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的父亲说他现在不想见客人。”小詹纳先生从书房下来,有些遗憾地解释道,“我父亲思考的时候不喜欢被别人打扰。”
“没关系。”
伊丽莎白一点都没有觉得被冒犯,毕竟这位科学家不同于常人的习惯她上辈子深有感知。
她随即又问道:“班奈特府上有一个大奶牛场,不知道詹纳先生愿不愿意去参观?说不定会有些有趣的样本。”
“可请问在哪里?”
“就在浪伯恩,先生,距离这里只有两三里路。”
“那太好了,下周父亲和我正闲着没事情做呢。”
小詹纳先生答应得非常爽快。
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詹纳先生访问了无数的牧场,显然也不差班府这一个。小詹纳先生此番答应,其一是为了弥补父亲拒绝伊丽莎白小姐的求见;其二,自然是他对班奈特家的姐妹颇有好感,不介意与之深交。
“班奈特小姐可否邀请我一同前往?”
说话的是因为达西而倍有紧迫感的埃尔顿先生,他显然不想放弃任何一次能与伊丽莎白小姐交流的机会,而如果能将两人商业合作关系升级到私人友谊关系,就更加完美了。
“没想到埃尔顿先生也对牧场感兴趣?”伊丽莎白打趣道。
埃尔顿不留痕迹地看了眼远处正在写信的达西先生,然后说道:“当然。在伦敦车马看多了,也会想念乡村的牛羊。”
“那埃尔顿先生可是来对地方啦。”
“那是一定的,我很感谢当初查尔斯的邀请,不然我还不会知道麦里屯这么有趣的地方呢。”
更感谢的查尔斯邀请的是,这让他认识了伊丽莎白小姐这么有趣的姑娘,埃尔顿心里默默地说道。
访问牧场的行程敲定在下周一后,伊丽莎白就向客厅众人告辞,毕竟此番前往尼日斐庄园的目的在于陪伴简,她也不可能把这“责任”完全交托给宾格利先生——即使他会非常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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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大部分时间伊丽莎白都是在简的房间度过。
她非常高兴地看到简和宾格利先生感情迅速升温,似乎就差互诉衷肠——虽然让这两个迟钝的人了解彼此的心意怕是还需要外界的助力。
不过更让她高兴的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姐姐的病完全好了,她自己也没有任何伤风的迹象。
这样一来,说明虽说命运没有被完全改变,但至少已经偏离原先的路线。她现在终于开始相信,只要自己坚持不懈地努力,家庭的悲剧就再也不会重新上演。
心病放下后,伊丽莎白一大早就与埃尔顿先生约在书房谈出版的事情。
“班奈特小姐,我看完你的作品非常震惊,请允许我再次向你表达我的欣赏。《傲慢与偏见》——这是个多么好听的名字!我真没想到一篇五千字的短篇小说竟然有这样的延展力。”
“谢谢你,埃尔顿先生。”得到出版商的夸奖,伊丽莎白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班奈特小姐,你的文字诙谐幽默,我相信读者们一定会喜欢。”
“谢谢,”她被称赞地有些不好意思,“先生,你叫我伊丽莎白就好啦。”
埃尔顿愣了愣,耳根不经意地泛红。
伊丽莎白小姐——多么亲昵的称呼!他非常开心地看到自己与伊丽莎白小姐逐渐拉近距离:“伊丽莎白小姐——”
埃尔顿的声音不自觉地轻柔了起来,但想到接下来需要谈论的话题,他又突然变得有些严肃:“你对出版有什么想法?你是这本书的作者,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的稿件已经寄给了《女士杂志》的汤姆主编,”分十二期刊登,稿费一共是两百英镑,伊丽莎白对于这个数目已经很满意了,“我想在一年刊登完后热度还在的时候,立即出版发行。”
“没有问题。”
“那么版权费——”
亲兄弟明算账,伊丽莎白已经把埃尔顿先生当作朋友,这会儿谈起钱来突然觉得有些尴尬。
“八百英镑,伊丽莎白小姐你看怎么样?”
八百英镑?这可比她的预期少了些,毕竟出版不比杂志刊登,整个作品的版权都会让给出版商的。
伊丽莎白不经意间微皱的眉头不免让埃尔顿先生紧张起来,这是他以往面对客户从未有过的,他连忙解释:“抱歉,伊丽莎白小姐,版权费决定权不在我一个人手中……”
他没有说的是,虽然《傲慢与偏见》作品优秀,但毕竟出自新人作家手中,他们出版商并不太看好。原先只愿意出五百英镑购买版权,这八百镑还是在他游说后才勉强同意的。
“我知道的,谢谢你埃尔顿先生,请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话刚说完,书房的门就被仆人敲响。
“埃尔顿先生,班奈特小姐,”下人传讯道,“班奈特太太和小姐们来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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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简的康复,整个尼日斐庄园中唯一不开心的,怕就只有早上从班府赶过来的班奈特太太了。
她不希望简有生命危险,但更不希望她康复得这么快,快到刚留了一夜就要回家。
在班奈特太太的计划里,简是要在尼日斐庄园里住上七八天的——最好再来几场大雨,继续留上半个多月,这样才能和宾格利先生加深感情。说不定离开的时候他就会求婚,然后简就永远不用回来了。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囔囔道:“简身体的弹性太大啦,昨天晚上还痛苦得很厉害,现在就完全不要紧了。要不是如此,我可得唠叨你们多照顾几天。”
“绝不麻烦。”宾格利先生也不希望简这么快就走,“我相信我的姐妹一定会乐意至极。”
“当然。”顾及到查尔斯的面子,宾格利小姐冷淡而略有礼貌地说道。
“这就是住在乡下的好处呀,”班奈特太太洋洋得意,“麦里屯加上浪伯恩我们平时来往吃饭的有足足二十四家,噢不,现在加上尼日斐庄园已经二十五家了。就算一家只住一天、吃三顿饭,那也要近一个月才能住完。”
要不是因为班奈特小姐还在场,宾格利先生简直忍不住要笑出来了,但他的妹妹可没有他那么体恤心上人[1]。
宾格利小姐表情丰富地看了达西一眼,然后慢悠悠地说道:“那老太太你去了城里,可不是一年都回不了家了?”
“你说的真没错!”班奈特太太自以为全世界都围绕着她转,兴致更盛了,“我的兄弟嘉丁纳一家就住在伦敦,可就在齐普赛附近呢。齐普赛,你们去过没有?”
齐普赛?
“看过一眼,”宾格利小姐哂笑道,“那里可真是妙极了。”
“当然不错!不过要我说,伦敦除了齐普赛的珠宝店铺外,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地方。乡下可舒服多了,有猎场可以打猎,还有民兵团里驻扎的红制服军官——不是吗,宾格利先生[1]?”
“城里和乡下各有千秋,我倒是觉得乡下住久了想回城里,城里住久了也想去乡下。”
“可不是?宾格利先生,”班奈特太太显然只记住了后半句,“所以我劝你呀,虽然尼日斐庄园租期短,可你千万别急着搬走。”
“老太太你连租期都这么清楚?”宾格利小姐话中的惊讶显得又假又夸装。
“当然!”班奈特太太权当这是夸奖,得意地说道,“在麦里屯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不过这并不足以让我骄傲,我最骄傲的地方当然是简啦。整个村里没有别的姑娘比她更漂亮、更温柔,她十五岁的时候就叫一位先生爱上了她,还写了首诗。可惜最后并没有求婚——我们都认为这是他的损失[1]。”
“妈妈……”
班奈特太太一出丑就停不下来,她可不管简羞红的脸,接着说道:“其实卢卡斯家的大女儿人还不错,见到什么人都能够随意扯上几句,这就是我所谓的良好教养,可不像某些人自以为了不起,一句话都不肯多说[1]。”
她很明显地看了达西一眼,然后又望向宾格利先生:“只可惜夏洛特长得太难看,他们全家又等着她去做肉饼呢。幸好,我的简就不是像这样教养长大,我们家里还是能请的起厨师的[1]……”
“妈妈……”
简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妈妈——”
伊丽莎白在接到仆人的传讯后快步从书房赶下楼,但还是没能即使阻止老太太出丑。
许是伊丽莎白这一声比较尖利,班奈特太太顿了顿,有些不高兴:“利兹,家里让你撒野惯了,你可不能到人家这里胡闹,别忘了你在作客[1]。”
“……”
这可真是“明辨是非”。
伊丽莎白气地有些无奈,她不想和母亲在众人面前争论,脑子一转想出了个曲线救国的方法:“曼丽,我看你昨天在琴房练习了许久,要不要赏赐一点音乐给大家听听?”
她说得很俏皮也很认真,成功的让大家把注意力从班奈特太太身上转移。
曼丽完全领会伊丽莎白的意思,特地选择了一首悠长的苏格兰乐曲。
宾格利先生顺势邀请简跳了一曲苏格兰舞,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慢慢缓和下来。
班奈特太太没了人说话,也不敢去和面色生冷的达西先生唠嗑,只得万般无聊地坐了下来,和丽迪雅与吉蒂讨论起麦里屯的帽子店和民兵团来。
宾格利小姐自以为优雅地走到达西身边:“达西先生,请问我何时能够向你道喜?”
宾格利小姐对于挑拨达西与伊丽莎白乐此不疲,她常常讽刺他们喜结良缘,并“称赞”这样的结合会给他带来无限的好处[2]。
当下班奈特太太创造出这么良好的气氛,她自然更是要插上一脚:”我想,到时候彭伯里庄园有这样一位有趣的岳母大人一定会生机勃勃。”
达西冷眼看了宾格利小姐一眼:“我以前不知道女士的想象力能这么丰富。”
宾格利小姐讪讪笑了笑,却仍然不愿意放弃这样嘲讽的机会:“你何不邀请尊夫人也跳上一曲?这样你未来的那位岳母看到一定会更高兴啦,一位年收入一万磅的女婿!——一定够她在乡下二十四家人中吹嘘好久。”
达西没有回答,但他对于邀请伊丽莎白跳舞的提议无动于衷,这让宾格利小姐看到了希望。
不过她知道自己只是助攻,真正起作用的还是伊丽莎白小姐的极品妈妈,她相信即使达西先生不在意伊丽莎白的“傲慢无礼”,也终究会厌恶班奈特太太毫无顾忌的言谈与野蛮愚蠢的行为。
宾格利小姐不介意进一步助攻:“我倒是希望将来你们好事如愿的时候,你得奉劝你那位岳母谨慎言行,可不要在德包尔夫人面前乱讲话。噢对,还有她那位在伦敦齐普赛商人出身的亲戚,在你们婚礼上或许会他们或许会送上许多珠宝,不过你可要多辨别些,齐普赛的珠宝商可没有太多的好名声[3]。”
她说这话的时候倒是忘记了自己的哥哥也是商人发家。
达西再次冷眼看了她一眼:“关于促进我家庭幸福方面,你还有什么别的意见吗[2]?”
“有的是。在你彭伯里庄园画廊里,可要添置好几幅画像啦。尊夫人姐妹五个人是必定要挂上去的,或许还有她们来自民兵团的丈夫。你岳母说起话来惟妙惟肖,我想很少有画师能够抓住她的神采;你的岳父学识丰富,挂在令父旁边不算抬举。还有尊夫人——她喜欢走路,我想一定要让画师在裙衬上多画几道泥巴——”
“还有,你千万别忘了尊夫人的姨父姨母,听说他们在麦里屯当律师,可算是你当法官的伯祖父们的同行——”
“谢谢你的好意。”达西冷言打断了宾格利小姐的话。
足够了。
他不想再听她继续说下去,现在听到任何关于伊丽莎白小姐的话题,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如宾格利小姐所想的那样,班奈特太太的言行举止,极大地打击到了他对于伊丽莎白的爱慕。
虽然宾格利小姐话中嘲讽的成分不能再明显,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所说的都是事实。
他想到了世俗的看法,想到了家族的期望,想到了自己的阶级与伊丽莎白的身世,觉得无论从哪一点来看,他如果与伊丽莎白小姐结合,都会让自己与家族蒙受羞耻。
达西先生想要让自己快速置身事外,然而致命的是,他的判断力与自控力在此时此刻都全然形如虚设。
他的身体在客厅的这头,耳朵和眼睛却控制不住地越跃向客厅的那头。
他听到埃尔顿叫伊丽莎白小姐。伊丽莎白小姐——多么亲昵的称呼。
他看到埃尔顿向伊丽莎白伸出手臂非常绅士的邀请她跳舞,然后女士回以欣然的笑容。
两人就这样笑着看着彼此,还不时小声谈论着什么,气氛温热。
达西的大脑告诉他埃尔顿先生或许是伊丽莎白小姐最好的选择——埃尔顿是个商人,不会嫌弃她父亲是个乡绅,也或许更能够包容她母亲的愚蠢无礼。
然而,他的心却如一团火一样——上述想法每次顽强地出现,都会立刻被那团嫉妒的怒火烧得一干二净。
达西先生的脸色痛苦极了,他的眉毛拧在一起,嘴唇发白得如同他的皮肤。但他却在竭尽全力地控制,想要把那些五味纷杂的情绪都融进胃里,然后消化不见。
然而,宾格利小姐似乎觉得这样的痛苦还不够,她继续补刀:“可怜的达西先生,显然你迟到了一步,尊夫人已经开始和别人跳舞啦。”
“宾格利小姐,请注意言辞,”达西先生好不容易压住了内心魔鬼般的情绪,“班奈特小姐和谁跳舞——与我无关。”
无关?
宾格利小姐又看了看达西,确认他眼神中毫无波澜,便兀地笑了。
他们刚才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伊丽莎白小姐应该可以正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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