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静菀拿菜的手一顿,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蹙,陇右节度使钱焕钦,这人算不得大人物,却也不是无名小卒,犹记前生这个钱焕钦极善钻营,一直到明年六月才遭了杭勤的暗算,死在全州。
照他的性子,不该公然谋反才对……
听了娄崧的话,赵冕神色纹丝未变,目光依旧锁在闻静菀的背影上,她脱去外头厚重的披风,纤细腰肢被一根雕花绶带紧紧箍着,将那圆润臀形都一也衬了出来,口中玩味道:“消息传出去了吗?”
娄崧躬身低声回道:“离得近的几处应当都得到风声了。”
“嗯。”赵冕轻哼一声,摆了下手,娄崧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闻静菀背着身等了又等,却再没听见一句话,纳闷地转过身却差点撞到那贴近的坚硬身躯上,愣愣退了两步,捂着鼻子瓮声瓮气说:“太尉大人怎么还在这儿?”
赵冕居高临下睨她一眼:“臣不在这儿能去哪儿?臣以为长公主用那兔肉或许更好些。”他神色挑剔地对着闻静菀手里的羊肉摇了摇头。
“……方才,本宫听说那陇右节度使反了?”沉默了下,闻静菀咬牙将手里的羊肉换成了兔肉,摆出一个担忧的表情,“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尉大人不若早些回去坐镇处理,也免得下头兵将们乱了心神?”
刚听娄公公说,她心里还有些窃喜,想着太尉总该回去了吧,谁知这厮不仅没走,还站在这里对她的食材指指点点。
实在可恨!
赵冕满意地看了她的动作,又垂眼看见她的表情,唇角轻勾,声音带了几分愉悦:“长公主可知陇右节度使为什么要反。”
“为什么?”
赵冕看着小公主一双杏眸懵懂睁大,白嫩的面上还有几分遮掩不住的天真好奇,唇角的笑略深:“祭天行刺之事是陇右节度使钱焕钦一手策划,臣前几日派人捉拿,钱焕钦拒不认罪,而今更是起兵谋反,实在罪无可赦。”
“不可能,钱焕钦那个人胆小谨慎,怎么会……”闻静菀下意识脱口而出,到半截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地闭上嘴,小心翼翼去看赵冕的脸色,唯恐这凶神察觉到什么。
然而赵冕的神情却好似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好整以暇看着她,凤眸微微眯起:“长公主知道的这么多倒是出乎臣意料……”
闻静菀下意识挺直了背,神情极力想维持镇定,却仍旧难掩忐忑,白嫩手指在背后不安地搓了搓,意图含混过去:“我、我在云台山时听下山行医的师兄们说过几句,并、并不知晓多少……他们也都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
“不,长公主说得很对。”太尉大人居然意外地肯定了她,语气温和仿佛引导,“当日行刺的死士近二百人,其中除了陇右,还有朔方、安西和剑南。”
迎着太尉大人隐约含笑的眸子,闻静菀呐呐:“那不就是……合盟?”
赵冕淡笑着颔首,闻静菀本就圆睁的雾眸陡然瞪得更大,她突然反应过来,既然几方合盟的事太尉大人都已经知道了,那他还只说是陇右节度使策划的刺杀,捉拿也只捉拿钱焕钦,岂不是有意为之……
见她反应过来,赵冕唇角扬了扬,神情慵懒地退后几步,指了指灶台道:“长公主还不开始吗,臣可是已经饿了。”
钱焕钦是他故意逼反的,想通了这一点,闻静菀神情有些复杂,再联想到前几日她偶然听见的赵太尉似乎要削藩的传闻,不由心中咂舌,果然能在乱世搅动风云,最后登顶高位的人,心都脏!
这一环扣一环的设计,真叫人看着都胆寒。
闻静菀自觉自己那点儿小心思实在拿不上台面,非常识时务地垂下头,捧着太尉大人金口玉言点的兔肉走到食案前,拿起刀切成馅儿。
她先前看了那边的瓷盆里有醒好的面,她调些馅料正好做一道羊肉酥饼,现在羊肉换成兔肉,也是一样的。
只不过,兔肉她更喜欢吃烤的,从前在云台山,她就时常去后山逮兔子,逮到了就直接在溪边架火,烤好的兔子随便加些盐,味道就是极好的。
一边想着,闻静菀面上露出几分怀念,云台山的兔子又傻又肥,自从下了山她就再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烤兔子,上一世临死前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再回一次云台山,这一世……
眼尾余光瞥了瞥身侧的人,闻静菀瘪瘪嘴,这一世也不知能活几时,便是活着也不知有没有机会离开京城回云台山。
将小公主的细微表情都收入眼底,赵冕长身玉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直直盯着闻静菀,仿佛一刻也不愿意让她离开视线,幽深的凤眸收敛起一切情绪,黑沉沉的凝着,只嘴角一丝弯曲的弧度昭示着他此时心情尚可。
闻静菀切好了肉馅儿,又取过一旁新鲜的冬笋,切成细碎的丁儿加进肉馅里,最后放调料,她依着自己的口味各样放了些,又抬眼去看赵冕,然而太尉大人对她的举动没有丝毫反应,她便心安理得地搅拌起来。
调好馅儿,闻静菀走到一旁把先头御厨揉好备用的面团拿出来,切下半块,剩下的放回去。
她又将面团揉了揉,为着更好用力,整个人在食案前踮起脚,霓红金绣的束腰绶带随之飘动,打着旋儿雀跃了几下,好似一根羽毛拂过心头,麻酥酥的。
赵冕换了个姿势,眸色暗深。
面团是御膳房的大师傅调的,里头加了好些东西,闻静菀便也没再费事,飞快地擀成面皮,加了馅料,在酥饼上刷一层油就放进炉子里烤。
灶台前留守的小太监是个手脚勤快的,连忙上来接手,闻静菀便站在一边指挥。
因着她着意做得薄,酥饼烤制得极快,几乎放进去不多久面上就变成诱人的金黄。
闻静菀拿莲纹白瓷碟取了先烤好的两个就奉到赵冕跟前,盈盈笑道:“太尉大人久等了,您先吃吧。”
赵冕垂眸看着瓷碟里可怜兮兮的两个兔肉酥饼,睫毛打下一圈阴影,蓦地挑眉看向灶台。
“……那、那等全做好,太尉大人再动筷子。”被看穿心思,闻静菀心虚地转过头,小步蹭回炉子前。
很快,喷香扑鼻的兔肉酥饼就接连出炉,闻静菀拾了几个递给那帮忙的小太监,笑道:“你们也拿下去分着尝尝。”
小太监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受宠若惊地接过去,连忙行了个礼。
闻静菀一回头就对上赵冕略显阴沉的面容,不由脚下一顿,方才太尉大人的心情看着还不错,怎么忽然就变了脸?
赵冕凤眸深沉,带了几分凌厉,瞥一眼告退的小太监们,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皱起的眉心萦绕着隐晦的烦躁,只落在闻静菀身上的视线渐渐沉下去。
气氛骤然压抑,闻静菀怎么也想不通是哪里惹了这尊凶神,莫非还是因着刚才她故意“克扣”兔肉酥饼?
堆满兔肉酥饼的瓷碟被心儿颤颤的小公主怯怯推到面前,巴掌大的白玉面上杏眸圆睁,透出几分迷惑,嘴角笑容甜蜜,颊边妩媚的小梨涡也盈满讨好:“太尉大人,吃酥饼。”
刚烤好的酥饼一口咬下,饼皮酥脆,肉质鲜嫩,混着冬笋的清香,满足的滋味顿时溢满口腔,即便烫的人舌头发麻,也令人欲罢不能。
闻静菀见太尉大人拿了一个吃,稍稍安心,也不客气地抓了一个,她早就饿了,这会儿肚子里已经连咕咕叫都咕不出来了,也不顾忌什么细嚼慢咽的淑女风范,一边被烫的“嘶嘶”叫,一边快速吃掉一个安抚自己饥饿的肚子。
赵冕看着她左右开弓的架势,阴鹜的眉眼滑过几丝笑意。
这小骗子每次饿了都是这样,恨不得一口气把看见的都吃下,凶狠霸道得可爱。
忽然他又想到什么,稍有缓和的眉宇再次凝上冰霜,小骗子喜欢和别人分享食物的性子也还是一如既往,一如既往地让他不爽。
一碟子兔肉酥饼,赵冕看着吃得缓慢,可实际上一点儿也不比闻静菀伸手的次数少,甚至还要超过她。
看着碟里孤零零的那个,闻静菀眼睛眨也不眨伸出自己白嫩嫩的小玉爪——
“咳。”
一声轻咳,闻静菀的小玉爪与兔肉酥饼只有一线之隔。
她可怜巴巴抬起头,圆滚滚的映水秋眸写满了恳求,樱粉的唇轻咬,上头的胭脂早已被一层薄薄的油光取代,娇艳诱人。
赵冕瞳眸幽深,清冷的俊颜上细薄唇瓣轻勾,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恍然不似世间人而是天上仙。
分明是阴险狡诈的魔鬼!
呜——
闻静菀嗫嚅两下,心里滴着血将小玉爪收回来,嘴上还要故作大方地推让:“最后一个还是太尉大人用吧,这酥饼凉了就不好吃了……”
“长公主如此大方,臣却之不恭。”
在闻静菀恋恋不舍的注视下,赵冕慢条斯理拿起最后一个兔肉酥饼,每一口都吃得极细致,似乎唯恐她错过,还要故意展示给她看。
闻静菀瞪着眼睛看他,一双杏眸蒙上了水雾,她想不通这人的心肠怎么能这么坏。
她泫然欲泣的小模样显然取悦了赵冕,赵冕咽下最后一口酥饼,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襟,朝着她莞然一笑,摇头叹道:“长公主,其实你若不把酥饼分出去,还是够吃的。”
闻静菀没有听出他话里潜藏的深意,兀自瞪大了眼:这难道是她把酥饼分出去的错吗,分明是这厮吃了太多!
“长公主,走吧。”赵冕宛若无事发生过一般。
闻静菀气冲冲:“去哪!”
他扬眉浅笑:“长公主请臣用膳,臣请长公主去看花灯。”
吃饱喝足的闻静菀很有几分额外的胆识,狐疑地看着赵冕:“我方才已经看过花灯了。”
“长公主还没见过今日的灯王。”
闻静菀听雾雨说过,每年的上元灯会都有一盏最大最漂亮的花灯做“灯王”,只有幸运的人才能有机会得到“灯王”,但她没想到今天宫里这场灯会也有“灯王”。
可她不记得御花园里哪一盏花灯是最大最漂亮,可以称之为“灯王”的……
直到亲眼见到“灯王”,闻静菀才知道她先前确实没有见过,更确切地说是不可能见过——因为“灯王”根本就不在御花园灯会上。
一盏七层七色琉璃宫灯好似一座缩小了尺寸的七宝塔,矗立在鹤羽殿的殿顶。
鹤羽殿说是殿宇,其实只有一进一出,宫殿顶端造型奇特,犹似一只扭头梳理羽翼的白鹤,宣平帝时是用来召请道士诵经的。
而今日的“灯王”便放置在殿顶好似白鹤头颅的位置,从远处望去,极像白鹤戴上了一顶宝石高冠,璀璨生辉,熠熠夺人。
“哇!”闻静菀忍不住惊喜地捂住嘴,刚才发生的不悦顿时从脑子里消失得一干二净,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奇景。
静谧夜幕之下,高七层的花灯透过晶莹剔透的琉璃瓦映出斑驳光影,内里构造精巧奇妙,从不同角度看过去,皆有不同的场景。
闻静菀惊叹着左右移动,半晌扯着赵冕的衣袖道:“这宫灯太神奇了,怎么做到的?”
赵冕敛目看见攥住他衣袖的白皙手指,小公主的目光一眨不眨盯着琉璃宫灯,眼底透出单纯的喜悦。
着实勾人……
“啊——”闻静菀一下没注意,身体就忽然离开了地面,只是几个纵越,眼前晃了一晃,然后她就站在了鹤羽殿顶,距离那盏“灯王”咫尺之距。
鼻尖是浅淡的檀香,腰上是一道有力的手臂,闻静菀能感受到自己的头顶上就是太尉大人清浅的呼吸。
她一动不动,脸色却犹如抹了大片晕不开的劣质胭脂,红得厉害。
好在现下是夜里,没有人看得见她的脸。闻静菀胡思乱想着,甚至都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手掌想要推开身前紧靠的人。
那人却没有松手,反而又箍得更紧了些,她隐约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暖意,下意识地想这么冷的天他还是这么单薄一身居然不生病?
“长公主最好别乱动,万一摔下去臣可救不了你。”
戏谑的笑语几乎就在她耳边响起,闻静菀的耳朵尖一下子红得能滴出血来,也不知他是不是看到了,她只听见耳边又传来低低的笑声。
“灯、灯王……”过了许久,闻静菀才从一团乱麻的脑子里扒拉出关键,恨不得下一刻就抱着花灯下去,远离叫她手脚发软的太尉大人。
赵冕推着她换了个位置,光彩夺目的琉璃宫灯一下子出现在闻静菀眼前,凑近了看,这宫灯更加精致,整体烧制的琉璃灯不禁八个侧面各有精巧的画面,就连那棱柱都细细雕刻了花纹,每一层伸出来的檐角部分还刻画了各样的飞禽走兽。
一言以蔽之,精巧至极。
闻静菀看得一时都忘了恐惧,连连惊叹。
赵冕手附在她腰间,由着她对那琉璃宫灯仔细打量,直到她试图将琉璃宫灯抱起来。
“哎——这么重?”闻静菀歪着头仰视太尉大人。
赵冕恶劣地扯了扯嘴角:“臣只是带长公主来看灯王,若是长公主要带走,臣可不帮忙。”
闻静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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