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小说:殿上欢 作者:故砚殊
    祭天的场面铺陈得很大,簌簌冷风中,百官排立,庄重非凡。

    闻静菀站在众人之前,看着身侧手掌权柄的太尉大人满面淡漠,而那傀儡小皇帝则瑟缩着身子,在同样瑟瑟发抖的礼部官员指引下,一步步拜表宗庙,祭告天地,不禁心下叹一口气。

    上一世她一直随吕阁老辗转奔波,京城为刘戟占据,后来诸节度使纷纷效仿刘戟起兵,多数打着清君侧的旗号。

    京城成了必争之地,一年间几经战火,直至她身死,正是时任幽州节度使的赵冕,如今的赵太尉率军南下,扫平刘戟乱党,登基称帝。那时的赵冕手握四十万大军,兵强马壮,若不出意外,四海一统只是时间问题。

    如今重来,有些事情变了,刘戟入京三日就死了,她又恢复宣平帝嫡女的身份,大军震慑下京城一派平静,赵冕没有登基,而是选择辅佐一个旁支的闻氏子做傀儡。

    但有些事却没变,比如刘戟依旧死在赵冕手里,比如未来可预见的赵冕称帝。

    闻静菀兀自沉思出神,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死也不会被改变?

    一番礼制走完,已是一个多时辰过去。正待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预备下山暂且在灵光寺歇歇脚再返程时,只听赵太尉清朗玉润的声音乍然响起:“请长公主祭拜先祖。”

    闻静菀和众位大臣一起惊愕地看向赵冕,小皇帝拜祖祭天那是本朝历任皇帝登基的祖宗礼法,可闻静菀只是先帝的女儿,照理是轮不到她来拜祭先祖的。

    而闻静菀是惊愕于太尉大人的目的,她可不信赵冕会无端端让她来拜祭先祖,且不说小皇帝一个被他捏在手心里的傀儡,祭天也就罢了,谁知皇位能坐几日,但她不同,她是宣平帝仅存的血脉,如今的闻氏再没有哪一个比她更尊贵,祭祖代表的含义也就更为不同。

    所以,太尉大人是想她在先祖面前痛斥他犯上作乱呢,还是想她在先祖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纵是满心哗然,在场的朝臣们再借八个胆子也不敢忤逆赵冕的意思,而如吕阁老等视死谏为荣耀的顽石,赵冕今日压根没让他们来。

    闻静菀茫然地接过礼部侍郎手里原先小皇帝用的祭词,将自称改了,又跳过那些皇帝专用的字句,也就这么囫囵完成了祭祖的礼仪。

    太庙前,两侧宫人肃立,闻静菀脚踩金丝海棠芙蓉鞋,一袭大红鸾鸟朝凤深衣,头顶累丝金凤步摇冠,面容皎若天女,仙姿玉色,雍容雅步,缓缓走下阶来。

    满场寂静悄然,众人微露惊色,直愣愣看着。

    闻静菀抬眼,正撞进太尉那双幽深的凤眸,此刻的凤眸里不是先前的一潭静水,而是翻涌的惊涛骇浪,无尽深渊下耸动着许多她看不明白的东西,却又能感觉到它们的危险,仿佛一旦沾染上便再也脱不开身,那些东西会裹住她再不放开,永远沉在渊底只能与之缠绵。

    些微的试探让她落荒而逃,猛地回过神来,便看见太尉突然闭上了眼,再睁开,狭长优美的凤眸再度平静,似乎先前的一切都未曾存在。

    “太尉大人……”闻静菀呐呐唤了一声,嗓音如出谷黄莺惹人怜惜,然而赵太尉却浑然未闻,仿佛是被她的红衣灼伤了眼,背过身去,手背攥起青筋。

    他要用去全部的自制才不至当场把这小混蛋抱进怀里,给她锁上链子,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十八年,上一世他度过了足足十八年没有她的日子,她在他骨头上磨成了割不去舍不下的执念。

    他几乎一刻也不愿再忍,可他必须忍,忍到小人儿乖乖走进他为她铸造的宫殿,然后,再也不会放开。

    “既已事毕,可以下山了。”冷漠生硬地丢下这一句,太尉大人当先走了出去。一众大臣纷纷回过神来,眼光却还忍不住去瞟长公主的身影,适才长公主从太庙里走出来那一幕着实叫这些老臣心惊了一跳。

    闻静菀却没注意这个,满心都在疑惑赵冕的语气,太尉大人这是……生气了?

    可惜直到进了灵光寺,闻静菀也没寻摸明白到底是哪里惹了太尉大人不悦,明明她一句话都没说,就连太尉冷不丁叫她进太庙祭祖她都没问为什么。

    她困惑地挠了挠小脑袋,隔着七八步远的距离跟着赵冕,这是唯恐太尉突然想起她,她若是来不及回话那不就火上浇油了。

    灵光寺就在灵源山半山腰处,香火一贯鼎盛,只是今日因着新帝祭天,未曾开门迎香客。

    不过从进了寺门闻静菀就发现很多人都朝着一处涌去,不免好奇,晴烟看她探头张望,笑着道:“长公主可能不知道,灵光寺香火鼎盛有个大缘由是寺里有个高僧极会解命。”

    “解命?”

    晴烟点头:“嗯,了尘大师解命很准的,但是一年只解三天,须得有缘才行,所以很多人都慕名来拜会大师,只求能得大师算上一卦。”

    对于解命这一说,闻静菀心情很是复杂,要知道她之所以一出生就离了京城,便是因为据说她的八字妨克宣平帝,母后因她难产而死更成了她命中带邪的佐证,宣平帝简直一刻也容不得她,所幸那时师父刚好云游到京城,机缘巧合之下把她带回了云台山。

    云台山世代行医,而她虽对医理一窍不通,却也耳濡目染对命理之说十分驳斥。

    可是自从亲身经了一回死而复生,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她也说不准了。

    闻静菀好奇地问:“真有传得那么玄乎?”

    她这么一问,晴烟也为难起来:“这……奴婢可说不准,都是听人家讲的,身边却并没有亲身经历过的,要见了尘大师一面可不容易,您看那些平时稳重端庄的老大臣这会儿不都挤着过去看吗?”

    这话倒是真的,方才行在闻静菀后边那些大臣这会子都跑到她前头去了,还兴冲冲地都往一个方向去。

    仔细一看,太尉大人的方向好似也是那里?

    这样的热闹岂有不凑的道理?闻静菀当即带着两个宫女也往那里走。

    殿宇前,硕大的香池里烟雾寥寥,因着极浓郁几乎辨别不出是檀木香,从四方传来的阵阵诵经声伴着木香,让行经此处的人蓦然心神安定。

    大殿里站了许多的人,几乎都是随行伴驾的大臣。闻静菀站在殿门口,也听不清里面说得什么,只一扭头就不见了赵冕的身影。

    “哎,赵太尉呢?”她扭着头四处看了看,只确定赵冕没有进大殿,却不知他往哪里去了。

    晴烟也好奇解命的大师,没有注意,倒是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雾雨小心翼翼指了指大殿那头,说:“奴婢瞧着太尉往那去了,长公主要跟去吗?”

    闻静菀迟疑了下,不过再看看人头攒动的大殿,到底点点头:“这么多人,只怕天黑也轮不到咱们,不如跟着太尉大人,说不准这寺里还有别的会解命的大师呢。”

    晴烟、雾雨自然没有意见,三人往大殿侧边行去。

    谁知一过拐角,迎面就走来个和尚,说是和尚全是因着他穿了件禅衣,但那禅衣破破烂烂,脚上的布鞋也开了大大小小三五个洞,露出几根黑乎乎的脚趾头。

    和尚手里还提着个葫芦,喝得醉醺醺,满身的酒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闻静菀蹙眉捂嘴,正要快步走过去,那和尚却迷瞪瞪瞥了一眼她,登时就好像见到什么奇怪事情一样,失声叫道:“姑娘你乃横死之相啊!”

    “大胆!”晴烟立时怒斥这个口吐胡言的大胆秃驴。

    那和尚却恍若未闻,直盯着闻静菀的脸,使劲眨了眨自己酒气困顿的眼睛,不敢相信似的道:“最多还有一年可活……不对!不对!姑娘你这面相是已死之人呐!”

    晴烟气得脸都白了,这秃驴越说越放肆,竟还敢诅咒长公主是死人:“我看是你活腻了!”

    闻静菀没有管晴烟,那醉和尚的话让她心跳漏了半下,宽袖下玉指不由攥紧了原来真有人能看出她的命数……

    “……不对!不对!还是不对!明明是死命,可偏偏又有紫霄龙气缠身……哎呦!”醉和尚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旁侧伸出来的一只脚狠踹到石板路旁,葫芦里的酒撒了一身,那和尚显见摔得不轻,爬了两下没能爬起来。

    闻静菀抬眼愣愣看着来人:“太尉大人……”莫名有些心虚。

    赵冕眉心眼尾皆是压不住的阴骛戾气,周身的威压赫然放开,俨然凶神现世,居高临下看着醉和尚,便是站在一旁的闻静菀也不禁缩了缩脖子,静若小鹌鹑。

    那醉和尚倒是心大,被这样盯着索性在地上翻了个身,仰面看着赵太尉,惊讶地“咦”了一声:“阁下龙睛凤目,这是天生的真龙之相啊!”接着又摇头,“可惜却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做了皇帝也不长久……”

    闻静菀的小心脏“噗通”一次,又“噗通”一次,心里替醉和尚捏了一把冷汗,这真是逮着太尉大人的逆鳞戳啊!够胆!

    然而赵冕显然不像她那么欣赏醉和尚的勇气,厚底黑靴踩在醉和尚的脖颈上,再用多一分力气,脸色憋得通红说不出一句话的醉和尚就得去见佛祖了。

    当此时,一个穿袈裟的胖墩墩和尚匆忙跑来,嘴里喊着:“太尉大人脚下留情!”

    圆惠大师顺了顺气,才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慈眉善目地张口:“请太尉大人脚下留情,我这师弟性情顽劣,口舌不戒,冒犯了两位,还请长公主与太尉多多海涵。”然后又对闻静菀说,“长公主有礼,老衲是本寺的住持圆慧。”

    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那醉和尚说得倒也没错,只是惊世骇俗了些,闻静菀也笑着颔首:“圆惠大师有礼了,无碍的。”

    她是不介意,至于太尉大人介不介意,她就没法子了。

    然而那圆惠大师转头笑眯眯盯着太尉大人看了看,不多时,太尉大人竟真的收回了脚,只是面色更差,冷哼一声拂袖离开,闻静菀顾不得惊讶连忙跟上。

    圆慧目送一行人走远,才无奈地回过头来看了眼躺在石径旁的师弟,摇摇头:“师弟啊师弟,你还记得师父叮嘱过你喝了酒就不要开口的事吗?”

    醉和尚仿佛没听见,手下摸起葫芦将剩余的一口倒进嘴里,嘟囔道:“师兄啊,你说我今天是不是喝醉了,居然看见两个已死之人?怪哉!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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