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退了烧,闻静菀这病就好得快了许多,只一应起居仍是留在了暖阁,准备等过了冬天气转暖再回搬。
外头雪晴天霁,堆压了好几日的雪也都慢慢化尽了。晴烟端着一碗碧粳粥走进来,正看见闻静菀半倚着榻上的素色五福捧寿垫枕,双目微阖,手里的书册没有抓牢,不知何时已掉在了榻边,书页卷起。
显见是看着书就睡着了,晴烟微微一笑,上前捡起那书册,放在一旁的红木几案上,然后伸手轻轻摇了摇浅眠的闻静菀:“殿下,醒醒,该用膳了。”
闻静菀慢吞吞睁开眼,一时间还有些迷茫,葱白手指在空中无意识抓了抓,猛地想起什么来轻呼一声:“哎我的书!”
“书在这儿呢,殿下怎么看着书就睡着了?”晴烟轻笑着扶她起身,“这已经到用膳的时辰了,殿下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闻静菀头脑尚还有些昏沉,懵懵地眨了会眼才听进去晴烟的话,鼓鼓嘴道:“看书睡过去不是常有的事吗,这屋子里又是火盆子又是熏香的,我真是时时刻刻都要眯过去了。”说着,就打了一个呵欠以示所言非虚。
晴烟闻言却摇了摇头:“但是开窗可不行,殿下身子刚见好,万一吹了风再染上风寒可就遭了,过两日就是宫宴了,说来这还是殿下头一回参加呢。”
“宫宴?”闻静菀倒是前几日就听说了要办宫宴的事,不过那时她正病昏昏的,晴烟、雾雨跟她说了什么也都没记住。
晴烟一边将碧粳粥呈上来一边说:“这宫宴是历来的规矩了,京中有品阶的官员及其家眷到了这日都要一同入宫来过年节,是皇家与百官共庆,也是陛下恩赏,今年又是新帝登基,五品以上的官儿都能来,比起往年可更热闹。”
闻静菀刚要说什么就看见晴烟手里的粥,顿时小脸皱得像包子:“怎么又吃粥……”
自打她生病,每日里三顿要吃两顿半的粥,着实清淡得不能再清淡,说起来这几日她唯一吃过有滋味的食物竟是赵冕那厮送来的炙烤。
可惜那厮是没安好心,明知她生着病还故意送这样的荤腥物馋她,她只用了几口便被晴烟收走,如今只觉后悔,十分后悔!
而炙烤也只送了那么一回,分明就是那厮故意与她过不去!勾起了肚里的馋虫,却只给些滋味寡淡的粥食,简直其心可诛!
心里愤愤,她却也只能接过那碗碧粳粥,皱着脸慢吞吞地吃。
吃到一半,闻静菀忽地想起来方才没说完的话,立时放下了手里的白瓷勺,抬眼去看晴烟:“听你一说,宫宴那日岂不是京里有名有姓的人物都会进宫来,想必也少不了勋爵贵女们吧?”
“那是自然,殿下到时候兴许还能认识几个脾气相和的姑娘,有空便召进宫来陪您说说话也好。”
这是晴烟真心实意的盼望,小主子不是京里长大的,如今回来,孤零零的也没个说话的人,每日里除了用膳就是看书睡觉,她们做奴婢的看着都不落忍,可偏生小主子身份不一般,太尉不许小主子随便出宫,若是在宫宴上寻到几个说得上话的,以后也能召人进来作陪,不至于自己一个人。
闻静菀不知她这宫女心里替她做的打算,只一听这话愣了会儿才勾起唇角轻笑道:“哪有说得这般容易,人家好生生门当户对的世家贵女不来往,偏偏要与我这样的身份做朋友?”
不消猜,如今京城里还能好端端屹立着的勋贵世家不是与太尉大人有些或深或浅的交情,便是惯会明哲保身的,但无论哪一种,都不会想与她这个先帝遗脉扯上干系。
所以,这场宫宴纵是繁华热闹,却也与她没有多少瓜葛,还不如想想宴上有什么好吃的来得快活。
“对了,这宫宴是娄公公操办还是李太后?”闻静菀嘴角的自嘲的笑未歇,又突然想起李氏这个堪堪算得上“对头”的人物。
晴烟本来听了小主子的话,心下正难过,一听见这问题回想了下,道:“前朝的宴席是娄公公亲自操办,后宫这边则是尚仪局……不过,奴婢听说这几日太后宫里召见了几回外命妇……”
想起上一回李氏在宁寿宫有意针对小主子,晴烟不免有些着急:“殿下,若是太后她……”
闻静菀却是饶有兴致地摆摆手:“无妨,我倒想看看这回她能拿出什么主意,宫殿上若只是吃吃喝喝,岂不太没趣了!”
见小主子似乎还挺期待,晴烟一颗提起的心稍稍安定,想来她们心中有防备,不论太后做什么,总归不让得逞就是。
转头看见几案上犹剩了半碗粥,晴烟叹一口气:“殿下,您该喝粥了。”
眼看着到底没能躲过去,闻静菀只好哭丧着脸又端起粥来,一双水盈盈的杏眸可怜巴巴迎向晴烟,晴烟故作看不见别过眼去。
*
宫宴这日,天儿晴得极好,雪亮的蓝空挂着一盏红彤彤的太阳,便是没有多少暖意叫人心里看着也十分舒畅。
闻静菀用过早膳,步出暖阁,沿着廊前的小花园慢慢走,这是她在云台山十几年受师父濡染养成的习惯,用过了饭食总要走上一会儿。
屋里晴烟和雾雨正在替她准备今日宫宴的衣裳首饰,宫宴的重头戏在晚上,这会子宫外倒是陆陆续续有人来,俱都被请去了宁寿宫。
闻静菀懒得这么早就去和李氏打机锋,便叫晴烟、雾雨不用急,她们用过了午膳再去也不迟。
不过她不急,自有人急。
散完步,闻静菀才回到暖阁里坐下,就来了个粉红宫装的宫女。
“见过长公主,奴婢是宁寿宫的桃红,奉太后娘娘之命特来请殿下,今日来参加宫宴的一众勋贵夫人小姐们都到了,等着参见殿下呢。”
这宫女倒是生了张巧嘴,诓起人来眼睛都不眨。
闻静菀斜睨她一眼,唇角轻讽,这时辰别说是有身份的世家夫人,便是稍有些品阶的都不会到,至多是些上赶子逢迎巴结或者出身低微的人家才会来的这样早。
李氏这是瞅着她什么都不懂,故意要给她难看呢,若她真以为有人等着要拜见,急匆匆去了,少不得留下个眼皮子浅没见识的名声,白白叫人看不起。
思及此,闻静菀杏眼微微一挑,樱粉菱唇勾起一个妩媚弧度,对着那状似谦卑行礼的桃红道:“原来是这样,不过还劳烦你回去与太后娘娘说一声,本宫先前染了风寒,这会子身虚体弱,不敢给诸位夫人小姐过了病气,还是等晚上开了宴再行拜见之礼吧,再说兴许还有些远路的夫人小姐来不及赶到,且等一等她们。”
话罢,还故作娇弱地咳了几声。
叫桃红的宫女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拒绝,一听此话竟一时不知如何接,福了福身又劝道:“殿下言重了,众位夫人皆是诚心拜见,殿下……”
不待她说完,雾雨已经冷声截道:“桃红姐姐慎言,长公主前几日才病了一场,身子尚未大好,此时宫宴未开,外头天寒地冻的,若是一时劳顿伤了身子,谁担待得起?还请姐姐回去与太后娘娘告知一声,就说殿下晚些时候再过去。”
比起长相温婉说话也和气的晴烟,雾雨冷下脸来的时候真有几分唬人的劲儿,桃红被她一通抢白,面上一阵青一阵白,转头又看见掩面轻咳不发一声的闻静菀,终于明了,低声告退。
看着粉装宫女离开,闻静菀朝雾雨眨眨眼,笑着说:“没想到雾雨这张嘴堵起人来也够厉害的。”
雾雨面上冷色褪去,还微微红了面颊,连声道:“奴婢不敢,这都是以前在尚服局跟别人扯嘴皮学来的。还是殿下聪慧,一眼就看出了太后打的主意,没叫她称心,晴烟和奴婢方才还担心您万一松口答应了可该怎么拦一拦。”
听出小宫女话里的佩服,闻静菀嘴角笑意微浅,随口搪塞了过去。若是上辈子才下山的时候,她一定不会知道这些,可经历过一年的乱世,辗转流窜,见过世间人情冷暖以后,该知道不该知道,也尽有几分了解了。
*
日头渐渐西斜,坐在长乐宫里也听得到远处人声鼎沸,可见今日宫宴何等热闹。
雾雨从外头回来,十分惊喜地道:“殿下,前头御花园里娄公公布置了许多花灯,待到晚间,灯火点起,听说场面堪比上元灯会。”
闻静菀还未见过上元灯会的模样,一听这么说顿时好奇,晴烟和雾雨也都是小时还未进宫时见过上元灯会,这会儿也很是稀罕。
只可惜现在仍然天光乍亮,到晚上还有好几个时辰。
不过,也该去宁寿宫了。
闻静菀换好衣饰,一行人便缓步朝宁寿宫去。
这会儿的宁寿宫大殿上,李氏坐在上首,一袭深红暗花锦绣宫装,头戴金玉宝冠,一对柳梢眉描得精致细长,捧着掐丝珐琅绿底红花茶盏的十指指尖涂了大红蔻丹,端得是风情万种,却难免有失庄重。
她那双尾端刻意上挑的眸子不动声色打量着下首,微微僵硬的神情透露出她此时的心情并不愉悦。
殿内满满当当坐了许多人,华服美饰不一而足,除了这里,两侧偏殿也各自容纳了不少今日来与会宫宴的夫人闺秀们。
其实若是往年,不必拥挤在宁寿宫,而是该各自去拜见亲近的各宫嫔妃,待到开宴之时才会一齐坐席。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后宫只宁寿宫与长乐宫有主,她们的车驾一进宫便被引到宁寿宫来,所以都聚集在了这里。
这本该叫李氏扬眉吐气的场面,却在她看到几个对她毫不理睬,径直围坐在一处吃茶说笑十分怡然的贵妇人时,都化作了郁气堵在心口。
“长公主到——”一声唱和引得众人目光都向殿门口看去。
华丽宫装的女子缓步踏进门来,扬眉展颜的一瞬,殿内悄寂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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