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欢欢站在在灶房门外,瞧见隔壁那位吴婶的身影在外面一晃,紧接着她便看到吴大叔进了自家院子。这夫妻俩都不是爱凑热闹的人,那天房纤娘来闹时两口子都没有露面。
吴大叔生得普通,个儿也不高长得很一般,属于扔在人群中都找不出的那一种。偏偏娶的妻子长得好,看上去年纪不小却风韵犹存,想来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吴婶也看到了她,袖子掩着脸朝她颔首微笑,颇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情。
吴大叔进去后不久,仲庭亲自送他出来。
“这事就麻烦庭子了。”
“都是邻居,相互帮忙是应该的。”
吴大叔笑容满面,还朝颜欢欢微笑打招呼。他生得实在是普通,在他人刚出仲家的院子后,她几乎差不多已经忘记他的模样。这人的长相,还真是叫人见之即忘。
晚饭的时候,她终于知道吴大叔要仲庭帮什么忙。吴叔是个更夫,因为明天白天有事,特意托付仲庭晚上替他值个夜。她观察着对面男人的神情,气色确实好了不少。缠绕在头上的白布早已取下,他一身的玄衣坐在那里,实在不像伤残人士。
他都答应替吴叔当值,为什么又告诉周北说自己头伤太重连书都读不成?总觉得他并不似这年纪男人该有的样子,那深不见底的眼眸蕴藏着太多的难懂。
“那你小心些。”
“嗯。”
这一夜,颜欢欢是听着梆子声睡着的。男子冷清的声音一边敲一边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越听越让人觉得违和,到最后她嘴角都是扬起的。
一夜无梦,醒来时天已亮。
仲庭自是去睡了,她一人无事在院子里拨草。打眼看着隔壁的吴婶送吴大叔出门,夫妻二人在院子外面依依惜别。吴大叔换了一身新衣,虽然还是普通到尘埃里,却瞧着人精神不少。吴婶低着头,也不知和他交待什么。那般恩爱的模样,像初婚的男女你侬我侬,见之让人心生羡慕。
她没有看到隔壁有孩子,猜想两夫妻可能膝下无子。吴婶送别吴大叔,看到她又是羞赧一笑,然后以袖掩面进屋。一直到午时,也不见人出来。
未时一刻,仲庭醒来。
没多大会,就听到有人敲门。
颜欢欢开的门,门外站着的人是吴婶。她双眼泛红眸有泪光,显然是刚哭过,那怯生生害怕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惜,哪怕她年纪已是不轻。
“吴婶,你这是怎么了?”
“仲家侄子在吗?我有事找他……”
颜欢欢把人请进去,仲庭听到动静,再一看进来的吴婶若有所思。吴婶低头垂泪,盈盈福身就要下跪,被她一把扶住。
“婶子有话就说,不必这样。”
吴婶掩面拭泪,动作轻盈如舞,说不出来的好看。“我当家的出事了,衙门那边说他杀了人,我…一个妇道人家六神无主,又不敢出门。仲家侄儿,你与你吴叔一向亲厚,婶子求你去帮我打听打听,他到底怎么了?”
吴大叔犯的是命案,死者正是他今日去见的朋友。原本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不想变成一场毒杀。那朋友死于见血封喉的毒,衙门认定下毒之人正是一同吃饭的吴大叔。
颜欢欢跟在仲庭的身后,手里提着吴婶给的篮子。篮子里装了一些饭菜,说是怕牢头苛待犯人不给吃饭。她忍住没说,有这准备饭菜的时候为何不自己出去打听。
仲庭在衙门有些熟人,又使了一些银子。那牢头倒是没怎么阻挠,只是把颜欢欢多看了两眼,就将他们放进去。
吴大叔看到他们,急切地恳求仲庭救他。并再三说自己没有下毒,更不会害一个远道而来的老友性命。
仲庭问道:“吴叔,你仔细想想,那人毒发之前的事情,还有他毒发之后的样子。”
吴叔道回道:“我和他约好后一直在酒楼里等他,等到午时一刻他才姗姗来迟…我们要了一些酒菜…我只得我和他说起当年的事,我们说得很开心。然后他突然眼睛嘴巴变得很红,紧接着就吐了好大一堆血…我吓坏了,有人叫着死人了,有人去报官,然后我就被抓起来…庭子,你救救吴叔,吴叔没有害人…我怎么会害人…”
颜欢欢把吴婶准备的饭菜取出来递进去,吴大叔看到这些东西捂着脸大哭起来。末了问他们吴婶怎么样,很是不放心的样子。
“吴婶很担心你。”
“她那么胆小,肯定吓坏了。我要真是被判刑问斩,还望你们多看顾一下她,她最是怯弱的性子…”
仲庭打断他的话,吐出一个词,“莲花觞。”
他双眼一亮,紧紧抓住仲庭的手,“没错,是这个名字!我听到他们在说什么毒,就是这个名字!”
仲庭道:“他们是请化验司的人验的吗?”
吴大叔猛点头,“是。”
颜欢欢听到化验二字,心头一跳。
吴大叔道:“化验司的人验过,确认是莲花觞无疑。可是我敢对天发誓言,我真的没有在他的饭菜里下毒…我连这个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说…”
莲花觞之毒虽不是天下至毒,却颇有一些名气。中此毒者,毒发身亡时往往眼睛嘴巴发红,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艳之感,且死后尸身会有莲花的香气。颜欢欢想,发明这毒的人一定是女子,因为只有女子才会弄出这样艳丽至死还带香气的毒。
这毒听着好听,价格肯定不便宜。吴叔真要杀人,为什么要多费银子?
离开牢房后,仲庭去和牢头打听内情。
牢头道:“你们可别趟这浑水,那吴有才分明是在说谎。他和死者虽然是旧友,却是有仇的。”
吴有才是吴大叔的名字,死者叫钱三。他们在酒楼吃饭时,恰好遇到一位旧识。那人认出钱三,好半天才认出吴有才。吴有才不是夜歌城人,原是走南闯北的商贾,与钱三是同乡。三人二十年前都是花楼的常客,都曾在一度春里为女人竞过价。
对于当年之事,那人记得颇清,皆是因为吴有才和钱三闹得太凶,为了一个花娘反目成仇大打出手,所以吴有才杀钱三是有动机的。
牢头道:“这事他不认也没关系,等明天升堂问审一定罪,案子也就结了。”
明天就会定罪,颜欢欢不知道该怎么和吴婶说。看到吴婶在院门口翘首以盼的样子,她更是为难。仲庭微微侧目,看向她。这一来一回她不仅能跟上自己的脚程,且半点不见吃力,连气息都不见乱。如此内力,实不像一个王府后院养大的金枝玉叶。
她的注意力都在吴婶的身上,对方那不同于市井妇人的美貌还有一身的风韵。她心下一动,猛然想到什么。“我觉得吴婶没有和我们说实话。”
吴婶看到他们,一副害怕到不敢相问的样子。“他…他怎么样了?”
仲庭道:“说是吴叔与那死者原有宿怨,有杀人的动机。明日升堂,怕是会定罪。”
吴婶一听,掩着面哭起来。她的哭不同于一般妇人的嚎啕大哭,而是默默的流泪,有一种说不出的凄美。她默默地进屋,仲庭和颜欢欢跟上去。
“他都是为了我啊…”
“吴婶,你们和那死者到底有什么仇?”
她泪中幽怨,娓娓道来。
当年她还不是吴婶,而是一度春里有些名气的花娘,她的花名叫露水,吴有才和钱三都是行脚商人,两人还是同乡。商贾之人走南闯北,每到一处少不得要找些乐子解解乏。那时候他们是一度春里的常客,
露水初挂牌接客的那一夜,两人争得最是凶狠。最后吴有才价高摘了牌,钱三因此生怨。接下来一连数月,吴有才都占着露水的闺房,两人很是做了一段时间的夫妻,渐生出感情来。露水有意赎身,无奈她才刚接客积蓄不多。一度春的规矩摆在那里,要想赎身可不是一般的数目。
吴有才与她厮混数月,早已花光了身上的银子。万般无奈之际,他想到向自己的好友钱三借钱子。钱三倒是愿意借,不过有一个要求,就是要露水和自己睡一晚。
他已视露水为自己的妻子,怎能同意钱三的要求,不由破口大骂。两人还动起手,最后不欢而散。
“只要是挂了牌的花娘,除去一月几日身上来的日子,每一天都是要接客的。有才没了银子,我又不能赎身…我不愿对他人卖笑,也不愿看到有才难过。于是我背着有才和钱三…这才凑到赎身的银子。有才为了我,也没有再回乡,而是隐在这九井巷里,做一对寻常夫妻…我以为有才是不知道的…没想到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吴有才事隔多年,还是要杀了钱三。
可是吴有才口口声声说不是自己做的,难道事情还有隐情?就算是有,这么短的时候内他们也找不到什么证据。明天一过,案子就会定判。
吴婶哭得六神无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进房间,不大会儿取出一个东西递过来。那是一枚黄灿灿类似令牌的东西,材质似玉非玉,也不像木头,上面刻着一朵菊花。
“仲家侄子,你可识得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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