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时修转身要走,九欢忙道:“喂,别走啊时修,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这样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吗?这就是你堂堂圣尊的待客之道吗?你们那五戒七律里没有一条是不讲礼貌的戒律吗?”
时修身形顿了顿,似乎在回想是否真的有这一条,或者是否哪一条的内涵里包含了这一条,却又听得身后一阵哈哈大笑。
“你还真的在想啊?哈哈哈!时修你可真逗,你是吃可爱长大的吗?”女子巧笑嫣然,分明是噙着戏弄之意在寻他开心,这难不成真是老天爷派来锻炼自己心智的一个劫数吗?时修心想。
心绪虽乱,面上却依然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只淡淡道:“无聊。”
看着那拂袖而去的白衣背影,九欢堪堪止住笑,倒了倒酒坛,发现已然一滴不剩,才悠悠站起身,哼着不知哪家酒肆唱词中的小曲儿,晃悠着下山。
“生何愁死亦何哀,信手挥之度外。
重义轻生,付扬眉一拜。
许君一诺,千里应声万里来……”
脚下步履一虚,便是悬崖之下万丈深渊,连藤曼都无从生长。
时修听得那声“许君一诺”就已转身,余光见那纤细的身影离崖边越来越近,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闪身飞去,将九欢整个身子拦腰捞了回来。
九欢毫不客气地勾着他修长白皙的脖颈,呼出一口酒气,时修闻得那夹杂着小麦、果子的味道,有种奇异的香气。
她那一双凉薄小巧的柳叶唇微张,肤色如美玉般透白,浑身柔若无骨,妖冶媚笑,很难想象眼前这是扬名四方的零号猎手,一人能敌得过千军万马。
九欢眯着眼,盯着他的眼底满是笑意盈盈,时修知道自己又被捉弄了,愤愤然说出一声带着怒意的:“不知羞耻!”
伴随着话音他也放了手,九欢却直接扑倒在地上,动也不动,时修又怕自己再上当,不敢轻易上前,看了一阵发现毫无反应,又小心翼翼扶着她的肩膀将她翻过身来。
她轻轻闭着眼,缓慢的呼吸声带着胸脯有节奏地起伏,竟是直接睡了过去。
时修已经被少女捣鼓得没了脾气,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只有满心的无奈。
放在这山崖边似乎非君子所为,还是涵养守着他忍耐的极限,把她抱回房中安置好,才自己回过头去在那银芽树下枯坐了一夜,他又怎敢跟此人共处一室,也不知道她半夜会做出什么来,想到这里时修皱了皱眉,逼迫自己不去细想。
那罪魁祸首醒来伸了个大懒腰,看着从窗外窜进的阳光洒满了一地,自己身上还盖了张绣满千瓣莲花纹路的薄被,手感绵软顺滑,还带着一股时修身上的薄薄檀香气,闻起来清心宁神,难怪这一觉睡得这么好。
时修的房间几乎没有任何布置,一切都是用竹子手工打造的,房中除了书柜就是书案,齐整洁净,一尘不染,只有那入了门的一幅字加以修饰,笔力苍劲肆意。
上书:青山原不动,浮云任去来。映照着门上的匾额题字“深云间”。
她走出房门,见那银芽树下果然端坐着一人,他面朝着崖间掩映在山峦之中的缭绕云雾,正低首抚琴,那古琴筝筝低鸣,弦音风雅端庄松沉旷远,一弦清一心,泛音犹如天籁,九欢忽有种清冷入仙之感。
她静静看着那白衣背影弹奏一曲毕,才踱步过去,道:“圣尊好雅兴,好听好听,再来一曲!”
时修早发觉她在身后,本来这一曲“净心”就是为她所弹,九欢生性浪荡不羁,手中又有无尽杀业,长此以往戾气深种不利于身心。
他转过身,对九欢道:“姑娘杀戾太重,此曲可净心。”
九欢对他总疏离地称她作“姑娘”早已无力再劝,只扶额在他旁边四仰八叉地坐了下来,拿起一朵银白落花放在鼻尖嗅了嗅,花香莹人,道:“圣尊大人果然悲天悯人慈悲为怀普渡众生啊,别白费力气了,我手上的人命哪是靠几首曲子就能超度得了的。”
“……”
时修心想,孺子不可教也。
但手里还是没停,又起一曲,十指纷飞纤长如玉,指下吟柔余韵、细微悠长,时如人语,时如心绪,飘渺多变。
九欢干脆躺倒在地,把头靠在棋盘角,一手拈花以肘遮眼伴着琴声睡起了回笼觉。
自此以后,九欢就乐得把这里当成自己的酒肆,时不时就拿好几坛酒来“喊山”,跟时修醉里论道醒时折花,大老远就对着圣尊修行的方向大喊他的名讳。
圣域的信徒们都愁坏了,不让她进来吧,又无法阻挠。
圣域自有的防御似乎对她不造成任何威胁,她完全可以出入如无人之境。
让她进来吧,这样久而久之,圣尊修炼之地都漫溢着一股醉意欢的酒气,犹如小麦和果香混杂在一起,弄得这清净之地不伦不类。
但圣尊也从未下令说过不准她闯入,四位长老除了赤露长老常年不在圣域,其他三位一般都是在闭关修行,无甚大事不可打扰,这女子也算不上是闯山,在圣域之内除了喝酒之外也没有作奸犯科,他们的戒律只约束自己,并不约束他人,实则确实管不上她,这到底该如何是好?
一回生二回熟,回回如此,信徒们觉得自己身负重任,要做自己认为正确之事,可不能坐以待毙,任由这不明身份的女子打扰圣尊大人清修,这回一字排开严阵以待,把九欢一人一马围堵在山门之外。
九欢这回可是拿了好几坛醉意欢打算留宿几天,没想到这群呆板无趣的信徒还真的敢群起而攻之。
她在这山门之外撒泼打滚,马儿都替她不好意思一溜烟跑开了。
闹了半天,信徒们坚如磐石,他们早已商量好了,决不能让圣尊被这个女人带坏了。
一阵钟声传来,夕阳西下,照的少女双颊泛着淡粉色,嘶喊半日也渴了,随手打开一坛子酒,清冽的香气瞬间染红了这云雾。
她仰着天鹅般修长的脖颈,灌下一大口烈酒,琼白通透的酒浆沿着如雪的肌肤滑下,沾湿了前胸一大片衣襟。
时修缓步走下山门时,黑衣少女长发披散,左手提着红帖酒坛,抬袖擦过泛红的薄唇。
清风吹拂捋过她的额发,那种灵动和自由仿佛是他穷尽一世都无法企及的美好。
“时修!”她咧嘴嬉笑,大喊他的名字。
两侧信徒愕然,不可置信的样子回头一看。
霎那如山鸟惊飞,信徒纷纷让步,整齐地在两侧排列成行,那个天神般的少年从天梯的长阶上缓步而下,他白衣胜雪,身后似有烟霞轻拢,手上拿着一串凤眼菩提持珠,腰佩檀木嵌玛瑙石,上雕一枚栩栩如生的千瓣莲,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他凤眸微启,露出那双琥珀色的瞳,给这副丰神俊朗的轮廓更添一抹神圣不可侵犯之意。
还没等时修站到她面前,九欢便感觉有点儿泛恶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喝了三坛也近乎极限,当着时修和众信徒的面就吐了出来。
也许是吐多了经验丰富,竟一滴都没有溅到自己身上,倒是周围都遭了难,尤其是迎面走来的时修。
众人看着圣尊大人从未沾染过丝毫污渍的月白锦袍上,溅满了不可名状的物体,在受到惊吓的几番震惊与恶心之后,有眼尖的赶紧上前把扒在时修身上的酒鬼生托硬拽扯下,也顾不得男女之别。
时修神情不变,只说了句“好好安置”便拂袖而去。
信徒一众感慨圣尊慈悲为怀、宽容大度自不必提,但绝对没有人发现他转过身以后眉头紧皱面容抽搐的模样。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邋遢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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