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异想天开的行动在过去并非没有前例。二十世纪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意大利就曾组建过蛙人部队乘坐人操鱼.雷潜入亚历山大港,用炸.药损坏了勇士号和伊丽莎白女王的二号舰。
人操鱼.雷不是真正意义上用于攻击的鱼.雷,只是一种尺寸和形状和鱼.雷异常接近的水中潜航装置。翎手上的蛙人推进器只有不足她身高的一半的长度,虽然在推进力上相比人操鱼.雷稍逊一筹,也没有可以分离的雷头进行攻击,但是上面的简易声呐装置可以让她在这一片漆黑当中探测到相当遥远物体的存在。
蛙人体型太小了,在北风之神的“眼”里,制造出的噪音恐怕和一只海豚没有分别。她能在近乎隐身的状态接近它,安上几个炸.弹后扬长而去。
真是太冷了,简直是彻骨的寒意,要知道过去的蛙人再怎么样,也不会想着单枪匹马在没有抗压服的情况下潜入北冰洋来往一艘核潜艇上安炸弹。
这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前提是那艘核潜艇的操纵者是人。
【记住,那些过去的遗骸不过是在重复着以前的动作,就像是被设定好了参数,它们不存在所谓的智能,无法应对灵活的情况,所以我们有胜算。】
曾经有人跟她那么说过,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他的面容,只记得他的名字。
埃里希·赫曼,埃里希·赫曼,埃里希·赫曼。
翎在反复默念了数次这个名字,只要想起这个名字,勇气就会充斥整个心脏。她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去北美找到他,她笃定只要找到他,自己那些被蒙尘的记忆也会豁然开朗,她绝对不能死在这个地方。
随着光照度越来越低,水压也愈来愈高。
所有的喧嚣都被彻底隔绝,翎觉得自己不是在下潜,而是在黑夜中漂浮,在空中漫步。
比起恐惧,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孤独,脚底下是无尽的黑色,像是坠入深渊,没有回声,没有光亮,仿佛这深海之中只有她一个活物。
寒冷侵蚀着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体温的剧烈流失让大脑供血不足,海水压力似乎下一秒就要将胸骨压破。
百米,还好是百米,若是再深一点,她恐怕真的要被水压碾碎。
压力计上面的数字在不断上升,她终于停了下来,声呐显示屏上已然出现了一个红点。
到了,而且还是迎面赶上。
翎关闭了声呐,稳妥起见,接下来还是自己摸黑一段路程为好。远方传来了轮机的声音,于是她扑打着脚蹼,调整好推进器的方向,循着声音的方向游去。
轮机的声音愈发清晰,危机感让肾上腺素的分泌,她的心脏短暂地猛烈地跳动起来,大量的血液再次流经全身,脑海和视野也变得更为明晰。
眼前仍然什么都没有,但是她能感受到,它马上就要来了。
翎关闭了推进器的螺旋桨,避免它发出更大的噪音,气瓶内的氧气仍很充足,所有装备均已就绪,她现在只要将手中的□□贴上对方的龙骨,再远远引爆。
这点炸.药的份量当然不足以直接摧毁一艘北风之神级的核潜艇,但它足以破坏掉核潜艇的浮力调整装置,幸运一些的话,可以短暂地瘫痪掉它的行动能力……接下来的事情,就靠库图佐夫号了——一艘无法回避的潜艇跟靶子无异。
一股寒意爬上了后脑,不是生理上的寒意……那是更为抽象的感觉,翎下意识地扭过了头,顿时屏住了呼吸。
北风的使者正在不急不缓地向她走来,它不曾注意到她的存在,肉.体凡胎的她在”神”的面前跟一条蚯蚓没有分别,人不会为一条蚯蚓驻足,北风之神也不会为了她这团肉泥而改变航向,它径直从她上方掠过。
北风之神长度足足一百七十米,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哺乳类动物蓝鲸最长也不过三十四米,从翎的头上缓缓驶过的仿佛不是一艘船,而是一座堡垒。
一时间,她甚至不敢吸上一口水肺中的氧气,生怕惊扰了神的使者。
【不要害怕,你能做到的,你能做到所有的事情,Lin。】
那从意识深处浮起的声音让理智再度回归到身体之中,翎深深地吸了一口水肺中的氧气,在核潜艇即将完全掠过她头顶的那一刻,追上了它的尾巴。
她的腰上缠着五颗炸弹,一颗安放在尾部的推进器上,潜艇都有第二套推进系统,所以这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船侧的浮力调节装置,只要那里损坏了,潜艇就没办法控制上升和下浮。
安装完最后一枚炸弹,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神使鬼差地向更为前方的地方游去。
应该有的,这艘船的入口,潜水艇的井盖,只要找到它,她就能进入到潜艇内部一探究竟……这是绝佳的机会,她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操纵着这艘潜艇。
然而她失败了,尽管她找到了井盖,它却无法被打开,像是已经和整艘船连成了一体。
翎这才发现这艘潜艇根本不合常理。
一般来说,长期浸泡在海中的船只身上都会或多或少地附着着藤壶和贻贝,然而这艘核潜艇上没有,它已经在海下潜航了二十多年,却没有任何生锈和损耗,到处都光滑锃亮……
光滑蹭亮。
这不应该。
她掏出了一把刀,用力地往它的壳子上凿了一下,一层黑色的晶体随之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铁壁。
它不是没有损耗,是有另一层物质将它彻底包裹了起来。
翎拽着那块凿下来的晶体,开始上浮,她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那艘核潜艇,那是人类曾经的荣耀,他们亲手制造的船只,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再见了,风神。
……
库图佐夫的声呐室内。
一直静静听着水中声音的声呐员忽然听见了一声浑厚的爆炸声,他脸色一变,抬头对大副报了个坐标。
“2-0-0,它在上浮!”大副对话筒那边吼道,“这次不要再打空了!快点!所有□□都给我打出去!”
“了解。”舰长冷静道,“作战官,所有□□全数发射。”
早在鱼.雷抵达之前,米哈伊尔就感受到了水底下传来的震荡,他迟迟不见翎上浮,只好拽着绳子直接开着快艇,拖着水下的人驶离这片水域。
数枚鱼.雷如期而至,连环爆炸产生的震动接连传到水面,皮筏艇都随之颠簸了几下。在行驶到安全的区域后,米哈伊尔连忙拖拽着绳子,将翎从水下拽了出来。
大概是急着引爆炸.药,女孩没能在那之前上浮到安全的水域,爆炸的能量直接震晕了她。
米哈伊尔立刻开始按压翎的胸口,好在她没有溺水太长时间,他只按两下,女孩就将肺中的海水尽数咳出,恢复了微弱的呼吸。
米哈伊尔摸了摸翎的脖子,她浑身冰冷,已经是将死之人的温度了。米哈伊尔凝视着她惨白的面庞思索了片刻,毅然拉起了发动机,往回驶去。
***
库图佐夫的甲板上。
北风之神的反应已经确认消失,舰桥内的水兵们正在欢呼雀跃相互拥抱,舰长和大副却走到了甲板上,凝望着西南的方向,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真是讽刺……当初它刚刚建成的时候,我们是那么地喜悦,跟全世界宣布自己拥有了向俄亥俄级抗衡的潜艇,时隔数十年,我们却在为它的沉没感到庆幸。”舰长喃喃。
“就跟你之前和我说的话一样。”大副说,“是时候跟上个时代告别了,阿列克谢。”
风携着皮艇发动机的声音传到了他们耳畔,那艘橙色的橡皮艇逐渐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一开始实在太远了,舰长只能看见坐在皮筏艇后方操纵着发动机的米哈伊尔,随着橡皮艇的逐渐靠近,他才看清楚皮艇上还躺着那个亚洲来的管制官。
最初那点浅淡的喜悦立刻被冲散。
水兵们早就做好了准备,放下了吊机,准备将橡皮艇拉上船。
舰长却喝止住了他们,他扭头,俯视着皮艇上的米哈伊尔,和那个生死未卜的女孩。
“她还活着吗?”舰长问。
米哈伊尔没有回答。
舰长加大了声音,厉声质问道:“告诉我,她还活着吗?!”
他并不是在问一个客观事实,而是在等米哈伊尔做出最后的决断,无论他背上的那个女孩是死是活,只要米哈伊尔亲口说一句“她死了”,他们就会直接将她丢进海里,永绝后患。
这是最后的机会。
“阿列克谢。”米哈伊尔看着舰长,他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她救了我们。”
“我知道她救了我们!”舰长的眼睛在发红,“但是我在问你,她还活着吗?”
“够了!”这次说话的不是米哈伊尔,而是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大副。
大副拍了拍舰长的肩膀:“别再逼自己了,我们不是政客,她除了是管制官外,也只是个年轻的孩子,她还那么小。”
“就跟你的叶夫根尼娅一样。”米哈伊尔说。
这个名字瞬间点爆了舰长,他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老虎:“你这混账竟然还敢提——”
他的叫骂声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看见了,站在皮筏艇里的那个老头浑浊的眼睛里,同样泛起了泪水。
时光仿佛迅速倒退回到三十年前的摩尔曼斯克。那时候他们还是邻居,一个在海军服役,一个在空军服役,两个人没有任何共同特点,倒是家里同样有个顽皮的女儿,女孩们扎着白色头巾从学校里回来扑倒他们怀里叫他们父亲的模样似乎仍是昨日的光景。
没了,无论是国家,还是从小生活的城市,抑或是挚爱之人,什么都没了。
米哈伊尔哽咽道。
“也跟我的娜塔莉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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