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村西门出去右拐五百米，有家废品回收站，回收站的老板在此经营了十几年，名声挺不错。
下午四点钟，热浪还没有褪去，来卖废品的人寥寥无几。
“一共54个瓶子，算你五块零五毛。”
老板抽出一张五元纸币和五毛硬币出来，递给面前的小孩，看他嘴唇干的开裂，又拿了瓶矿泉水：“喝点水吧。”
顾惟接过钱，没要水，小跑着出了回收站，拐进一条无人的巷子里。
这巷子平日里很少有人来，砖缝里都长满了青苔。顾惟再三确认过没人，走到巷子拐角。
他蹲下，费力掰开脚下一块砖。砖下面，是数额不等的一沓纸币。
这是顾惟的全部家当。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更别说顾惟这样又穷又苦的。
李玉凤职业特殊，又对他不上心，经常一整天不回家，家里没有吃的，顾惟有记忆起就没少挨饿。
以往住在小红楼的时候，他总被反锁在房子里，没东西吃只能拼命灌水。后来小楼失火，两人搬了出来，顾惟不再被限制行动，倒是过得比之前要好一些。
之前有一次顾惟饿极了翻垃圾桶，被李玉凤撞见，她觉得丢脸，在大街上把他打了一顿。
当时回收站的老板也在，私下里告诉他，可以捡塑料瓶过来卖钱。
顾惟就学会了捡垃圾养活自己。
从小挨饿的经历让顾惟知道钱是个好东西，好东西放住处不安全，他寻摸很久，才找到这么个藏钱的地方。加上今天的五块零五毛，顾惟已经存下了五十五块钱，对五岁的孩子来说无疑算一笔巨款。
他把钱小心折好，放进口袋里，张望着走出窄巷，走进路边一家新开的精品店。
五分钟后，顾惟从精品店出来，手里多了个扎着蝴蝶结丝带的纸盒。
小孩抱着纸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底闪着雀跃的光，连脚步都透着轻快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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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翠花跟张义安说起自己姑娘可怜，情到深处流出两行浑浊的泪水。
张义安翻了全身口袋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一转眼就看到顾惟走了过来。
他精神一振：“顾惟，你回来啦？”
胡翠花被他的话吸引，用手背揩了揩眼睛，顺着张义安视线的方向扭头。
只一眼便愣住了。
这娃怎么跟个黑猴一样！
顾惟有点营养不良，之前一直黑瘦黑瘦的，被接到余家后吃好喝好胖了点，可惜没几天就被李玉凤带走了。
这些日子李玉凤不在，他沉迷赚钱大业，整天在外面瞎浪，才几天，就把之前长的肉全还回去了，脸又黑了两个度。
胡翠花原本对这个外孙也不待见的，毕竟是渣滓的种嘛，之前听张义安说李玉凤打孩子还觉得无所谓呢，谁家孩子小时候没被打过？
现在看到真人，她不这么想了——村里最穷人家的小孩也比他身上肉多，这小外孙过的是什么日子哦！
“真是作孽！”老太太拍了下腿，对女儿有些不满。你说说是不是有毛病，要是真的恨你就别生，生了又做贱人像什么话？
“顾惟呀。”老太太尽力挺起背，走到顾惟面前，说着别扭的普通话：“我是你外婆。”
黑瘦的小孩看了她一眼，默然扭头。
胡翠花有些尴尬。
旁边的张义安上前：“顾惟还记得叔叔吗？叔叔帮你把外婆找到了。”
顾惟从他身边擦过，蹲下在地上摸出一把钥匙。
他开门，张义安跟上：“外婆就是你妈妈的妈妈，她会对你很好的。”
正在开门的顾惟猛地扭头，直愣愣盯着他看，琥珀色的眼睛在暗处似乎在发光，看的人心惊胆颤。
张义安晃了一瞬，回过神来在心底失笑，他一个工作好几年的警察，竟然被小孩子吓到了，说出去能让人吓掉大牙。
顾惟盯了他一会，若无其事扭头，打开锁准备进门。
张义安也想跟进去，却被小孩转身拦在门前。
他好声好气：“叔叔和外婆等你很久了，让我们进去说好吗？”
小孩固执地挡在门口，像个守护领地的小狼崽子：“走开！”
“好好好，叔叔不进去。”看出了他的抗拒，张义安往后退了两步：“那你和外婆说说话好不好？外婆是来照顾你的。”
胡翠花上前，笑出一脸褶子：“乖孙孙吃了没？外婆给你带了烤饼。”
她从蛇皮袋里拿出一包饼递过去：“吃吧，这饼香的很。”
顾惟的视线从饼子上略过，重新定格在胡翠花的脸上。
作为母女，胡翠花和李玉凤的五官很像，只是因为年龄和性格的差异导致了些许不同。
这份相似令顾惟觉得厌恶与恐惧。
胡翠花手举得有点酸了，看外孙没反应，试探着上前一步。
她的动作似乎吓到了顾惟，小孩猛地往后蹿，一头撞到门上，门被撞开，小孩一扭头钻进去，又嘭地把门关上。
外面的两个人在敲门。
“顾惟，你让我们进去好不好？”
“乖孙，你开开门呐，我是你外婆。”
“……”
窝棚没有窗户，门内漆黑一片。
顾惟背抵着门板，感受到敲门的震动。他抱紧了怀里的东西，身体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
良久之后，敲门声停了下来。
他听到张义安说：“大婶，小孩子防备心有点强，要不然我们明天再来吧。”
胡翠花不知道说了什么，没多久，两道脚步声渐渐远去。
门外彻底安静了下来，顾惟耳朵贴着门，听了一会，稍稍放松一些。
但没等他喘口气，消失的脚步声又重新出现，这次要更加杂乱。
顾惟重新绷紧了神经，盒子被他抠出一个洞，细细分辨，却认出其中一道脚步声。
他精神一振，眼睛亮了亮，一手抱着盒子，转身开门。
门刚打开，就见嘉木蹦蹦跳跳地出现。他穿了一身绿色的恐龙装，跑动的时候尾巴甩呀甩。
“惟惟！”嘉木张开手要抱他，一不小心绊了下，差一点就要扑街，还好被顾惟给抱住了。
小孩拍了拍自己胸脯，就算这次险情过去了。他站直身体，嘿嘿一笑，在顾惟面前转了一圈，嘚瑟道：“帅不帅？”
转过去的时候小尾巴也扫了一圈，打在顾惟腿上，他视线随着尾巴转，手指蠢蠢欲动，点头道：“帅！”
于是嘉木便更得意了。
今天幼儿园活动，他们班级表演舞台剧，就是小孩们换上动物服装上台乱七八糟的演。嘉木被分到恐龙，他特别满意自己的造型，一定要让顾惟看到。
现在顾惟看到还夸了他，小孩就满足了，这才有精力关注别的事情。
他眼睛往斜后方瞄了眼，贴过去抱住顾惟的脖子，悄悄问：“那个矮矮的奶奶是谁呀？”
因为幼儿园活动，今天余卫东和魏舒华都过来了，一起来的还有离开不久的张义安与胡翠花。
顾惟在后面两人身上扫了一眼，嘴唇抿了抿：“是坏人。”
“哎？”嘉木要扭头，被他掰了过来。
小孩捧起抱在怀里的盒子：“给你。”
嘉木瞬间来了精神：“这是什么？”
顾惟不说了，引得他更加好奇：“那我拆了哦。”
“嗯。”
两个小孩进了屋子，顾惟犹豫了下还是挡在门口。
桌旁的嘉木对他招手：“过来呀。”
顾惟慢吞吞挪了过去。
他让开门，后面的人也跟了上来，余卫东夫妻俩走在前面，他俩一进来，房子差不多就挤满了。
张义安看了看情况，提议道：“要不我们出去说吧。”
“也行。”
几个大人在外面商谈事情，并没有刻意避着人。
顾惟分出一半心思偷听，嘴唇越抿越紧。
嘉木终于拆开了包装，打开盒子，从里面拽出来一直小小的比熊玩偶。
玩偶白毛黑眼，吐出一截粉色的舌头，头上的毛是蓬松的卷发，和嘉木的头发有点像。
嘉木拍了拍玩偶的头：“就是这个呀。”
“嗯，喜欢吗？”
嘉木拽了拽玩偶的卷毛，违心夸奖：“有点……算喜欢。”
顾惟弯了弯眼睛：“它的头发像你。”
嘉木猛地用力，拽下来两根毛，反驳道：“才不像！”
他一激动，恐龙帽子掉下去，露出被压扁的小卷毛。
天气挺热，嘉木闷了一头的汗，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一卷一卷的，和玩偶相似度更高了。
顾惟看看嘉木，又看看玩偶，眼睛差点不够用。
他对比了几次，得出结论：“你的好看。”
“……”
嘉木有点不好意思，随意捋了把头发，转移话题：“我爸爸他们怎么不进来呀？”
这话问出口，顾惟脸上隐约的笑意不见了：“不知道。”
他低着头，手指在桌面上掐出月牙形的痕迹。
嘉木不知道他怎么了，有些奇怪的看了眼，顾惟避开他的视线，把头偏向另一边。
“你怎么啦？”
“……”
嘉木绕到另一边，正对着他的视线。
顾惟低下头不看他，有些别扭。
“生气了吗？”嘉木蹲着，仰头对他做了个鬼脸。
顾惟看到，紧抿的唇线松了松。
看行动有效，嘉木来了劲，一连换了好多个鬼脸，终于成功把人逗笑了出来。
看他笑出来，嘉木起身呼出一口气，看起来十分疲惫的样子，拉过那只玩偶在手里揉捏，跟顾惟大眼瞪小眼：“你别生气啦，我喜欢这个的。”
他以为顾惟是因为送的礼物不被喜欢而生气，其实不是。
外面的交谈快进入尾声，顾惟已经弄懂了情况。
他沉默着，过了好一会才开口：“如果……如果我要走……”
话还没说完就被嘉木打断：“去我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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