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是询问, 倒不如说是调侃。
皇帝轻笑了一声, 他倒也不是想说有人在他面前言语轻松不显惧色多难得, 只是眼下的环境恬静自在, 若是面前坐着个一板一眼,事事规矩的,就无趣了。
“你这是在窥探朕的心思”
虽然是含笑着说的, 不过依皇帝这深不可测的气势,就是脸上带着笑,也总让人感觉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莫名就不安了起来。
白楚到底是个俗人,她对皇权没有敬畏和认同之心,可一旦皇权牵连上她的小命,就不一样了。
连忙摇头, 分外诚恳“您这哪儿的话就是平常熟人对面而坐时候的寒暄而已, 臣妇胆子小,您看着点吓, 免得我受不住。”
皇帝被逗乐了, 失笑道“朕难得见着这么实诚的性子。”老实的人, 添上三分真挚、三分狡黠、三分灵动, 再加一份圆滑, 才是最讨喜的模样。
“你是谁家的少夫人”皇帝刚才只是影影绰绰听见了她们主仆之间的对话, 还有几分不确定,所以出声问道。
今儿能被带进宫,又像她这样年纪小没有诰命的, 既然嫁了人,只可能是被婆母领进宫的。
偏有这样权限的人不多,还没等白楚回答,皇帝思绪一转,也就猜出来了“你是端敏新娶的儿媳”
要是别人,他还真不一定记得,可端敏长公主当初要换掉婚约人选,也是进宫同皇帝报备过的,这会儿他多多少少能想起来一点。
“是。”白楚声音清脆地答应下来,说完后,觉得好像就这一个字有点敷衍,歪头想了想,又神色认真地加上了一句,“陛下英明。”
皇帝笑出了声,刚才还机灵伶俐的人,突然露出迟钝呆愣的一面,就更让人觉着有趣“怪不得你说不想进宫,嫁进长公主府里头,确实比嫁进皇宫里好多了。”
白楚瞪大的明眸中显出惊愕的神色“陛下,你可不要冤枉臣妇,我没说过这话”
“我只是说宫外的人向往宫中的生活,宫里的人又惦记着宫外的广阔天地。这是人之常情,没有说进宫就一定不好的话。”
听着她急匆匆地出声辩解,语调却还是轻缓柔软的,听着就觉得挺好欺负的。
皇帝唇角微扬,沉声笑道“朕亲耳听见的,还能有假”
“你这是说朕错了么”
白楚动了动唇,在他目光深邃的凝视下,默默地将话吞了回去“您高兴就好。”
皇帝面容一松,温和地笑了笑“行了,朕也没责怪你的意思。”从某种程度上,他觉着她说得还挺有道理的,只不过她话中好似虚无的自由比到手的荣华要重要,这倒是挺新鲜的。
皇帝想着,在皇宫中待久了,自然都是盼着能去宫外走一走,舒缓心神的。
可要是在永远不能出宫,和出宫后再不得回来之间选择,他想,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前者的。
荣华富贵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在宫中待久了,乍然让送出宫去,大半人都是活不下来的。
“你叫白氏”他忽然问道。
白楚皱了皱眉,这年头女子都是以姓氏为名,可穿越过来近一年,她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这样称呼她“臣妇确实姓白,名楚华,陛下要是不介意,直接唤我名字就是了。”
古代女子的闺名是不能轻易示人的,可皇帝刚脱口唤她一声小丫头,也是看她年纪跟宫里的公主差不多,就拿她当小辈看了,所以一声名字,他还是叫得出口的“楚华。”
不过话也说回来,人间帝王,只要自个儿乐意,其他什么规矩体统也就是一纸空文罢了。
“离开宴还有一个时辰,你打算就这么坐在这儿不成”
白楚刚想说什么,转瞬又露出几分为难犹豫,皇帝一乐,直说她是装模作样“有什么话别藏着,刚刚多少大逆不道的话都让你说了,朕怪过你么”
白楚抿唇一笑,眉眼弯弯好似夜空洒落着银辉的新月,怎么老实乖巧的表情也掩不去顾盼间流露出来的灵动“不瞒您说,您要是不来,我还真打算在这儿待到开宴为止。”
“其实也不无聊啊,您往对面看看,活脱脱就是一出人生百态。”
皇帝不自觉依着她的话往对岸看去,不过是一簇簇青春正盛的少女们来来往往、说笑嬉闹,别说现在的皇帝,就是他十六七岁正年轻气盛的时候,也不会为这样的情景顿足半刻。
白楚看出他的不以为然,笑了笑“您不要将她们看作是长于深闺的尊贵小姐,好像成日除了琴棋书画就没别的事情操心,男子们要比官位、比权势,女子们也要比美貌气质、比家世才华、比性情手段等等等等,谁说我们就活得比男子们轻松了”
皇帝一怔,饶有兴致地问“那你给朕好好讲讲。”
“哪用得着我给您说”白楚笑盈盈地抬眸望去,“您身处在后宫深深中,便是众人争夺最大的靶子,如何千方百计、奇招新意,您自己没感觉么”
皇帝默然,还真去仔细想了想,很是诚恳地道“其实这最大的靶子还真不是朕。”
后宫中的女人在意权势地位、子嗣前程,皇帝只不过是她们获得这两样的手段、途径。
皇帝想着,他几十年来,往回想想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对他付诸真心的女子,不过到头来总会变的,没办法,这就是这么环境,要是不变,就活不下来。
也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就像白楚说的,人之常情罢了。
思及此,突然一个念头闯入脑海中,若是面前这个女子入宫了,也会变么会变成什么样她言之凿凿,到底是因为无知者无畏,还是真正的清明理智
白楚蓦地打了个寒颤,茫然地环顾着四周,怎么感觉有人在背地里算计她呢
不会又是白音华吧
皇帝见她仿佛是正伸懒腰的小猫,突然被人戳了一下肚子,下意识就蜷缩了起来,忍俊不禁,笑道“怎么,受凉了”
白楚摇了摇头“无事。我只是觉着人心虽说各异,但也有共性,这与男女之分没关系,该有野心的人,不管是男是女都会有的,不过是从小接受教育不同,加上周身环境潜移默化的熏陶,所以使得手段也就不同了。”
就说像下药这事,要是针对的是男人,那么大多数用的都是取其性命的毒药,而用在女子身上,却基本上是让其失态、毁坏名声的作用,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因为对女子来说,坏了名声等同于毁了之后的人生。
结果都是一样的,就是要对方活不成。
在她轻描淡写的感慨中,皇帝不免想起了轻重权衡十几年,好不容易让皇后和四妃相互抗衡,处在了一个微妙的相持阶段,趁着皇子们还没完全入朝,后宫中终于清静了几年。
轻叹一声,“你说得对。”话音未落,又觉得有些好笑,“也有意思,朕虚长了你十几年,还没你瞧得清楚。”
白楚慢悠悠的喝了口茶,上扬的语调带着娇俏的得意“您日理万机的,珍贵的精力和脑力都拿去丝毫国政大事、天下百姓了,哪有功夫理会这些小事”
反正照着当今皇帝的老谋深算,加上皇权的天然压制,不管底下男人还是女人,心里装着什么心思,也翻不过他的手掌心去。
“也是我、是臣妇胡言乱语,陛下您要是觉着烦,忘记了就好。”
皇帝笑睨着看了她一眼“刚我我我半天了,这会儿知道带上自称了”
“朕临朝十几年,也没见着文武百官里有谁像你这样胆大作怪的。”
“所以说我这是可遇不可求,”白楚笑着接上,“您今儿算是捡着了。”
皇帝哈哈笑出了声,看着她半天没说出什么话来。
白楚眨了眨眼,忽然想到说“其实要有两个人,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消耗时间。”
皇帝好奇了“什么”
“皇上会下棋么”白楚笑眼弯弯,看上去既单纯又无害。
皇帝总觉着她说的不是寻常的棋“这儿也没棋盘啊”
白楚道“不用棋盘的。”她从袖口处掏出一个青瓷水色的小罐,纤指轻轻打开盖子,里头是朱红润泽的细腻膏体。
古代的女子出门也是有补妆这项必备活动的,多数不方便的,为了不影响妆容,在外不吃不喝,连风都不敢吹着,就算是这样,脸上的妆容也很难持续过两个时辰。
这小罐里是白楚自个儿制作的口脂,平常随意用指腹沾一下,然后轻轻抹在唇上,就显得轻薄粉嫩而自然。
没办法,她现在的日子确实是空闲极了,又不好出门,也只能每天干坐着研究这些有的没的了。
她自个儿动手将石桌上的东西都移开了,右手食指点了点那罐口脂,这会儿也是拿来当颜料使了,在石桌上纵横化了好几条,看着就跟棋盘一样。
左右这是镜面底的,回头擦也容易擦干净。
皇帝垂眸,好整以暇地由着她摆弄,鼻尖隐隐传入几缕清冽疏阔的香气,陌生,却也十分好闻,眸光一动,淡淡的视线落在她绯红色的指尖。
“这是你自己制成的香”
白楚正忙活着,也没多想,点头应了声“是啊,添了好几种香料,甘松香、苏合香、雀头香、白檀香、沉香这其中的用量成分我试了好多次,才做出我自己喜欢的。”
说着手上的格子已经画好了,她抬眸,对着他展颜一笑“陛下刚才说不会怪罪我的,是不是”
皇帝挑了挑眉“朕说的,自然是真。”
“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那好。”白楚径直拉过他的手,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将他的食指也戳进口脂里头,然后在石桌“棋盘”上,最中间的小方格子里,画了一个圈。
皇帝不妨她还敢动手,一时不察,还真让她等手了“你做什么”
“下棋啊。”白楚放开他的手笑眯眯地道,“勉强做出个棋盘来,也没有棋子,所以,今儿我就教您一种新的下棋方法,不比围棋高深,纯属逗趣的,您别见怪哈。”
她说的正是前世小时候玩惯了的井字棋,又套用了五子棋的玩法,圈和叉,无论哪个,先凑齐了五个一组,就算赢了。
圈都画在那里了,这条船怕是下不来了,皇帝无奈地笑了笑,在她划下一个叉,然后仰着笑脸望过来的时候,还是沉默着抬手在刚才那个圈圈下边又画了个淡红的圈。
罢了,就当是哄孩子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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