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市井相知(六)

    周北见他冷着一张脸不说话,心道自从真假郡主的事一出,青白完全变了。他下意识用眼神安抚眼看着就要动怒的柳夫子,示意老师不要着急上火。

    “青白,老师说得没错,那令牌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趁早解决的好。”

    仲庭神色淡淡,“那依老师之见,学生该如何处置?”

    柳夫子面色稍霁,正道说青白受打击太大,性子有些变化。原先他还不信,认为青白那样的人不可能因为一个女子性情大变。不想此次见面,确实发现有些不同。

    囿于情爱而颓废的人,怎能有大用?

    “金菊令虽是江湖之物,却牵系着朝堂天下。重阳山在嬴地位超然,这样的东西一旦落入有心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为师以为,祸乱之所以有皆是利益驱使令人铤而走险。不如将此物献给皇家,方能保自身安全,还能换来不可多得的机会。”

    这番说辞,倒是与前世大同小异。

    仲庭道:“老师所言极是,青白正有此意。”

    柳夫子脸色好看许多,这个学生他很是看重,深以为不是池中物,“陛下膝下有三子,大皇子忠良纯孝又为长,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和正道一起前去拜访,相信大皇子必会对你们青眼有加,对你们将来出仕为官大有益处。”

    仲庭回道:“此事容学生再考虑。”

    柳夫子面色不虞起来,不过也没有过多强劝。只叹一口气,“听正道说你无意再读书,为师觉得很是可惜。出仕为官,并非读书一条路。你武艺不俗,可走武举之路。若这次在大皇子面前露了脸,此后的路必会好走许多。你好生思量,若有决断告诉为师。”

    周北对仲庭轻声低语,“青白,老师都是为你好。”

    仲庭目光冰冷,透过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似乎回到了上一世。

    那时候周北对他说:“青白,你进学太晚,若想以文入仕怕是还要等上好几年。老师的意思是,你可以走武举的路子。”

    后来他们在柳夫子的建议下,一起投在大皇子的门下。他听从柳夫子的安排以武入仕时,周北已名扬天下。他们一文一武,辅佐大皇子登基为帝。

    文有周正道,武有仲青白。他们二人是天子的心腹,并列朝堂为百官之首。

    后来不知何时起,周北常在他面前苦诉天子昏庸,直到有一天周北欲推翻嬴氏王朝。那几年他平内乱稳朝堂南征北战,终于扶持周北登基,建立北庭王朝。北是周北的北,庭是仲庭的庭。为表荣耀,周北不仅封他为一字并肩王,且以国号为封,立他为北庭王,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修长的手交握在一起,嘴角渐渐泛起一丝冷笑。

    之后的事如同戏文一般,不过是功高震主引来帝王的猜忌,或者从一开始他就是周北手中的一把刀。事成之后留刀何用,自是要毁去。在他悉知周北意图后先发制人,先一步杀了周北,扶持周北的幼子登基,自己则为摄政王。

    朝堂之中,最不服的人便是眼前的昔日恩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骂他狼子野心想一手遮天,那时候他对所谓的老师已是心灰意冷。原因无它,只因这位授业恩师从一开始就将他当成周北谋大事的卒子。

    遗臭万年啊,好大的罪过。百姓惧他,朝臣们暗地底咒他。他们在背后说他杀戮太多罪孽深重,所以绝情绝爱无儿无女。

    他不明白,既然自己罪孽深重,又怎么会重活一次?门外娇俏的身影闪过,他微眯起眼。这一世,倒是有些不同的地方,比如说这个小姑娘。

    隔日后,便传出他将金菊令献给三皇子的消息。陛下膝下有三子,大皇子忠厚平庸、二皇子贤德有名、三皇子风流成性,很多人想不通他为什么选择三皇子。

    柳夫子没有再登门,而是派周北来传话。说是他不听师命不遵师嘱,如此一意孤行根本不把老师放在眼里。如此学生,不要也罢。

    他听完后,面上无一丝表情。

    周北叹气,“老师定是气狠了,他都是为你好。我也是很不明白,为什么你会选择三皇子?”

    仲庭道:“大概是看他顺眼一些。”

    周北愣了好大一会,这样的青白他看不透。什么叫顺眼一眼,仕途大事不是儿戏,怎能因为看得顺眼就随心所欲。

    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青白,你…”

    “我怎么了?”

    “你变了,我都有些不敢认你。”

    “是人都会变,终有一日你也会变。或者说你从来都是你,只不过不是我认识的你。”

    周北心一跳,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握成拳。他的眼神惊疑着,想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一丝破绽。然而仲庭的面色太过平静,平静到他怀疑对方不过是随口之言。

    或许老师说得没错,青白因为纤娘一事性情大变,连大局都不顾。这样的人便是有些才能,终究不堪大用。

    “青白,我话已带到,你好自为之。”

    这一次仲庭没有送他,他出门后看到院子里的颜欢欢,神色凝重,“颜姑娘,青白最近心情不顺,还望你多加开导。”

    “仲哥哥他怎么了?”

    “纤娘之事,青白意难平,行事难免偏激一些。长此以往,对他前程不利。身为他的好友,我实不忍心见他就此堕落。要是因为一个女子自毁前程,那就太可惜了。”

    颜欢欢应下,心道她一点都看不出来仲庭对房纤娘有什么想法。反倒是这个周北,明知她和房纤娘的关系,还非要在她面前说这一番话。看似是为仲庭着,实则不无挑拨离间之嫌。

    算日子,房纤娘和姜淮应该差不多要大婚。

    这时只见有人欢喜地从巷头跑过来,边跑边喊,“王府派人来发喜饼了,都去牌坊那里领喜饼去!”

    妇人们纷纷从院子伸出头,“什么?什么?王府发喜饼?哪个王府?”

    那人道:“还能是哪个王府自然是开山王府。王妃娘娘说了,纤娘郡主在咱们九井巷里长大,承蒙我们这些街坊们照顾 。今日郡主大婚,王府的管事特意来给咱们发喜饼。大家快去,每家每户都有。”

    妇人们欢呼起来,齐齐往巷子口涌去。

    有一个妇人看到颜欢欢,愣了一下,“欢欢姑娘,你怎么不去领喜饼啊?”

    颜欢欢笑笑,“你们先去吧。”

    众人都欢天喜地往巷子跑,整个九井巷热闹得像过年一样,三三两两高声谈笑着。听着那些欢声笑语,她转身进屋。

    约摸半个时辰后,蔡婆子亲自上门给她送喜饼。她有些意外,大大方方地接过喜饼,说了些祝福之类的喜庆话。蔡婆子心生感慨,还是姑娘大气,不像那个纤郡主。

    多余的话蔡婆子也没有多说,开山王妃特意交待过的。

    颜欢欢捧着那盒喜饼回屋,长长叹一口气。

    夜里她睡得好好的,突然腹部一阵尖锐的痛袭来。她一下子痛醒过来,感觉自己快要窒息。那痛来得太快,去得也快。

    阵痛过后,她额头全是冷汗,整个人像虚脱一般。她怀疑自己吃坏了肚子,仔细想想好像也没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王府的喜饼她也没有吃。还想着明日找大夫开点药,不想那尖锐的痛再次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痛得她整个人蜷成一团。

    她想喊,可是喊不出出一个字来,喉咙像被人扼住一般。使尽全力,她胡乱往下面滚,从床上落下时发出一声闷响。

    就算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回事,她也能猜得出来自己一定不是闹肚子那么简单。想到这世间还有黑莲白莲那样的毒,她有一万个理由怀疑自己也是中毒。

    从床的位置到门口,明明只有几步远,她却觉得像天涯海角那么遥远。就在她怀疑自己会死掉时,门外响起仲庭的声音。

    “你没事吧?”

    她想呼救,那声‘仲哥哥,救我’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手胡乱抓住一只鞋子,拼命丢过去。鞋子落地,发出闷响。外面的人又问一声,她再使力丢出另一只鞋子。

    这一次他没再问,一脚将门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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