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第八章

    唐喆学窜出去的速度,在祈铭看来比罗家楠听见要尸检了还快。他推开悬案组办公室的门一看,立马冲过去帮林冬扶住摇摇欲坠的档案箱。林冬的脚边躺着个箱子,看上去是从高处摔下来的,散了好几本卷宗出来。

    刚那一声巨响就是这个目测超过三十公斤的箱子,从两米多高的架子上掉落坠地时发出的。

    “组长你要拿哪个?我来。”

    仗着个高手长,唐喆学完全不用像林冬那样得踮着脚去够架子最上面的箱子。刚那一声巨响吓他一跳,还以为是架子倒了把林冬砸底下了。

    “呃……就这个……”林冬拍拍左手摸着的档案箱。他滴完眼药水没戴眼镜,够箱子时没看清旁边那个已经有一部分悬空了,一扒拉他想拿的这个就给旁边那个带下来了,差点没直接砸他脑袋上。

    “哎你也是,不知道找个凳子踩啊?”唐喆学搬下箱子,转脸埋怨林冬,“纸这玩意儿多沉呐,一箱子卷宗少说五六十斤,真砸着你起码来个脑震——”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刚着急忙慌的没注意——林冬把眼镜摘了,被镜框遮挡住的面部线条此时完整地呈现在他眼前。按理说在机场混了这几年,天天看世界各地的空姐看得够不够了,再好看的脸在他眼里也觉不出特别来。

    可林冬这脸,该怎么说呢?唐喆学忽然想起句话——美人在骨不在皮。

    就像自然界里漂亮的、色彩鲜艳的都是雄性,男人的美和女人用化妆品勾勒出的美完全不同。林冬立体的骨骼和近乎完美的五官比例浑然天成,如果不是眼眶下缘的黑眼圈,简直挑不出任何瑕疵。

    既美,却不显阴柔。经年累月拼搏在一线岗位,面部肌肉惯常紧绷使得线条有种不言而喻的犀利,又因那沉稳的气质,此时此刻的林冬看起来就像开刃的刀锋隐在鞘内静待光芒再现。

    感觉盯在脸上的视线,林冬稍稍扬起脸,问:“你看什么呢?”

    “呃——我看——哦!组长你这落灰了!”

    唐喆学一手夹着箱子,一手抬起给林冬掸灰。他不掸还好点,这一扑腾把灰全扑林冬眼睛里去了,惹得对方立刻眉头紧皱双眼紧闭。

    “诶你——全弄我眼睛里了!”林冬知道唐喆学是好心,可好心办坏事,灰弄眼里杀着疼,不由得有些搓火,“帮我拿眼药水过来!”

    眼瞅着林冬那两扇长睫毛忽然变得湿漉漉的,唐喆学当下暗叫一声“不好”。这怎么话说的,刚来一天就把领导弄哭了,本来林冬就不拿他当自己人,别回头再因为这个把他退回分局去!

    跟桌面上翻腾半天都没找着眼药水,唐喆学琢磨了下,顺手拉开林冬办公桌下面的抽屉。果然,眼药水就搁在个厚厚的卷宗旁边,但是卷宗右上角别着的照片令他眼神微怔——看着像是车祸现场的照片,刺目混乱的血腥痕迹,以及,扭曲的车体中横陈着一具身穿警服的尸体。

    唐喆学皱起眉头——这难道是……

    这时林冬的眼睛稍微能睁开点了,模糊的视野中,他隐约看到唐喆学拉开了自己的办公桌抽屉,正垂头盯着里面的东西看,顿时心头一跳,跨步上前一把推开对方,“砰”地撞上抽屉。

    唐喆学猛抽开差点被夹着的手,反应了一下才把眼药水递给林冬:“组长……眼药水……”

    车祸,死去的警察,再看林冬稍显过激的反应,他确认这份卷宗里的内容和对方死去的队友有关。而且抽屉里这份卷宗大概也只是冰山一角,如此恶性的事件,各种调查资料装订起的卷宗摞起来恐怕比他都高。

    林冬抽走他手中的眼药水,往眼里滴了两滴,闭上眼,多余的药液顺着微颤的眼角滑下,看起来就跟哭了一样。

    递上张面巾纸,唐喆学谨慎地问:“案子……还没破么?”

    “破了,但是主谋下落不明。”

    林冬睁开眼,眼底浮起晶莹的热意。这下唐喆学看得明明白白,他是真的在哭。

    ————————————

    “这起案件的主谋,是个外号名叫‘毒蜂’的职业杀手,根据警方所掌握的信息,他是缅甸华裔,雇佣兵出身,曾为毒枭卖命,在十几个地区和国家犯下多起命案,常年盘踞在国际刑警组织的红色通缉令名单上。”

    坐到转椅上,林冬拉开抽屉,把眼药水放了回去。平心静气地给唐喆学讲述事情始末:“三年前国际刑警总部给省厅发来通告,说根据可靠线索,毒蜂就在我们这活动,要求地方警局协助抓捕。我有涉外和反恐背景,被抽调去和省厅下来的人组成专案组,追踪毒蜂的下落。”

    唐喆学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不时瞄一眼桌上的面巾纸盒,做好抽纸巾递给林冬擦眼泪的准备。不过他应该是多虑了,林冬此时的眼眶已经干涩,只剩下眼睑上一条细细的微红。

    “随着深入调查,我们发现毒蜂和发生在国内的几起未破案件有关联,于是立刻给部里打报告,要求抓到毒蜂后不将其引渡给申请红色通告的国家,而是留在咱们这审判——”说到这,林冬稍作停顿,权衡片刻继续说:“他在中国境内犯案,我们就对他有了司法管辖权。咱们这是有死刑的,对付毒蜂这种人,绝不能给他留下任何喘息之机。”

    “部里同意了?”唐喆学问。

    林冬点点头,同时隐隐露出惆怅的神色:“为了确保抓到他后能顺利审判,我们需要无懈可击的证据,于是专案组领导派我带领支队成员进行案件梳理和证据勘验……这些案子跨度二十余年,我们大约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来进行这份工作,那一年我们基本都是在飞机和火车还有大巴上度过的,跑了大半个中国,然后突然有一天,我的非公务手机号码收到一条信息……”

    他低下头,按亮手机屏幕,指尖扣得发白,将那条刻满恶毒诅咒的简讯从储存箱里挖出来——【停止调查,不然你们将死无全尸】。

    唐喆学看了,腾地冒出股火气,“嗙”地拍了下桌子,咬牙骂道:“这他妈也太嚣张了!”

    “除了毒蜂,我想不出还有谁会如此张狂。”林冬长长叹息一声,闭上眼,像是在否认什么一样地摇着头,“我拿给队上的人看,他们都和你一样的反应,同时大家一致决定向上级隐瞒这件事,因为这种事一旦上报我们整队人都可能被替换掉……辛苦忙碌一年,个个有家不能回,这种时候被撤下来,没人甘心……”

    唐喆学非常能理解他们当时的选择。查案子追踪嫌犯就是要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进去,一天二十四小时,只要醒着,这脑子里除了案子几乎塞不进其他东西。好不容易看到曙光了却让别人接手,付出的努力和艰辛都为他人做了嫁衣,搁谁谁甘心?

    再说了,要是被威胁一句就打退堂鼓,好意思出去说自己是干警察的?

    “再然后,我们抓到个做假/证件的,他是唯一知道毒蜂下落的人……队员们押送他往局里去的路上,被重卡尽数撞下山崖……”

    看着林冬布满自责的表情,唐喆学清清嗓子安慰道:“组长,这不是你的错。”

    “可只有我一个人活着!”青白的脸颊忽然涨起不正常的红晕,林冬的眼底染上抹浓稠得化不开的悲伤,“我本该跟他们一起押送的,可方局临时通知我赶回去参加会议,我先走一步,再见到他们……已经全是冰冷的尸体了……小唐,这些事很多人都知道,我今天亲口告诉你,是不希望你从别人嘴里听到事实被扭曲的版本。”

    想起之前听来的,林冬是因为“贪功冒进”而害队员们死于非命的传闻,唐喆学非常能体谅对方的心情。哪个地方都不缺这种传闲话的人。就比如他们之前破获的一起网络诈骗案,清点收缴物品时有人开了句玩笑,说该把那几台嫌疑犯用的高配电脑搬他们队上去,换掉手头用的古董机。结果第二天史队长就被高层叫走谈话,因为有人举报他们支队私下瓜分物证。

    上头指责史队长不该在有记者的场合容忍下属开这种玩笑,于是乎到手的集体二等功没了。给他们这队人气得,差点全去局长办公室摔工作证。

    ————————————

    起身去饮水机那接了杯热水放到林冬桌上,唐喆学搓搓手,给了对方一个安慰地笑脸:“组长,你不用多想,我这人认人靠眼缘……从小我爸就教育我,要相信自己的直觉,我觉着你这人挺正的,所以不用再说啦,这种事提起来怪伤心的,要不明天你眼睛该肿了。”

    林冬下意识地抹了把眼角,发现确实又有点湿润。他以前并不会随意哭泣,训练再苦压力再大也咬牙忍着。是出事之后,他不但白了头发,眼睛也出了问题,视力减退,泪腺变得脆弱。

    极度的重压和无尽的懊悔,几乎将他从里到外摧毁。可他必须得撑着,撑到把毒蜂缉捕归案并亲眼看着对方被执行死刑的那一天为止。

    “好,不说以前的事了,说咱们的案子。”林冬抿了口水,从唐喆学搬下来的箱子里抽出本卷宗,翻了几页后递给对方,“这是第二个死者的身份背景调查报告,你看看是否能找到和第一个死者之间的关联。”

    唐喆学半靠到桌边,屈起长腿蹬住桌下的横梁,打开卷宗快速翻看。老实说光从记录来看,真没什么关联性。第一位死者是男性,三十岁,职业为冰柜厂的销售,而第二位死者是女的,四十六岁,是家洗染店的店长。

    性别、年龄、职业都无交叉,而且彼此间并不认识。只要找出他们为何会被同一个凶手盯上,这案子就算破了一半了。

    ——在凶手和家属眼里,受害者都是该死之人。

    他想起林冬在李永亮办公室里说的那句话,脑海中忽然涌起个模糊的念头。但是这念头太过模糊了,以至于他一时还抓不到头绪。

    “组长,我再看看其他受害者的背景调查资料。”说着,他把那一箱卷宗都搬到了自己桌上,往椅子里一坐开始翻看。

    林冬伸手为他扭亮台灯,然后起身走到墙边按下开关将日光灯关闭。回身见唐喆学用一脸“组长你不是这么会过吧?”的表情看着自己,他解释道:“日光灯灯管的白光比台灯的黄光毁眼睛,你这入职体检1.2的视力别太早毁了。”

    ——我家组长还挺会照顾人的嘛。

    唐喆学只觉心里头暖呼呼的,之前拿热脸贴人冷屁股的事儿立马忘得一干二净。想着怎么也得礼尚往来关心对方一句,他问林冬:“组长,你这见天一宿一宿不着家,嫂子不生气啊?”

    倒是没看见林冬戴婚戒,不过警察、尤其是常跑外勤的警察,戴婚戒的很少。另外这都三十多的人了,该结婚了吧?

    林冬语气平淡地回道:“我没结婚,父母也都不在了,而且我没家。”

    唐喆学翻着卷宗的手一顿——没家是几个意思?

    像是洞悉了他的疑惑,林冬把车钥匙掏出来往桌上一放,面无波澜地说:“我把房子卖了买的那辆车,平时就睡车里,主要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我也睡不着,也不想去休息室跟其他人挤,反正局里有浴室有食堂,挺方便的。”

    唐喆学下巴都快砸脚面上了——睡车里?就算那一百多万的车的座椅再怎么符合人体工学设计,听着也怪可怜的。

    TBC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