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鸟落于枝头,黑亮的圆眼睛倒映出躺在被褥里,望向天空的少女。
阿善支着软绵无力的手臂坐起,鸦羽色的发丝散落在身侧,像是被潜意识牵引,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向自己的左手。
空气中漂浮着细碎颗粒,金色阳光在指缝间绽放出暖人的光晕,让那枚毫无光泽的黑色戒指显得有些突兀。
材质不明,没有花纹,朴素到劣质的地步,与柔嫩白皙的手指格格不入。
记忆空茫一片,没有片段闪现,直觉却提醒阿善——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不能取下,必须要好好保护它。
阿善不由猜测,或许送给她这枚戒指的人对她而言很特殊。
她又左右张望了一番屋里的摆置。记忆力所有的成长经历、人际关系都被清空了,只余下生活常识。
阿善心里除了些许茫然,再无波澜。
在陌生的地方醒来,以及对自己一无所知的状况没有引起半分惊惶慌乱,仿佛对她来说,过往一切都微不足道。
或许是走廊里交错的脚步声早早引起少女的注意,神崎葵跟着产屋敷耀哉回到房间里,就迎上少女好奇的目光。
端坐的少女宛如平安时代的公主。
神崎葵略微走神,以至于忽略了主公凝滞了一瞬的脚步。
阿善没有出声,被阳光洒下金箔的桃花眼盈着好奇,悄悄打量被半张脸的疤痕侵蚀了秀美容貌的男人。
他很年轻,却有着一副羸弱的身躯,面容呈现不自然的苍白,似乎长期被病痛缠身。
产屋敷耀哉随着记忆,漫步来到她身边的软塌坐下,姿态优雅。
“你昏睡了许久,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很温柔的声音,一如他嘴角的笑意。
阿善注意到他的眼睛有些奇怪,雾蒙蒙的,像是覆了一层挥之不散的雾气。
他们的目光并没有交汇,他只是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而已。
阿善摇头的动作半途顿住,她轻轻地说:“没有。”
产屋敷耀哉感觉到阿善停留在身上探究的目光,微微一笑:“现在还能看到些许轮廓和色块,不过再过段时间就彻底看不见了。”
恐怕不止。
阿善能清晰感受到笼罩在男人身上的死气。
不知为何,阿善觉得有什么正在蠢蠢欲动,仿佛想要做一件她无比擅长又习以为常的事情。
于是她遵从本能让它冒出来,模糊的念头渐渐变得清晰。
——你的身体恶化得很厉害。
——你快死了。
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说般不祥又戳心的话,未免太失礼了。
最重要的是……这不符合万物之善的身份。
阿善决定保持沉默。
产屋敷耀哉偏头对正在准备茶水的神崎葵吩咐到:“给客人准备些清淡的粥。”
神崎葵意会这是在支开她。她有些顾虑地皱起眉头,不放心主公与一个善恶不明的陌生人单独共处一室。
紧接着她的目光不知瞟到了什么,立即低头应下,转身离开。
恭敬的态度让阿善对男人的地位有了些许概念。
才走不远,神崎葵便迫不及待地加快脚步跑出西院,路上遇到了鬼杀队队员,呼吸紊乱的问到:“富冈大人在哪里?!”
队员见她神色慌乱,不敢多说废话:“我之前看见他在南院,好像准备外出执行任务。”
神崎葵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一路狂奔,果然在门口发现了那位身着拼接羽织的男人,远远大喊:“——富冈大人!”
猎鬼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时,面容上冷淡的神色被神崎葵的下一句话击出裂缝——
“那个人醒来了!主公刚刚暗示我过来找您!”
***
“我是产屋敷耀哉,这里是我的宅院。”产屋敷耀哉说,“义勇从鬼手中救下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昏睡许久,时至今日,大约半年左右,之前不知你的身份所以暂时将你安置在这里,现在既然已经醒来……需要联络你的家人吗?”
金灿灿的眼瞳,鸦羽色的长发,以及白玉般的肌肤——这个距离让产屋敷耀哉看着少女时,只有色块分明的轮廓,可他曾听虫柱和神崎葵提过许多次她那犹如辉夜姬般的容貌。
“……我不记得了。”阿善的话让产屋敷耀哉微微惊讶,“除了刚苏醒的时候从一点片段中得知自己的名字,我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关于自己的信息。”
产屋敷耀哉有些遗憾。
“没关系,如果你暂无地方可去的话,可以先留在这里。”他说。
阿善露出意外的神色:“不会给您添麻烦吗?”
“当然不,如果让一个失忆的人到外面自生自灭,也太过分了。”产屋敷耀哉笑着说,转而又略微歉意的补充到,“不过你的行动区域只能在西院,希望你谅解。”
对现在的阿善来说,有个能收留她的地方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还未等她表示感谢,面前这位善良的家主再次出声。
“别误会,不是对你有提防之心。”产屋敷耀哉像是有些顾虑地说,“你身上有些奇怪的地方,目前不太适合接近旁人。”
产屋敷耀哉虽然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他能清晰识别出人们身上随着情绪而起伏的气息,以及声音里蕴含的情感。
这一天赋从他的视觉失效后变得更加灵敏。
所以从踏进房间开始,产屋敷耀哉就立即察觉到不对。
对于刚刚失去记忆,人生阅历犹如新生孩童的人来说,这个女孩的情绪……太平静了。
不是那种面对失忆困境依旧能随遇而安的平静,而是一潭死水。
恐怕她昏睡时更有些属于“人”的气息。
阿善茫然地听着产屋敷耀哉将她被救下时发生的事情详细描述了一遍。
然而她发现自己对“鬼”、“黑雾”没什么兴趣,反而更好奇那个新冒出来的名字——富冈义勇。
是失忆后遗症吗?因为想要认识更多的人?
“这或许对你恢复记忆有点帮助,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些什么?”
阿善根据得到的信息思量许久,然而无论怎么挖掘,记忆里依旧是一片迷雾。
她摇摇头,斟酌了一下用词,问到:“你说这世上有鬼?那除了鬼之外,还有别的非人类生物吗?”
产屋敷耀哉状似疑惑地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或许是他呈现出的平和善意会轻而易举地让人卸下防备,阿善毫无保留地透露出仅有的秘密:“你有没有听说过……万物之善?”
产屋敷耀哉露出诧异的神色,重复道:“万物之善?”
“嗯,似乎是凝聚了世间善念之后有了自己的意识,然后有个人让我诞生于世,”阿善捋着梦境中的片段,认真地说到,“我的名字似乎就是根据这个来的。”
饶是产屋敷耀哉这种博览群书的人,也对突然冒出来的名词感到疑惑。
这个世界只有人与鬼,以及鲜少有人能看见的尚有执念的亡者魂魄。
如果真如她所说,那么发生在富冈义勇身上的事情就可以说得通,她的能力之一或许就是可以抽离负面情感。
而那一潭死水的气息,可能只是因为她的本质不是人类?
万物之善……恐怕是世上最无害的存在了吧。
茶杯中浮起袅袅雾气,雀鸟的鸣叫声让两人间的沉默变得不那么怪异。
阿善期待地看着产屋敷耀哉,希望他能为自己解惑。
产屋敷耀哉沉默片刻,问到:“那个让你诞生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由色块拼组而成的视野中,女孩摇摇头,她正准备开口,却不知为什么,将将滑至舌尖的音节被突兀地打断了。
紧接着,女孩做了个奇怪的动作——
她偏头看向合拢的门扉,嗅了嗅鼻子,好似闻到了什么连产屋敷耀哉都没有察觉的气味。
与此同时,产屋敷耀哉清晰地感受到,女孩身上毫无波澜的气息忽地泛起涟漪,像是一颗石子坠入近乎凝固的潭水,又像是沉睡已久的动物掀起眼帘,想要看看是谁在耳畔制造声响。
那个动物是被惊扰的兔子,还是懒洋洋的猛兽,产屋敷耀哉一时无法分辨。
神崎葵被富冈义勇远远甩在身后,他的脚步落地无声,可是当他踏入房间的时候,里面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朝他出现的方向望来,仿佛早就在等待。
富冈义勇怀疑自己进入了什么不明领域,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来到产屋敷耀哉身侧,确定他连头发丝都没有断一根才松了口气。
产屋敷耀哉在他出声之前,对少女介绍到:“他是富冈义勇,就是从鬼手中救下你的人。”
说话时,他凝神捕捉她的气息,想要探究地更深些。
与他不同,富冈义勇能更直接地将少女的神情收入眼底。
她微微笑着,嘴角处清浅的梨涡让她温顺的容貌显出几分俏皮,亮晶晶的金色眼眸犹如阳光般绚烂,让映射在里面的身影也变得耀眼。
“你好,我是阿善。”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猎鬼人,仿佛他身上有什么格外引人注意的东西。
富冈义勇回过神,神色淡淡地点了下头。之前被产屋敷打断说话的机会,此时他默契地不再开口。
“你怎么知道有人会来?”产屋敷耀哉问。
虽然只有短短两秒,以及反应有点奇怪,但她确实是先一步察觉到富冈义勇的出现。
瘦弱而娇小的身体,双手白嫩的连薄茧都没有,他可以确定她从未习武。
“气味。”阿善再次嗅了嗅鼻子,见产屋敷耀哉面露疑惑,反而惊讶地问到,“你没有闻到吗?有一种很……”
她一时不知怎么措辞。
那种气味无法用任何东西来形容,让她觉得开心而满足的同时,又觉得好像没有那么重要了。
仿佛已经饱腹的人面前摆着佳肴,就算想吃也暂时不需要,最后选择闻闻就好。
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阿善不由自主想要凭着感觉探索地更深些,尝试填补空白的记忆。
——一缕朦胧的黑雾凭空出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它吸引。
富冈义勇下意识绷紧神经,垂眸扫了不动声色的主公一眼,最后只沉默地握紧手中的刀柄。
阿善新奇不已地伸出手。
只见那缕黑雾像是被她召唤般,从猎鬼人的心脏处朝她慢慢飘来。
上次只维持了短短几天,那些压在富冈义勇心里的负面情绪就重新堆积起来。
时隔几个月,富冈义勇再次体会到被“清理”的感觉。
黑雾缠绕在白皙纤细的食指,像是被驯服的毒蛇。.
阿善确定,她之前闻到的就是这个气味。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阿善心底的疑惑和产屋敷耀哉的声音叠加在一起。
她垂眸看着指尖的黑雾,双唇微启,让本能来掌控声带——
“哀伤,愤怒……所有会让他觉得难过的感情。”
阿善听见自己说。
之前在面对产屋敷耀哉时蠢蠢欲动的念头也随着本能再次冒出,她终于做出了那件无比擅长又习以为常的事情。
阿善投向富冈义勇的目光盈着担忧,像是聆听信徒倾诉的神女。
而萦绕在指尖的,是足以将人刺得千疮百孔的痛苦。
“为什么这么难过?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人吗?”
缥缈的黑雾忽然变得更加浓稠,甚至还厚重了许多。
诡异的一幕让富冈义勇抵在刀颚的拇指向上一顶,露出一节寒芒闪烁的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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