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小说:殿上欢 作者:故砚殊
    宫宴的重头历来不在吃食上,菜肴从御膳房一路送来,本就失了几分热气,待到众人寒暄礼毕落座,已是真真成了寒羹冷炙。

    闻静菀本来心中还存些侥幸,等看到碗碟边缘荤油渐渐结成块,摆盘精致的菜蔬也因着时间过长失了鲜妍,顿时没了品尝的兴致,只捧着香茗垂首轻啜。

    同殿而食的一众夫人贵女多半都是先前坐在宁寿宫正殿里的,不论揣着什么心思倒是都动了动筷子,相比之下,闻静菀这副岿然不动的样子便显眼起来。

    李太后矜持地放下白玉箸,又拭了拭嘴角,才侧眼瞟向闻静菀道:“莫非今日的宴席不合长公主胃口,哀家见长公主一直喝茶?”

    这宴席合不合口味不重要,谁动不动筷子也不重要,但李氏挑明了说出来,就难免给众人留下一个长公主口舌挑剔的印象。

    其实好印象坏印象的闻静菀倒无所谓,只是细究起来,一个人的名声却最容易被这样的小事一点点坏掉。

    千里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1,李氏确是个惯会玩弄这种手段的。

    慢慢放下手中的杯盏,闻静菀杏眸微挑,斜斜瞥了一眼状似关怀实则眸中不掩恶毒的李氏,轻启檀口笑道:

    “本宫倒不知太后娘娘这般关心本宫,竟一眼也不错地看着,不过太后娘娘误会了,不是本宫不想吃,只是风寒才好,太医特意叮嘱了只许食粥。不能与诸位同飨佳肴,本宫亦是遗憾,无奈扰了诸位雅兴,本宫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她话锋转得自然,将李氏几句刁难四两拨千斤地推了回去,满殿官眷也端起杯盏相和。

    她这番落落大方之举一时间倒显得李氏做派甚是小家子气。

    看着殿中众人影影绰绰的讥讽神情,李氏一口气憋在胸中,得意的笑还没来得及在面上停留就垮了下去。

    闻静菀淡淡扫一眼,敛目轻哂,鸦羽似的睫毛搭拢下来,她素来不信劳什子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仇当然是现场就报才爽快。

    许是因着接连在闻静菀身上吃了两回挂落,李氏后半场宴席虽是阴沉着脸,却到底没有再来招惹。

    宴席一毕,尚仪局的女官就来通禀御花园的灯会已经布置起来了。

    闻静菀与两个贴身宫女正等着这一节,闻言便相视一笑,随着众人一道往御花园去。

    说是在御花园办,实则还用上了两侧的延嘉殿和咸池殿,形态各异的华丽宫灯一溜烟儿望不到头,灯笼下还应景地挂了许多小卷纸笺,若不是知道今儿才是年前,只怕真要以为上元节到了。

    闻静菀带着晴烟和雾雨边走边四处张望,这灯会布置得极为气派,处处都叫人眼花缭乱:“不知道宫外的灯会是不是比这儿更繁华热闹?”

    “听嬷嬷说上元节的时候花灯都是从皇城一直挂到城外去,全京城的百姓都会去看灯,还要猜灯谜,肯定比宫里的人要多得多,也热闹得多。”雾雨打开了话匣子,虽记不得自己幼时在宫外的事了,但她听年长的嬷嬷说得多,这会儿都抖落出来说给闻静菀听。

    晴烟也说:“殿下兴许不知道,其实咱们宫里每到上元节也会挂花灯,不过都是各宫的主子自己看着乐呵乐呵,从来没像今儿似的聚在一起办的这么大。”

    闻静菀好奇地听她们说着宫里宫外的节庆,心里却不由想到云台山,云台山虽然也有很多人,但好像从来没有这些花哨的庆祝仪式,最隆重的莫过元日2,但也仅仅是聚在一起饮一盏屠苏酒,师父会对她说几句勉励的话,她勤勉过正月,便又忍不住懈怠。

    想起在云台山的快活日子,闻静菀唇角扬起。

    抬首看见前头围了一圈人,顿时收了心绪,也走上前去。

    原来这处置了一座小小的高台,几座晶莹剔透的琉璃宫灯高悬其上,流转下斑驳碎影,宫灯的红穗儿上照例系了灯谜一样的纸笺,只是上头并非灯谜,而是各样技艺,抽中的人则要当场表演,得了满堂喝彩的便可以取走一盏琉璃宫灯。

    闻静菀过来时,便看见一个穿栀黄百蝶穿花云锦袄的俊俏姑娘手里拿着一张红笺皱眉,这姑娘抽中的是对对子,被众人围着,许是因迟迟未想好,大冷的天鼻尖硬生生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半晌终是磕磕绊绊对了出来,虽算不得上佳,倒也说得过去。

    闻静菀正看得热闹,却不想那栀黄衣裳旁穿一袭丁香色束袖收腰褶缎裙的贵女高扬起下巴,指着她道:“不若请长公主也来抽一抽?”

    延嘉殿里,李太后与一众自矜身份未去逛灯会园子的官眷夫人们坐在一处,听到闻静菀被人邀着一同“比试”,眼中滑过一丝快慰的讽笑,只嘴里却轻斥道:“怎的这般没规矩,长公主初初归京,未曾受过宫中教养,哪里能与京中这些整日浸淫其中的高门之女相较?”

    连着被闻静菀下面子,李氏也不再故作慈善,话里话外都纯然不客气起来。

    殿内安坐的夫人们哪里听不出她的意思,但也没人觉得李氏的话不对。

    那嫡公主纵然出身高贵,可到底流落在外,如今朝堂上又是那般局势,着实没几个真把她放在眼里的。

    李氏得意听着众家夫人的敷衍谦虚,待转了话头,又听桃红附在耳边低声说“奴婢看着一群锦衣公子也去看花灯了”时,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深了又深,她不过是给那些贵女们透了点风声,倒是没有想到灯会又助了她一臂之力。

    过不了多久,长公主无才无德一无是处的名声只怕就要在高门内院之间传开了。

    李太后的心思闻静菀一概不知,她这会儿只觉面前说话的姑娘有些熟悉,尤其那趾高气扬的神态,她盯着那张陌生的脸,陷入沉思。

    叶芸竹看她立于琉璃灯下,肌肤欺霜赛雪般白嫩细致,五官精致宛如神仙一笔一画细细雕琢,一双含水秋眸微微圆睁,娇媚中又带几分懵懂纯稚之态,禁不住失神了一刹,陡然回过神来,故意挑衅道:“莫非长公主不肯给在下这个面子?”

    闻静菀迟疑了许久,听见这话终于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纠结:“……你是谁?”

    这是有意羞辱!叶芸竹阴沉着脸,手攥得死紧,发出轻微的咔响,一字一字从齿间挤出:“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臣女叶芸竹,家兄乃太尉麾下副将叶锡元!”

    “啊!”闻静菀惊呼一声,终于想起来这是祭天那日偷偷随驾的小叶姑娘,后来也是她拦了自己逃跑的路,以至于被太尉大人逮个正着,“原来是你……”

    叶芸竹只觉她这般恍然之态实在虚伪做作,径直指着花灯下的红穗儿道:“长公主不若也抽一张,凑凑喜庆。”

    这时候旁侧已拥簇过来许多人,不乏与叶芸竹不是一派的,但都兴致勃勃看着叶芸竹为难长公主的行径。

    众目睽睽,闻静菀心中叹一口气,这刁难她始料未及。

    不过,也算有趣。

    她伸了手,在几盏琉璃灯下点了点,最后选了张雪青色的纸笺。

    做一首诗,以“冬”为题。

    “殿下竟挑中了这般没有难度的题目,我可听说这里头还有要求射箭的呢!”

    这遗憾的语调不像祝贺倒像恐吓,她观小叶姑娘这一身打扮,与寻常闺中女儿相比多几分飒然,想来射箭是长项。

    闻静菀勾唇浅笑:“本宫自是比不得小叶姑娘百步穿杨,不过既是凑巧抽了这个题目……”

    见她似有踌躇,叶芸竹不掩恶意地嘲讽道:“怎么,殿下觉得有些难,答不出来吗?”

    不仅叶芸竹,还有一众围观的贵女目光都若有似无地落在闻静菀身上,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神情,只等着她作答。

    她们都知道闻静菀是半路被捡回来的,若不是太尉心思难测,只怕早就身首异处,可以想见她流落在外过得也不是什么好日子,更别说如同她们一样受到精心教养,学习诗词歌赋礼乐书易之类的。

    闻静菀蹙起眉,捏着那纸笺半晌未发一言。两个宫女急得咬牙,可又不敢凑上去,唯恐叫小主子更受奚落。

    气氛正悄寂,外头忽然传来一道温雅男声。

    “岁暮日晚雪映天,春光不改旧时颜,可怜桃李无人识,回首东风又一年。”3

    随声音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个墨青色锦袍的贵公子,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衣着华贵的少爷公子。

    闻静菀发现身侧这群贵女们不少偷偷红了脸,掩起面却又忍不住去看来人。

    那墨青色锦袍的公子走到前来俯身一揖,恭敬道:“臣临川世子李承陵见过长公主,适才无礼,只听做诗便一时技痒,忍不住说了出来,扰了殿下的雅兴,还望殿下恕罪。”

    这公子生得玉树临风还这般会说漂亮话,明明是有意解围却偏说是他自己技痒,闻静菀唇角牵出笑意,眉眼弯起,泄出三分媚态风华,顿时叫一众跟来的公子哥儿看直了眼,本来要和李承陵一起下拜的身子愣愣僵在那处,显得有些滑稽。

    闻静菀刚要张口,一个冷冷的声调陡然插了进来:“长公主好兴致。”

    一袭玄色银线绣蟒纹云纹锁边锦袍的身影高大挺拔,从阴影处走出来,面容清冷俊逸,一双墨色凤眸幽深黯沉,细薄唇瓣抿成一条线。

    闻静菀错愕瞪着那处阴影,心里止不住哀嚎,这厮来了有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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