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禁锢住她脖子的力道是那么强大，让她确信对方无疑是要致她于死地。
翎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才救过她一命的少年如今却要杀了她，只能本能地挣扎着，但是她的挣扎很快又停下了，因为她少年绿色的双眼里看见了厚重的哀伤。
撇去了浮于表面的杀意，那潜在其中的悲哀是那么深沉，一瞬间的共情让她产生一种宛如沉入深海之中的孤独感，甚至比脖子上的压迫感还要让她窒息。
她无法理解初次见面的少年为什么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他看起来难过极了，像是一个失去了珍爱之物的小孩，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这让本想用力挣脱他的翎，神使鬼差地抬起了手，像是安抚一只受惊的幼兽那样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她艰难地驱动着自己的声带，呼救的话语抵达到了唇舌之间却变成了一句近乎恳求的话。
“不要哭。”
随着话音的落下，那钳制住她脖子的力道骤然消失，少年瞳孔紧缩，他的表情再度扭曲起来，无论是杀意还是憎恶亦或是悲哀都被痛苦都逐渐消失，他直起上身，目光越过了翎落到了更为遥远的地方，眼神再度空洞起来。
“方位1-9-5，五十海里，第二任务目标北风之神未歼灭，现重新执行任务……失败，血液乳酸浓度过高，体温超出标准值，继续出击不可能，进入休眠状态。”
他说完后，闭上了双眼，一头栽倒，彻底昏死在了翎的怀中。
一直观察着甲板这边的情况，在意外发生之后匆匆赶来的水兵正好听见了这句话，刹那之间，死寂蔓延。
翎拉起了衣领，挡住了已经被掐得青紫的脖子，头也不抬地对水兵们吩咐道：“去拿担架。”
她随即低头看向了少年，对方的呼吸频率已经趋近于污，四肢开始泛起了恐怖的青紫色。
“只是出击了一次而已，怎么会劣化得那么严重……”翎低声喃喃，随即便当机立断地打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皮箱，开启里面的暗格。
暗格里面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铁筒。铁筒上面一共有十个转轮，这代表了它的密码组合方式共有一百亿种，它通身由钽铪碳合金制作而成，合金熔点高达四千二百一十五度，常规的激光根本无法切割它，即便能达到这个温度，里面存放的试剂也会在高温下随之变性，这种最简单粗暴原始的机械密码筒无法被破译，更不需要担心被电子入侵亦或是强行物理开启。
如此繁琐的手段，只是为了保证里面的试剂只能被拥有密码的人使用。
翎快速地转出了密码，密码筒倏然打开，她从里面取出了唯一的一管试剂，抽入针筒内而后扎进了少年的静脉。
几乎是所有试剂被推进少年体内的瞬间，他四肢末端的黑紫色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翎干脆利落地把用完的注射器扔到了海里。
不能留给任何人分析出它成分的机会。
拿着担架的水兵已经赶到。翎站了起来，指着躺在甲板上的少年：“将他带去医疗室。”
“那这个……东西该怎么办？”一个水兵看着占据了整个甲板的钢铁巨人，试探性问道。
“……暂时就这样摆着吧。”
她说完，便疾步走向舰桥。
五十海里是一个夸张的数字，就连顶级的声呐，只有在水况稳定的时候才能听见那么远的噪音，她早就听闻长官说过新一代的强袭者有异于常人的能力，它们是人类的姿态，又早已超脱了人的范畴。不知道新欧盟到底往它的身体里混杂了多少生物的基因，又进行怎样程度的人体改造，才能仅凭肉身之力判别那么遥远的敌人。
真是让人难以想象的怪物。
翎跨步踏入了舰桥内，里面的所有水兵都看向了她。
她扫了一眼在座的所有人，奥古斯特站在雷达屏前，一副恭敬谨慎的模样，没有一点之前的吊儿郎当。
翎的目光最后落定在了同样看着她的舰长身上，尽管早从奥古斯特那里得知了关于北风之神的情报，但是她还是要佯装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表露出被隐瞒情报后的愤怒。
她向舰长质问道：“还有一艘北风之神这件事情，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们的确跟北风之神遭遇过，但是我想我们已经甩开了它。”舰长回答道，“况且现在船队处于静默状态，我不认为它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五十海里，已经是非常危险的距离了。”翎陈述道，声音带着犹如极地冷风的凉意。
诚实而言，她的声音并不尖锐，甚至音量也维持在一个堪称温和的水平，但是不会有人质疑眼前的女孩身上散发的压力。
这是种很微妙的感觉，在座的所有人大都是经历了二十二年前那场灾难的幸存者，他们对在那之后出生的人总有种微妙的轻蔑。纵观过去的历史，那是仅有一次的翻天覆地的文明断层，他们从小生活的世界自由而宽广，人类就是食物链的顶层，而新一代的人却只能蜗居在仅存不多的基地里，终日为生存所忧虑，他们不知道大海的深邃，天空的高远，甚至不知道他们曾经征服过星辰的彼端。
他们看着这些可悲的年轻人，就像是从顶部俯瞰井底的青蛙，只不过如今他们也不得不身在井中。
眼前女孩的面容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甚至比之前那个新来的雷达员还要青涩，但是她却可以和这艘船上最有威严的舰长争辩而不露出丝毫胆怯。
“五十海里还有一定距离，只要我们安静地待在这个地方，等到它离开之后再继续航行，不会有危险的。“舰长说。
他话音刚落，舰桥内的铃声便随之响起，通信员提起了话筒。
“舰长，声呐室传来信息，方位1-9-5，北风之神正在向我们靠近……虽然目标不一定是我们，但是这样下去，我们的航线会交错在一起。”通信员咽了口口水，“要现在启动引擎离开这片海域吗？”
“越不希望的事情越会发生。”翎重复了一遍奥古斯特对她说过的话，“借我一艘橡皮艇，以及一个水兵。”
舰长闻言一愣：“你想干什么？”
“这支船队没办法和北风之神抗衡，你们的速度太慢了，现在才开始加速甚至没办法回避对方的攻击。”
“所以呢？”
“我去解决它，我有办法解决它。”
舰长几乎是瞬间就理解了翎话中的潜意：“恕我直言，那不可能，你做不到的。”
“为什么不让她试试呢？”
不知何时出现在舰桥入口的米哈伊尔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他走到了他们跟前。
“我带她去。”他说。
***
橙色的橡皮艇在水面上快速行驶着，路径之处翻起白色的水花。
米哈伊尔看见橡皮艇上藏着的潜水装备与一个袖珍的推进器时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惊讶之意，他只是摇了摇头，感慨道：“我就知道还有除了你外的人藏在这支舰队里。”
翎已经背对着他，换好了潜水服。那是非常简易的黑色潜水服，尼龙材质，甚至没有抗压能力，最好的潜水员也不过能徒手潜水到百米左右，那还是心无旁骛在水况稳定的海域专心下潜的情况，而现在她要以肉身之力在零度的北冰洋中潜入将近百米的海底，同时完成一系列水中作业，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无论是深海的压力，还是这可以将人冻成冰棍的低温，都能让她丧命在这片海中。
“是的，”翎平静道，没有任何秘密暴露后的惊慌，“所以即便我死在这里，也会有人继续我的工作。”
米哈伊尔笑了笑：“你觉得我会过河拆桥，杀了你吗？”
“你没有不杀我的理由，”翎淡淡道，仿佛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是绝佳的机会。”
她给自己的腰上系上了绳子：“比方说在我下潜后剪断这根尼龙绳，然后驶离这片海域，回去告诉所有人我发生了意外没能浮上来。”
“我不会那么做的。”米哈伊尔说，“我杀了太多人了，甚至连自己女儿都杀了，我不想再杀人了。”
翎闻言抬头看向了他。
米哈伊尔视线落在了远方，那棵贯穿层云的金属巨树，它太遥远了，在他们的视野里就像是一根黑色的铁针。他看着那棵树，自嘲地笑了笑，“这个世界都这个鬼样了，我们之间还要保持这种尔虞我诈的生存方式，未免太过可悲。”
橡皮艇的螺旋桨骤然停止，米哈伊尔回看向翎：“到了。”
翎垂眸。扛起了总重量将近十公斤的□□。
“根据估算，北风之神会在十分钟后途径这附近。我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会成功，必要的时候抛弃我，回到船队。”
她说完，便罩上了水肺，没有留下更多的嘱咐，抱着推进器和□□，直接翻身跃进了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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