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腊月的时候,下了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在树枝上,屋顶上,将整座京城笼罩在纯白之下。
一辆马车自街角驶来,停到了宋府门外。
车帘掀开,一名穿着白色书生袍的年轻男子跳下车,给了那车夫一些铜板,车夫接了钱赶车离开,年轻男子则上前敲门。
一直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门房有些奇怪地看着站在门外的年轻男人,“公子要找谁?”
“在下通州张玉潭,前来求见宋伯父。”书生的声音温和,眉目清俊。
那门房先是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通州张家!那不是大小姐未来的婆家么?
门房不敢耽搁,赶忙去通报管家。
不消多时,张玉潭便被管家迎进了宋府。
宋修宋大人此时正在书房内考教大儿子宋锦书的功课,听着儿子背的磕磕巴巴的文章,他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宋锦书如今已经十六岁,今年刚考过童生试。
家中的宋老夫人以及宋夫人薛氏都以此为荣,皆言宋锦书有乃父之风。
可宋大人这种在科举场上厮杀过的人却看得清楚,他这个儿子,天赋有限,且不肯下苦功去学,将来怕是连考上举人都难。
正当他为儿子的前途担忧时,突然听管家禀报,说通州张家的二公子登门了。
宋大人有些惊讶,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张玉潭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在京里。
这位张家二公子在三年前中举,如今来京里,想必是要等来年初春参加春闱的。
片刻功夫,管家就已经把张玉潭带来了宋大人的书房。
张玉潭走进书房,率先朝着站在书桌后的宋大人行了一个大礼,“晚辈张玉潭,拜见宋伯父。”
宋大人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张玉潭如今不过二十,这般年轻有为,将来念白能嫁给他,也不枉他早早定下这桩婚事。
“贤侄快请起。”宋大人目光一瞥,站在一边的宋锦书赶忙上前一步,把张玉潭扶了起来。
“贤侄此番来京,可是为了春闱?”宋大人语气温和地问。
张玉潭颔首,“父亲觉得小侄可以下场一试,小侄便来了。”
“如此甚好。这段时日,贤侄不妨在府中住下。”
“多谢宋伯父,只是小侄已有住处。”
宋大人没想到会被拒绝,脸上错愕转瞬即逝,他笑道:“那就好,这段时日可要用心温书。”
张玉潭正想要开口说什么,突然听到外面管家禀报:“老爷,老夫人听说张公子来访,特地让丫鬟来请张公子过去坐坐。
张玉潭在管家说完后,适时道:“小侄也想拜见一下老夫人,祖母在家时常会提及老夫人。”
宋家发迹之前,张家就已是通州出名的耕读世家,两家的老夫人实则并没有什么交情,他这么说,不过是客套而已。
不过,这样的话说出来,自然会让主家高兴。
宋大人带着张玉潭和儿子一同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宋老夫人的屋子里挂着厚厚的帘子,帘子一掀,热气顿时从屋内冲了出来。
张玉潭进了屋子后,才发现除了老态龙钟的宋老夫人之外,她身旁还坐了位端庄的妇人。
张玉潭给老夫人行礼后,又听宋大人介绍,“这位是我夫人薛氏。”
宋夫人不是白氏么?
这念头只在张玉潭脑中一闪而逝,随即给薛氏行礼,“见过伯母。”
薛氏赶忙起身将张玉潭扶起,她还不知张玉潭的身份,只觉得这年轻人容貌气度都很不错。
随即,她听到宋大人说,“玉潭乃是通州张家之人,此次来京城,是为了参加春闱。”
薛氏瞬间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脸上的笑容有所收敛。再看张玉潭的时候,心中不由觉得可惜,年纪轻轻就考上了举人,这样的人品相貌,竟然让宋念白那丫头抢了先。
薛氏在嫁到宋家做填房后就知道了,宋修原配夫人留下的女儿早早定给了通州老家的一户人家。
当初她还不以为意,现在看到了张玉潭,心里顿时不舒服了。
“玉潭这般年少有为,一定能考中进士。”宋老夫人夸人夸的不带半点余地。
张玉潭只是微笑。
“玉潭今年多大了?”宋老夫人继续问。
“回老夫人,今年二十有二。”
“年纪不小了,也该成家了,我们念白今年也十七了……”
还待宋老夫人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张玉潭突然起身,先朝着老夫人鞠躬,随后转身看向宋大人。
“宋伯父,此次小侄前来,正是为了早些年定下的亲事。”
看见张玉潭此时的表情,宋大人心里咯噔一下,就听张玉潭继续说:“小侄此次上门,是来退亲的。”
宋修脸色变了变,强压下心中怒意,冷声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们张家的意思?”
“是小侄冒昧。不过在来之前,我已写过书信,将此事告知父亲了。”张玉潭此举算得上先斩后奏,他自知回家后定然会面对父亲的怒火,不过事已至此,父亲就算生气也没用了。
而且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只要考上了进士,族老定然会劝说父亲。
“这婚事定下已有十余年,你要退亲总该有个理由,我宋家的女儿,不能白白受欺辱。”宋大人眯着眼,周身气势迫人。
宋修毕竟当了十几年的官,如今更是官至大理寺右少卿,张玉潭直面压力,脸色也不禁白了白。
他目光微闪,最后还是咬牙道:“我张家妇人,虽然不求十全十美,至少不能德行有亏。令千金不敬长辈的名声已然传遍京城,宋伯父难道要装作不知?”
越说,张玉潭的底气越足,他抬头直视宋修,语气铿锵,“我张玉潭,绝不会娶这种女子进门!”
张玉潭一番话说完,屋子里一片寂静,宋大人脸色变了又变,突然瞪向一旁的薛氏。
薛氏垂下眼,避开了宋大人的目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女子清冽的声音,“退亲就退亲,偏偏要找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张公子想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说话间,帘子一掀,一名穿着浅蓝色袄裙,身材高挑,相貌冷艳的女孩子走了进来。
她正是刚才话题的主角,宋家大小姐,宋念白。
宋念白一双凤眼扫过因为她突然出现,而显得有些惊讶的张玉潭,眼中闪过一抹嫌恶。
张玉潭是第一次见到宋念白,在见面的一瞬间,他也不由被对方那冷艳逼人的容貌所惊。
宋大人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目光转向宋念白,语气严厉道:“谁准你进来的,还不退下!”
宋念白丝毫不为父亲脸上的不悦而退却,她目光扫过一旁的薛氏,冷笑道:“怎么,有人在这里肆无忌惮的败坏我的名声,还不允许我反驳?我不敬长辈?那也得她配当我的长辈!”
这屋子里的人,除了张玉潭之外,都心知肚明那所谓的不敬长辈的流言是怎么传出去的。
薛氏的兄长在京里当了个六品小官,两家人总有在各种宴会上遇到的机会。
宋念白与薛氏关系冷淡,偏薛氏的嫂子在她面前总以长辈自居,言语之间甚至会流露出她生母白氏处处不如薛氏的意思。
宋念白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当即与对方争执起来,后来被人看到了,传着传着,就成了她不敬长辈。
要说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这就有点夸大了。
宋大人毕竟也就是个四品官,他的家事,京里也没多少人有兴趣听。
但是这样的话出自来退亲的张玉潭口中,意义顿时不同。
“放肆!”原本宋修还因为张玉潭的话,对大女儿心有愧疚。
听她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怒上心头,也不顾张玉潭还在,指着宋念白道:“你这逆女,还不给我退下。”
宋念白死死盯着宋大人,咬着牙道:“对,我是逆女,我母亲被人侮辱,我被人败坏名声都是应该的。当年我母亲就不该嫁给你,留下我一个人,还要被你的继室一家欺压。”
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宋修被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胸口剧烈起伏。半晌,他站起身,看也不看张玉潭一眼,对下人吩咐道:“送张公子出去。”
张玉潭走出宋家的大门,不禁有些心虚。
他本来也就是找个借口来退婚,谁知会亲眼见到宋家大小姐,还听到了宋家家事。
不管如何,那宋家大小姐也太过不懂礼数,明知有外客在,还闯进来。身上半点没有女子该有的贤良淑德,这样的女子他是绝不会娶回家的。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暗道,难怪宋夫人变成了薛氏,原来是填房。
想来这位薛氏与宋家小姐的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不然怎么会任由那些风言风语被传出去。
当然了,张玉潭一直认为错误都是双方的,既然有人说宋家大小姐不敬长辈,不管薛氏做的如何,她必然是做的不够好。
好在他已经退婚了,将来无论宋家小姐如何,都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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