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转头看向阁楼外的九欢, 她正半倚阑干跟慕非白说笑, 身后是一轮圆月星河万里，她着一身黑缎镶大红滚边男装，跟慕非白的黑衣劲装很搭，她的眉目灿若晨光，将这方万千星辉都比了下去。
九欢余光发觉时修的眼神，于是转眸看向他，唇边的笑意更浓。
她对时修抬了抬眉，抛了个媚眼，提壶与慕非白碰杯，二人仰头将酒饮尽。
“你还就认定这个人了？”慕非白问。
九欢说：“可不，我这么专一, 他这么好, 我们绝配。”
慕非白笑：“我听说他们修的道戒律很多，你能受得了？而且他这榆木脑袋, 你不花个百八十年能撼动得了吗？累不累。”
九欢拍了拍慕非白的肩膀，深沉老道地说：“我们强者，有时候就是喜欢挑战一些高难度的, 你不懂。”
慕非白知道她又开始不正经了，嗤了一声, 道：“是是是, 你最强。”
静默一阵，九欢问：“小白啊，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两自小一同长大, 九欢虽然比他强很多，但慕非白却是比她大了几岁，九欢野蛮生长没有朋友，很多事情都是慕非白教给她的，包括她这痞里痞气的性子，她也习惯了有什么都会问他。
慕非白说：“喜欢一个人啊，想跟她一直呆在一起，想亲她，想上她，想跟她生孩子。”
九欢唔了一声，又问：“那怎么分清只是对他有欲望还是喜欢？”
“欲望是换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可以，喜欢是非她不可。”
九欢看着慕非白的眼睛，他是有些细长的单眼皮，眼尾微微开了一点小双，本是整体下垂的无辜眼，却在眼尾处上挑了起来，呈一对英气十足的丹凤眼，很是耐看。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说这话的时候就像告白一样严肃认真，九欢不想去分清他话里的男他女她，只是“嗯”了一声。
“知道啦。”九欢说。
“那我走了，你别死啊。”这话他们常说，每次出猎告分开，都会当作一个习惯的用语。
九欢作势要打他，慕非白又笑了，揉了揉她的头，九欢的发质很松软，跟她的倔脾气完全不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只温顺的小猫咪，事实上她却是个慵懒而漫不经心的大狮子。
慕非白再看了她一眼，跟屋内的两个人扬手就当作打了声招呼告辞，趁着浓重夜色，从阁楼轻盈跃下，身轻如燕地步履翻飞，很快消失在绵延的屋顶瓦砾之间，越缩越小，直到远方。
九欢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那街上的灯火明艳，非常热闹，人声都能些微地传到这般高处。
她想起了沁平镇那一夜的上元佳节，当时因为不能来这鸿夏，才择了那小镇，现如今人已身处金陵王城，虽不是上元节，但她也忽然想下去瞧瞧。
九欢拉起时修就往外走，凤祁星洲本想跟上来，却被九欢一声“你在这等我们”叫住。
他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看那两个灿若明灯的人并肩而立，侧颜都是精雕细琢、勾勒出一副被上天眷顾的轮廓，二人所及之处似乎都环绕了一圈的光华，他有一瞬的恍惚，自己虽是被万人瞻仰瞩目的千岁之子，现下心里竟然有了一点酸酸的触不可及的感觉。
身旁的霓裳看凤祁星洲的神色有异，方才那两位玉雕般的人就这样把大名鼎鼎、平日被众星捧月惯了的太子殿下独自扔在这里，心情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赶紧给笙舞使了个眼色，抬手抚琴弹奏了起来，笙舞自然意会，盈盈起身，嗓音顺耳轻柔道：“笙舞为千公子舞一曲罢。”
凤祁星洲未作回应，只呆呆地望着手中的酒盏。
九欢拉着时修下楼出门，街上人来人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热热闹闹的夜市充斥着小贩的叫卖声、大人和孩子们的说话声，大家都是其乐融融合家欢乐的样子。
她一下子就觉得心里没这么空了，新奇地扯着时修到处跟人挤来挤去，终于挤到一个杂耍团的前排位置，又看胸口碎大石，还看了喷火表演，九欢觉得这里的街头杂耍比堰江楼的那些莺歌燕舞好看多了，她果然欣赏不来那些个文人墨客的风雅趣味。
时修看着她噢噢的叫唤着跟人群一起起哄，在面前兴奋得跳来跳去的像个孩子，也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微微扬起，目光也跟随着她动来动去四处乱晃。
两人被人群挤得只能贴身站着，时修被挤得很不自在，却又没办法，只能任由九欢束起的发丝在脖颈间绕来绕去反复厮磨，弄得他痒的不行。
时修的双手一直乖乖的放在身侧，只有九欢拉着他的时候会顺着她牵着手腕，其他越矩的动作一点没有。
九欢看了一会又不想看了，两个人挤出人群，街上几个在收档的小贩推着车过来，后头不知道哪个达官贵人的马车挤了过来，时修看九欢背对着街口没看到身后，情急之下一手拉过她的手臂。
九欢一下子扑到了时修的怀里，一股清香的少年香气扑鼻，她顺势伸手紧紧地抱住了时修的腰。
他的腰精瘦健硕没有丝毫的赘肉，甚至对于男人来说这腰有些过细了，九欢心想，这手感真是无与伦比的好啊，我再也不撒手了！手里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时修被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来，这才反应过来两人这暧昧的姿态，九欢又跟无尾熊一样趴在他身上不肯下来了，他脑子嗡地一声，心头像是堵上来一口热血，满腔的火热难以抑制。
“好了，放手。”他声音有点沙哑，气息略显不稳。
九欢自然发现了时修的变化，玩兴大起，道：“就不放！”
时修轻声道：“这人很多，都看着呢！”
九欢这才反应过来她现在是女扮男装，在夜市大街上众目睽睽下搞断袖，金陵百姓晓是见多识广也受不住这么刺|激的场面，都开始窃窃私语，对着他们两指指点点，神情都是清一色的好奇和鄙夷。
她咳了一声，余光瞄到一个拿着糖葫芦走过来的老婆婆，顺势把头埋进时修怀里狂蹭，嗲声嗲气地嚷嚷道：“哥，我要吃糖葫芦嘛！你给我买，不买我就不回家！也不可以告诉爹娘！”
周围的人似乎懂了什么，哦原来是哥哥带着脑子有点傻的弟弟出门啊！可惜了，长得这么漂亮，却是个傻子。
大家啧啧地摇着头不再关注他们，九欢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表情，嘿嘿看了时修一眼，头整个埋进他胸口，说话的声音闷闷的：“我可以一直抱下去啦！”
时修无奈，正想推开她，卖糖葫芦的老婆婆听到她那声叫唤，笑呵呵地走了过来，近了身才眯眼看到时修的脸，啊了一声道：“公子生得这般俊俏，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呐！”
九欢把埋在时修身上耍赖的脸转过来，看了老婆婆一眼，嘻嘻笑了笑。
老婆婆哎哟了一声，又说：“这位小公子怎的也生得这般漂亮，我这是阳寿已尽，看到神仙了吗？你们要带我去天上吗？”
九欢哈哈大笑，道：“婆婆你还活着呢，我们都是普通人而已，这一串糖葫芦多少银子呀？”
老婆婆从杆上拔出一串递给九欢，道：“不用了，二位公子生得如此灵秀，就当老婆子今天有福，这糖葫芦送你们了，还要一串不？”
九欢乐呵呵接过去咬了一口，时修摇了摇头说不用了又给老婆婆道了谢。
她吃得腮帮子鼓了起来像一只小仓鼠，还要说话：“看来你以后靠这张脸就可以骗吃骗喝来养我了，哈哈！”
然后又把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塞到时修手里，在他怀里摸出钱袋，拿了几个铜板追了上去，把钱硬是塞进老婆婆手里，又跑了回来就着时修的手吃糖葫芦。
时修看着她微微笑了笑，他心想九欢一直是心地善良的。
但如果慕非白听到时修心里这句话，肯定会把白眼翻到后脑勺，说那是你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忘了她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的样子，要是多看几次就会明白善良这两个字跟她沾不上边，最多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和怜悯而已。
吃完糖葫芦，九欢在前头又看到有人在打钢花。
这种手艺是把烧到发红的钢水放在一把大勺上，往天上用力一泼洒，那旁边的人甩着钢镚子的绳往上一打，那钢花的火星就在天上四散爆开来，在夜色中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只有在这鸿夏的金陵城内，才能看到能把钢花打出各色各样图案的高超技艺，这在普通的城镇可是看不到的。
九欢的脑袋随着那抛钢水的动作甩着脖子仰头看，火花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她伸出手去接，又回过头来看时修，那回眸伴着一个如春光般明媚的笑容。
很多年以后，时修都会想起她的这个笑容，那种温暖和灿烂可以扫清一切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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