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七层七彩琉璃灯王到底还是送来了长乐宫,被稀罕的不得了的小宫女们摆在暖阁外间的架子顶,闻静菀从软塌上一抬头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一抹恼怒的绯红浮上面颊,闻静菀见着那灯就想起那晚被太尉大人掐着腰挟上殿顶戏弄的事来,小声嘟囔一句:“登徒子!”
晴烟从外间进来,一时没听清,惊讶着问:“殿下?”
闻静菀连忙摆手,只一抬眼又看见了流光溢彩的宫灯,轻哼一声:“你来的正好,去去去,拿块布把那灯给本宫罩起来,本宫不想看到它!”
这几日同样的话她都不知说了多少遍,晴烟照旧笑着道:“宫灯里点了蜡呢,罩起来恐怕要烧着了,殿下若是看腻了,奴婢把毡子给您落下来。”
说着,就放下那道厚厚的八团喜双面隔毡,隔开了内外间的视线。
闻静菀哼哼两声,勉强满意,端起手边红木几案上的青花缠枝白玉碗喝了一口,压下满面的霞色,朝外头努了努嘴:“对了,这两日外头可有什么新鲜的说法了?”
她说的却是这些时日外头的传闻,那日宫宴可谓是她这个先帝遗女正儿八经的头一次亮相,看热闹的、好编排的可都尽等着,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得到宫宴之后会流出来多少说法,更别提那日她不光给了李氏两顿排揎,还当着众家贵小姐的面被太尉大人好一顿“教训”。
她自个儿说的倒是若无其事,还颇有几分置身事外的兴致,晴烟却是顿时拉长了脸,愤愤地道:“那些子上不得台面的腌臜话殿下不必放在心上,若叫奴婢知道是谁说的,一定撕烂他的嘴!”
向来少见晴烟这般生气的样子,闻静菀“噗呲”一声笑出来,抿抿唇道:“好了,你也别生气,随她们说去,难道她们还能来咬我一口不成?”
其实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闻静菀便是不听也能猜出几分,左不过是些她生得狐媚惑人,却满腹无才一包绣花枕头,要不然就是自恃身份嚣张跋扈,连太后等人都不放在眼里,以及她不得太尉欢心,很受苛责一类的说辞罢了。
想着,闻静菀就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这些编排的话三分是那些看不上她的贵女们传的,另外七分却得归功于李太后了,那日她被太尉提前带走还以为李氏要扑个空,倒是忘了她还能这般兴风作浪。
晴烟担忧地看着一脸无所谓的小主子,咬了咬唇还是道:“殿下,这事儿总不能就这么任由着她们瞎传,于殿下的名声不好。”
小主子过了年就十五了,在大昭也是该议亲的年纪,虽说不知赵太尉肯不肯放小主子出嫁,可若是坏了名声总是不好的。
闻静菀倒不知晴烟替她想了这么多,笑着说:“放心吧,这事儿我心里有数,再说名声不名声的,也就那么回事罢了。”
要说李氏这手段,厉害算不上,可着实恶心得很,她记下了。至于名声,她还真不怎么在乎,经过乱世的人都知道到了生死边缘,名声是救不了人的,她现在小命捏在赵冕手上,今朝有酒今朝醉就好。
看出小主子的态度,晴烟闷着声应下了。
不过这些传闻说闹得凶,其实也只是内宅后院的女眷们知道,朝堂上却是有另一桩震动的大事发生——削藩!
赵太尉要削藩的信儿传出来有段时日了,然而大多数人起先都觉得是捕风捉影,甚至可能是某些人故意为之,直到过了年,朝廷开笔,头一件事便是商议削藩。
要削藩,可不是说说这两个字这么简单,大昭以武立国,早年间更是开疆辟土这才划下了如今的赫赫版图,节度使便是那时候就留下的旧制,一地节度掌兵权、财权、政权,实力雄厚。
几百年下来,到宣平帝时,夸张的说,除了要与朝廷缴纳供奉,一地节度与画地为王的土皇帝也无甚差别,更别说如今尚存的各地节度几乎身上都有藩王的爵位。
只不过相较于有名无实数目众多的藩王,各地节度使才是真正手握实权的人。
一如赵冕,任幽州节度使,还是世袭的定北王,但一众属下惯称他大都督,而非王爷。
如今赵冕要削藩,说的不客气些,这不仅是要限制各地节度,也是在凿他自己的老底。
一时间,朝上众人面面相觑,弄不清这位摄政大臣的心思,俱都不敢站队。
削藩的事遮遮掩掩议论了好几日,赵冕也不催促,只随着这群大臣们和稀泥,但削藩的消息却是飞速地传出了京城。
各地蠢蠢欲动的节度使们作何感想不知,但闻静菀听说的时候却是吃了好大一惊。
“太尉要削藩?”
晴烟提了精致的掐丝描金红木食盒给她布膳,点头道:“说是外头都传开了,朝堂上也议了好几日,只是还没有结果……”
没有结果也够吓人的了,闻静菀捏着白玉箸怔了怔,这时候削藩饶是她一个不懂朝政的都觉得有些不妥,那厮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上一世赵冕才登基不久她就死了,但那时候天下归一,以赵冕的本事,削藩自是不意外的,毕竟藩镇割据确实已经到了足以威胁皇权的地步,赵冕自己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然而现在赵冕可还没有登上皇位,就贸然削藩……是不是有些托大了?
晴烟布好菜,又说:“不过奴婢今儿听人说,太尉好似还没有下定决心,倒是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吕阁老他们很是坚持,倒是罗将军那一伙好似不甚乐意。”
听见这话,闻静菀点点头:“这好说,削藩的话先不论外头那些,京里赵太尉的人首先就留不住,吕阁老当然乐见其成,罗将军不愿意也是正常的。”
“可这样的话,太尉为什么要削藩啊?”晴烟也就是随口一问想不通的地方。
她对这些没有兴趣,只是听回来给小主子解闷,长乐宫里整日就小主子一个,也只她们能从外边听些消息说给小主子听。
这一点也是闻静菀想不透的地方,撑着脑袋奋力思索了一会儿,忽的想起来宫宴那晚在御膳房的时候那厮说起陇右节度使造反的事来,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算了算了,说不准这又是那厮的阴谋,左右与她不相干,她也懒得多想。
“对了,晴烟,过几日是不是就到上元节了?京里是不是要办灯会?”吃了几口菜,闻静菀才突然想起这个日子。
数一数她闷在长乐宫也有小半月了,除了在御膳房“偶遇”几回太尉大人,竟再没见过旁人,实在憋得狠了。
晴烟回:“今儿是初十,还有四日就是上元节了,京城的灯会倒是该预备起来了,只是……殿下能出宫吗?”
闻静菀抬头冲她眨眨眼:“能不能的总要试试嘛!”
***
正月十四。
紫宸殿里,娄公公小碎步捧着一盅野菌鸽子汤未通禀就进来了。
殿内,罗常林等人肃立在阶下,正一脸凝重地说着什么。
赵冕抬首瞥一眼娄崧,娄崧半步不敢耽搁地走上前,将汤盅置在案上,低声道:“贵主儿还在侧殿等着,说是趁热喝才好。”
赵冕唇边极快地略过一丝笑。
娄崧把头埋得更深了些,如今但凡有关长乐宫的事,他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太尉的古怪性情在这事上可谓到了极致,上一刻还笑盈盈的,下一刻就阴沉了脸。
唯有一点娄崧心里却是有谱的,那就是太尉从没对长公主起过杀心!
圆滚滚的白瓷盅,外头描画的是一幅田园山景,掀开同样圆滚滚的盖子,香浓的味道混着热腾腾的水汽蹭的冲出来,很快在殿内散开。
罗常林说话的声音一顿,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御案上扎眼的汤盅,这汤盅格外熟悉,毕竟一连几日都准时出现,叫他们想不眼熟也不行,而那汤的味道更是一天换一个样,偏偏这会儿正是腹中饥饿的时候,闻着那鲜嫩的鸽子汤就止不住想咽口水。
听见话音中断,赵冕抬眸瞥了阶下一眼,淡声道:“继续。”
罗常林猛地回过神来,接着说话,但眼神颇有几分怨念地瞅着御案,赵冕置若罔闻,悠游闲适地慢吞吞喝完一盅汤,又将那圆滚滚盅盖盖回去。
这汤盅是闻静菀的最爱,只是有一回叫这厮看见了,此后便指定她用这汤盅给他煮汤,闻静菀试图反抗,被镇压,只得含泪献出汤盅。
赵冕做了个手势,娄崧躬身上来收起汤盅,正待转身,就听太尉道:“带句话给长公主,本王今晚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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