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善其实还有好多话想说。
他们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
为什么你没有好好保护他们?为什么你这么弱?
导致他们死亡的,会不会是你的弱小和无能?
……
毫不留情揭开对方的伤疤,再将淬了毒液的刀尖狠毒地戳进伤口搅动,痛到极致后才能让她……
极其细微的声响和隐含杀气的敌意让阿善猛地回神,萦绕在指尖的黑雾随着原本顺畅的思绪忽地消散,其中一部分又回到了富冈义勇身体里。
它没像她与猎鬼人初次见面那样,隐没于她的腹部。
骤然受惊的她不小心忽略了心底一晃而过的惋惜。
富冈义勇手中露出一截的刀刃维持原状,乍一看似乎还在保持警惕。而产屋敷耀哉却因为捕捉到他的情绪,而微微皱了下眉。
阿善茫然了看着白皙的手指。粉嫩的指甲沐浴在阳光中,泛起柔软的光泽。
她后知后觉地眨眨眼,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为什么她下意识想要做揭人伤疤的事情?这已经不仅仅是失礼可以形容的了。
阿善又将唯一的记忆片段重新捋了一遍,试图从中分析自己怪异的状况。
然而所有思绪都是从某个她先入为主又深信不疑的核心点散发——她是万物之善。
再结合产屋敷耀哉告诉她的细节,阿善很快就从犄角旮旯里揪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原因——
痛到极致后才能方便她把所有痛苦都驱散?
阿善眼睛一亮,茫然不解顿时消散。
看吧,她果然是个治愈系。
得出结论,阿善豁然开朗,抬眼望向面无表情的富冈义勇,终于说出一句附和“万物之善”身份的话。
“怎么样?你现在觉得舒服一点了吗?”她期待地说,“我可是由世间善念凝聚而成,应该最擅长帮人消除痛苦。”
富冈义勇看着阿善的眼神有点不对。他的神色依然冷淡,抵在刀颚的拇指,像是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卸下力道,刀锋隐于鞘中。
就在这时,产屋敷耀哉忽然说到:“那么我呢?”
他引来少女的注视,在自己的心脏处点了点:“我身体里没有吗?”
阿善认真地嗅了嗅鼻子,摇头道:“嗯?一点气味都没有。”
这个结果让阿善感到疑惑,这世上真的存在没有任何负面情绪的人吗?
她不信。
应该是他的意志力已经坚定到足以将它们牢牢压制。
但压制不代表不存在,哪怕隐藏地再深,有的时候只需要一个指戳人心的问题,就能将伤口掀地鲜血淋漓。
阿善:“……”
等等,为什么她会有这种念头?她的治疗方式是不是太粗暴了点?
阿善端着万物之善的格调,试探地问到:“需要试试吗?”
“不用,”产屋敷耀哉面不改色地回绝,“我需要它们的存在提醒我终点在哪里。”
阿善也没觉得惋惜,倒是被他的措辞勾起好奇。
产屋敷耀哉手掌撑地,在富冈义勇的搀扶下站起身。
“你才刚刚醒来,还是再休息一下吧,等会我会让神崎过来,如果有什么需求你可以直接告诉她。”
阿善点头:“麻烦你们了,多谢。”
富冈义勇跟在产屋敷的身后离开房间,余光中,少女捧起茶杯惬意地抿了口,朦胧雾气模糊了眉眼。
有那么一瞬间,那双金色眼眸似乎朝他看了过来。
目前为止,富冈义勇是唯一被引出黑雾的人。
“这是第二次,感觉怎么样?”产屋敷耀哉不紧不慢地前行,木屐在回廊上敲出闷闷的声响。
富冈义勇垂下眼眸,目光潦草地描绘被木纹切割出裂缝的影子:“……与上次差不多。”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说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若第一次是猝不及防,以至于没能做出反应,那么第二次……
富冈义勇扪心自问,如果不是保护主公的意识根深蒂固,他还会拔刀吗?
他知道被抽离那些情绪后是什么感觉,所以才下意识不想打断。而现在,他也正因未被完全“清理干净”而觉得闷闷的。
那个人犹如怜悯众生的神明,哪怕不是信徒,只是被她无意间瞥见,也会受到她的照拂。
可富冈义勇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脆弱到需要依赖外物的人。身为猎鬼人,唯有不停地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走得更远。
此时,少女在他眼里连头发丝都是诡异的。
“……她真的是世间之善吗?”他问。
“我所感知到的气息没办法证明些什么,可她的记忆、名字……或许还要加上容貌,都在帮她证实这一点。”产屋敷耀哉微眯了一下眼,斑驳的色块出现略微清晰的轮廓。
“万物之善……希望如此吧。”
近乎呢喃的叹息消散在风中。
***
那日之后,产屋敷耀哉似乎觉得少女并无危险,只隐晦地提醒阿善不要在鬼杀队总部乱跑,倘若想要外出的话,就让神崎葵带她到附近的城镇去看看,但尽量不要在人前使用能力。
大家都以为阿善会迫不及待地出去转转,谁知她就像在西院里生了根似的,一步都没有踏出。
名为阿善的少女不需要依靠食物与水来维持生命,偶尔吃些美味的小甜点,也只是因为好奇尝尝鲜,嘴上说着好吃,但也不会靠它们来解馋,更偏向于用甜点来打发时间。
阿善的言行举止带有一种平安时代贵族的优雅,她尽可能不给人添加麻烦,安分到让每天定时来看她是否有什么需求的神崎葵都觉得自己的存在有点多余……也不能这么说,至少神崎葵帮她了解了鬼和鬼杀队的存在。
少女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躺进摆放在木廊的藤椅里,然后看着天空与雀鸟神游天外,产屋敷耀哉给她的书像是摆设似的,虽然总是被她放在膝上,但大半个月都没有看完一本。
这种异常枯燥的日常阿善却非常喜欢……不,应该是非常满足。
抽空思维,任由日出日落时的光辉在身上游转,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不需要做。
身体里每一根都在欢呼的神经都在告诉阿善,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
闲聊之际,神崎葵听到阿善如此感叹,一言难尽地问到:“难道你不想出去走走吗?”
彼时,阿善正懒洋洋晒着太阳,身下的藤椅轻轻摇曳,手中还捧着一杯花茶,看上去也太过悠哉了些。
“嗯……随便吧。”她有点敷衍地回到,一看就知道对外出一点兴趣都没。
神崎葵仿佛看见了条连身都懒得翻的咸鱼,觉得这样不行:“我今日要去城镇采买,一起去吧?我们两个可以顺便买点自己喜欢的小东西。”
她并不担心安全问题,没有鬼敢在鬼杀队总部附近放肆。
朝夕相处之下,神崎葵与阿善的关系亲近了许多,阿善平和柔软的性格总能让与她相处的人保持安宁的心情,更何况她认为是神崎葵将她唤醒的,对待她时更是亲昵。
实际上,在说出这句话时,神崎葵就知道答案是什么。
这段时间无数句“随便”、“我都可以”、“你决定就好”就能摸清楚阿善的脾性,她就像个随遇而然的盲人,随便引路者带她往哪里走。
果然,阿善掀起眼皮,连犹豫都没有就说:“你决定就好。”
神崎葵也不知道应该无语还是高兴,用最快的时间稍稍收拾了一下,就带着阿善去最近的城镇。
与总部的清净相反,城镇人群熙攘,十分热闹。
拥有辉夜姬般美貌的少女引来无数视线,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让注意到她的路人止步,窃窃私语。偏偏本人一无所觉似的,安静地跟着神崎葵前行,雪花图案的鹅黄色羽织让她流露出几分俏皮与生气。
神崎葵为自己的大意懊恼不已,把阿善带到一条无人的偏僻巷子,火速去买了个狐狸面具给她带上,再次走进人群时,怪异的目光这才消停。
阿善在面具后扫视着人群。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多么漠然,好似在观察一群沉沦在泥沼中的蚂蚁。
到处都是那种气味。
人类可真是复杂的生物。
悲伤、抑郁、憎恨、嫉妒、焦虑、愤怒……不管是面色如常还是笑意盈盈,又或者表露于形,每一个人心底都有一层阴影。
有的很淡,有的却浓郁到让她忍不住侧目。
承受着这么痛苦的感情,一定很不好过吧?
本着万物之善的立场,阿善发自内心地怜悯这些人类,忍不住想帮他们脱离苦海。可随即又想到,如果这时候凭空出现黑雾,恐怕会在人群中引起恐慌,只得作罢。
阿善忍不住想象,倘若她真的付诸行动,会出现多么浓稠又庞大的黑雾,绝对不是富冈义勇那轻飘飘一缕比得上的。
徘徊在心底的惋惜迟迟不散,阿善把它归结于无法光明正大的履行职责,帮助人类。
神崎葵的任务很轻松,只需在以往固定采买的地方支付定金,商家就会在约定时间送到固定地点,再由总部的人去完成交易。
任务一完成,神崎葵便带着阿善四处转悠。
“要不要去成衣店看看?”神崎葵话刚说完,就见阿善在一个小摊贩前停下脚步。
她顺着阿善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对复古花牌状耳饰,做工有点粗糙,顶端绘制着红色旭日,下面点缀了零碎三角图形,图案并没什么特色,比旁边的樱花图案简陋许多,更适合男性佩戴。
“你喜欢?”神崎葵惊讶地问。
阿善没有出声,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耳饰,她的眼睛像是被施了咒语,怎么都移不开。
片刻之后,阿善伸出手来,并拢的食指与中指遮住三角图形。
多余的东西消失后,仅剩的旭日变得更加顺眼,也更加勾人。
勾得一副画面从记忆中一闪而逝。
——男人身着暗红色羽织,高大的背影犹如屹立不倒的大树,束在脑后的长发在月光下泛起柔软的光泽,垂在耳下的太阳花耳饰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低语呢喃从面具后飘至神崎葵的耳边。
“我想要这个。”阿善沉吟了两秒,又补充了一句,“我还想买一件暗红色羽织。”
印象中,神崎葵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说出“想要”这个词,于是想都不想就帮她达成所愿。
二十分钟后,阿善穿着心心念念的羽织站在成衣店的镜子面前,那种悠闲度日时才有的心满意足再次冒了出来,让她忍不住扬起嘴角。
阿善忍不住猜测男人的身份。会不会就是他让她诞生于世,并赐予她名字?
或许是被她难得努力探索过去的行为所感动,又一破碎的片段从记忆的缝隙中渗出。
【这件羽织……还有令人作呕的耳饰,全部给我扔掉。】
男人俊美的五官因阴冷与怒意变得略微僵硬,红梅色的眼瞳淬满毒液。
【阿善,你怎么可以……】
阿善惊奇地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笑得更加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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