人看来,原主是占便宜的那个。

    在王府仅有的那两日病中时光,颜欢欢对开山王妃的印象十分之好。那是一个善良端庄的贵妇,对原主确实是疼到骨子里。这件事当中,最受伤害的就是做母亲的。

    如今身份已各自归位,应该是桥归桥路归路,彼此老死不相往来势成陌路。不纠缠、不牵扯在一起,才是此事最好的结果,也是对彼此最好的解决方式。

    然而当颜欢欢看到房纤娘出现在仲家小院时,她发现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房纤娘来得张扬,恨不得打锣敲鼓让整个九井巷都知道她回来了。大红的绣金石榴裙,珠钗环佩妆扮得甚是明艳。身后跟着数十名丫头婆子,还有五六个身强力壮的家丁。从巷口到巷尾,引起不小的轰动。但凡是在家的人,都跟过来看热闹。

    如此阵势,来者不善。

    丫头婆子之中,有几人目光躲躲闪闪不敢看颜欢欢。颜欢欢依稀记得,这几人是原主身边服侍的人。

    房纤娘睥睨着她,看到她素净的衣着和空无一物的发间,笑得越发的动人。

    “颜欢欢,你看到本郡主怎么不下跪?”

    颜欢欢看得出来,房纤娘恨她。大概是觉得她抢走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不岔她代替自己享了十八的福。对方的眼神中全是恨,咬牙切齿的恨,恨得明目张胆毫不掩饰。那眼神和表情无一有在宣告,今日要将她过去十八年的尊严统统踩在脚底下,方才能解心头之恨。

    没有半句分辨,也没有一句反抗,甚至连屈辱的表情都没有。她缓缓跪下去,面色十分的平静,仿佛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围观众人倒吸一口气,那目光躲闪的几位下人更是不忍直视。谁能想到昔日的主子会落到如今的地步,让下跪就下跪,与他们下人无异。

    房纤娘本应觉得很痛快,偏生见她如此平静,更觉得心口堵得慌。

    “颜欢欢,你好歹也当了十八年的郡主,不会不知道什么是礼数吧。你看看你是什么表情,难道对本郡不满吗?”

    这便是找茬了,她能有什么表情呢,难道房纤娘还指望看到她痛哭求饶。

    那几个下人别过脸去,不忍再多看一眼。但房纤娘今天之所以带她们来,就是想让颜欢欢在从前的奴才们面前丢尽脸面再无尊严。

    “你,过来。”

    被叫住的丫头原是颜欢欢的大丫头,名唤问琴。问琴是原主最得用的大丫头,以前也是王府里数得上的红人。自打真假郡主的事一出,颜欢欢被赶出王府后,她们这些人的日子很不好过。

    房纤娘恨颜欢欢,对着她们自然是百般刁难。所谓钝子割肉最疼,有苦都说不出来。问琴原也想过讨好新主子,无奈颜欢欢用过的人,房纤娘一个都不要。不要也就罢了,又不许把人打发走,偏要每天里折辱一番才罢休。

    几人今日跟来九井巷,心里都打着鼓。

    问琴被人推了出来,踉跄好几下。

    “问琴啊,本郡主问你。若是府里有不服管教的奴才,你们以前是如何处置的?”

    问琴不敢抬头,声音细若蚊蝇,“轻者掌嘴,重者杖责。”

    房纤娘闻言笑得甚是开心,那嫉恨的眼神落在颜欢欢的脸上,恨不得把那细皮嫩肉戳出一个窟窿来。她长得好,美名在外。可比起王府里精养出来的颜欢欢,皮肤到底粗糙许多。

    “好,说的好。本郡主今日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你要是做得好了,本郡主重重有赏。要是做差了,后果你是知道的。这个颜欢欢对本郡主不敬,你给我上去掌嘴!”

    围观之人又是倒吸凉气,有人小声窃窃起来,就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制止。到底身份不一样,这些街坊们可不敢在王府郡主面前放肆。便是有些人想开口,也被身边的人给捺住。

    有什么折辱比这个更狠,下人掌掴主子,被掌掴的主子还有脸见人吗?

    问琴吓得跪下来。“郡主…”

    “怎么?你不敢吗?本郡主告诉你,她已经不是你的主子,她不过是一个贱民。你连这点事情都不敢,还指望本郡主怎么重用你?”

    颜欢欢觉得今日之事怕是难善了,房纤娘来势汹汹,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郡主,您今日要打要罚民女都受着,何必为难他人。”

    “哟,你终于开口了。好哇,你这是顶撞本郡主,今日本郡主若是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她叫一声来人,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就应声而出。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根粗壮的棍子,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颜欢欢想,今天这一顿皮肉之苦怕是躲不过去。

    也罢,就当是还债了。

    房纤娘一声“打”字,那几个家丁就围上来,左右两边各站两个,还有两个婆子冲过来把颜欢欢按在地上。眼看着那棍子就要落在颜欢欢的身上,看戏的街坊们都有些不忍心,那几个下人更是死死低着头不敢再抬起。

    颜欢欢闭上眼睛,恍惚地想着,如果这是一场梦该有多好。

    疼痛没有预期而至,她还听到棍子被人击落的声音。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朝身后看去。只见一男子扶门而立,一身的粗布青衣不整 ,头上还缠着几圈白布。明明应该是极为狼狈可笑的样子,却是那般的气质高卓不染尘世矜贵冷清。

    “庭子醒了!”

    “仲大哥醒了!”

    人群中喧哗起来,许多人庆幸地拍着心口。刚才真心都提到嗓子眼,虽说纤娘是大家看着长大的,但欢欢姑娘实在是乖巧得让人喜欢。真要是被那么粗的棍子打一顿,只怕不死也要残。

    仲庭刚醒过来,四肢气血略有不畅,走得极是缓慢。

    房纤娘委屈扁嘴,“庭哥哥。”

    “郡主这声庭哥哥,草民担不起。敢问郡主,这位颜姑娘所犯何事,竟然要动用杖刑。”

    房纤娘觉得这个一起长大的男子似乎哪里不同了,明明还是相同的五官,为什么说道出来的话这么的冰冷陌生。一定是因为自己成了郡主,庭哥哥难以接受所以才对自己冷言冷语。

    想到自小到大,这个男人是如何护着她的,她很是得意。转念又想到国公府里身份尊贵的姜公子,觉得自己何必在乎一个贱民的想法。

    “她顶撞本郡主,本郡主不过是略施小惩。”

    “郡主的小惩便是杖责,想来王府的规矩太大,连宫里的刑罚都自叹不如。”

    房纤娘到底是九井巷长大的姑娘,听不懂这里面的玄机。可她身边的婆子浸淫王府多年,又是开山妃特意分出来的得力帮手,当下赔笑道:“仲公子息怒,我家郡主方才是一时情急,故意吓唬颜姑娘的。”

    “我不管你们是真要打还是假打,你们要记住一点。她再是沦为庶民,那也是王府里养了十八年的女儿,便是在陛下娘娘们面前,也是得脸的。世家贵女以贞贤为重,淑德次之。你家郡主不想名声有损,还是多加约束的好。”

    这番话,房纤娘听懂了。

    “仲庭,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可是和你一起长大的,这个颜欢欢才来几天,你为什么就这么向着她?”

    压着颜欢欢的婆子松开,她得以喘息平复。她也很惊讶,这个仲庭气度不凡倒不像是一个普通的百姓。从她的视线看去,他身量修长神清骨秀,有着超乎年纪的冷清沉着,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她听到他回道:“草民就事论事,当年你们身份被调换,是那有心之人的恶意,也有王妃娘娘的疏忽。唯独你们二人皆是无辜,郡主无辜她亦无辜。你与其把气撒在她的身上,倒不如让王妃娘娘好好查查其中隐情。”

    就凭这番话,她心生好感。原以为是个遇事冲动的中二男子,没想到是个如此三观正理智冷静的人。

    显然这样的话房纤娘是听不进去的,她只知道自己受了十八的苦。而颜欢欢却占了她的身份享尽荣华富贵。让她不恨颜欢欢,她做不到。因为这番话,她更恨颜欢欢。母妃虽然嘴上不说,但她知道母妃一直记挂这个养女。甚至时常对自己流露出失望的眼神,觉得自己不比上颜欢欢。“本郡主的事,还轮对不到你来管!”

    仲庭道:“郡主要打草民的家人,草民不能坐视不理。”

    房纤娘不甘心,身边的婆子强硬起来,低语提示她不能坏名声,否则镇国公府那里不好交待。镇国公府四个字还是比较好用的,房纤娘一想到姜世子,慢慢把心头的火压下去。那婆子见势加一把火,总算把房纤娘给哄走了。房纤娘临走之时频频回头,她以为仲庭会舍不得她,没想到仲庭根本没看她。她气得一甩那婆子的手,狠狠踩在车夫的背上马车,心里盘算着一定要出这口恶气。

    呼啦啦的一堆人离开仲家,围观的人街坊们挤进来,七嘴八舌地问候仲庭的身体。仲庭走向颜欢欢,就那么俯视着她。

    她自己起身,表情无害,“哥哥。”

    这声哥哥叫得他眉头微皱,想着这女子口中离奇的鬼怪故事。女鬼们追着书生公子喊着哥哥郎君,静寂的心泛起波澜。

    他看着她乖巧讨好的样子,眸色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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