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还真跟着白楚下了一个时辰的棋, 他尤擅谋略, 这种规则简单的棋, 第一盘还没打完, 就已经摸清了套路,白楚使劲浑身解数,走一步想五分钟, 总算保住了颜面,没有输给一个初学者。
到后头就越来越吃力了,勉勉强强打完三局, 她就撂开手不想玩儿了。
“时间是不是差不多了”她转头看了看对岸的动静,佯作惋惜地轻叹了一声,“臣妇担心过会儿皇后娘娘就会派人来通知晚宴开始了,恐怕不能陪着陛下久留在此, 只能先去外头等着吩咐了。”
皇帝抬眸看过来, 似笑非笑道“朕不在,你觉着这宴开的了么”
白楚一时语塞, 眸光一转, 弯眸笑道“宴是开不了, 可这恭迎圣驾的好事儿, 臣妇却不能缺席的, 否则回头一个罪名下来, 我哪里担当的起”
皇帝笑了两声,缓缓起身,双手背在身后, 笑睨着道“行了,也别为难你三言两语哄着朕,走就走吧,反正三局两胜,照样还是朕赢了。”
白楚怔愣着看着他信步离开的背影,一时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幼稚又小气的男人居然还真是刚才气势威严的君王。
到底是谁在装模作样啊
见着凉亭里的人终于离开,双喜小跑着走到白楚身边,焦急关切着问“少夫人,这是谁啊”
白楚正憋屈着,没好气地回“能在后宫中如闲庭乱步,到处乱跑的男人,你觉着是谁”
双喜睁大了眼“莫非是哪位皇子”
皇帝对她还说犹如天上的人物,高高在上而望尘莫及,谁能想到闲了出来逛一逛都能撞上双喜想都没敢想。
依她的胆子,若是知道了,怕是一整天都得处在惊吓忧惧之中。
白楚扬手将帕子展开盖在石桌上,顺便将那小罐口脂收入袖口中。她不会绣工,素白的帕子上只有让婢女们绣的一朵红莲,花瓣妖艳灼华,甚是好看,不过没什么代表性,无论谁看见了,都联系不到谁身上去。
“行了,”她拍了拍手,“咱们回去吧,免得长公主派人来找我。”
方嬷嬷原本就是被长公主派来跟在她身边的,不过是白楚不喜受她看管的拘束,就想法子让她注意到了活跃在贵女圈子里的沈芙和沈蓉姐妹,都是长公主带来的,方嬷嬷自然不能让长公主的声名受损,神色一凛,忙不迭地就跟上去了。
提及这,双喜忙正色道“对了,少夫人,刚刚奴婢还见着方嬷嬷往这个方向来呢,幸好奴婢躲得快,眼见着她拐道往另一个方向去了,没发现奴婢。”
“不用管她,咱们直接去坤宁宫见长公主就是了。”
白楚和双喜赶到坤宁宫后,听着仿佛是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就先回内室休息了大约半个时辰,等到了时辰,再领着众位女眷去太和殿参加元日国宴。
果然,长公主知道方嬷嬷跟丢了她的事,言语之中难免有几分责怪,又问她去哪儿了
白楚只说自己是第一次来皇宫,不小心迷路了,担心触犯宫规也不敢乱跑,就原地待了一会儿,直到问了路过的宫人,才慢慢走出来。
长公主也不说信还是不信,见着她安安稳稳地回来也就不多管了,倒是沈芙和沈蓉那边让她始终提着几分心,尤其是沈芙,毕竟正是她吵着闹着要进宫,就怕起了什么心思,回头招惹出祸事来。
索性方嬷嬷跟丢了白楚,对沈芙沈蓉姐妹却是看得紧紧的,等她们姐妹俩回来,沈芙的面色有些不好看,连着沈蓉低垂着头,紧抿的唇也透露着几分不情愿。
白楚看着方嬷嬷轻声在长公主耳边说了什么,然后恭敬地双手交叠在小腹前,恭敬地往后退了两步,侍立在长公主身后。
还没等她细想,皇后娘娘换上了庄严端重的凤袍,款款从内室走出来,身边搀扶着她的这不是柔嘉郡主么
白楚有些惊讶,下意识转头看向白音华的方向,她的脸色却十分平静,面上扬着温婉从容的淡笑,仿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怎么看都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未时一刻,皇后娘娘正式起驾,除了她有凤驾御撵,其他人就只能队列整齐,浩浩荡荡地跟在她后头,缓缓往太和殿的方向去。
早晨元日大朝会的宏伟肃穆尚未褪去,众人乍一进到太极殿中,便寻着自己的座位坐下,一点别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偌大的宫殿,连说句话指不定都能听见回声,顷刻间就只有步履匆匆的沙沙声。
皇后娘娘对柔嘉郡主确实是极为宠爱的样子,还笑着要给她多放一把椅子在自己身边,只不过柔嘉郡主乖顺婉拒了,场合庄严,礼不可废。
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是一道儿来的,国宴的席位一直从殿内蔓延至殿外的广场上,这时间冷风嗖嗖,坐在外头的人可要受苦了,能不能吃上热的菜还两说,关键连酒都不一定能去除身上的寒气。
白楚想着依着白峥的官职,张氏和白音华想必是只能落在殿外的。
随着一声余音绕梁的清扬钟声,钟、鼓、磬三种乐声同时奏起,再露出加入排箫、箜篌、筝、瑟等,一曲九州清晏仿佛将人世间最平和美好的一面都展现在众人眼前,政通人和,海晏河清。
照旧是皇帝率先举起酒杯敬辞,然后便是一众臣子们争相敬酒表达祝福和赞颂,虽然翻来覆去无非就是“陛下圣明”、“有陛下才有天黎如今的繁荣昌盛”、“臣甘愿为陛下和天黎奉献一切”等等的话,却也能被这群政治素养技能满点的人用几十种不同的方式语气表达出来,白楚算是开了眼界了。
白楚原是拿自己当小透明的,直到皇帝友好慰问长公主的时候无意间提了她一嘴,白楚只能起身出列谢恩,暗自咬牙将他翻来覆去在心底腹诽了个遍。
果然是个极其小心眼的人,绝对是故意看她笑话的。
好在她们位置离御座有些远,双喜没认出来这就是在御花园中与她主子待了一个时辰的男子,一双圆圆的眼睛直直盯在白楚身上,满是忧心,她最是了解白楚懒怠的性子,说是跟方嬷嬷学宫规礼数,半途插进来沈芙和沈蓉,也就半途而废了,因此心里头担心极了,生怕她规矩上出了什么问题,惹怒了圣上。
皇帝是看她在长公主身边低眉顺眼的模样,一点不像之前在他面前的大胆灵动,有些好奇,就顺嘴把人拎出来了。
不过即使高高看下去,只能见着个黝黑的后脑勺,他也知道估计她这会儿心里指不定怎么骂他呢。
笑了笑,也不再多为难,叫起就让她下去了。
白楚有惊无险地回到位置上,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突然就变多了起来,还情绪各异,含意复杂她漠然地喝了口酒,静等着皇帝将下一秒将注意力放在了几个皇子身上,也就没人在乎她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白楚垂眸盯着自个儿席案上的菜肴点心,半分都不往旁边瞄;沈芙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心里记着方嬷嬷的叮嘱,好歹没有做得太明显;沈蓉右手握着酒杯,低头怔愣地发呆,看着身边胡氏心生不安,悄悄碰了碰她,声音轻得微不可闻“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要是闹出什么乱子,不说你,咱们一家都得赔上去,蓉儿,安分些”
话语中警告的意味呼之欲出。
沈蓉耗费一个下午,除了真切感受到这些京中的贵女真不怎么瞧得起她之外,没有别的收获,心头本就酸涩不甘,听胡氏这么一说,更是心烦意乱。
她是装惯了乖巧的,强忍住了烦躁,扬起一抹温顺的笑“我知道的娘。”她脸色苍白着捂了捂肚子,“娘,我身子不舒服”
胡氏当即担心起来“怎么了”
“许是刚刚受了凉,腹中疼得厉害”沈蓉咬了咬唇,“娘,我可以出去更衣么”
胡氏凝眉“娘陪你去。”
“娘,”沈蓉拉住她的手,“若是长公主问起来,还劳你帮我说一声,况且,”她迟疑着看了看身边的沈芙,“姐姐还在这儿呢。”
沈芙说话做事向来没个分寸,上回强求长公主带她入宫的事儿让胡氏气了许久,对她更加不放心起来。
半晌,胡氏犹豫着说“那你路上小心着,身边多跟几个人,以防有什么意外。”
“您放心,我知道的。”沈蓉面色虚弱,躬着身,小心翼翼地从殿内离开,走到外头,才发现天色已经全然暗下来了,夜风更是冰冷刺骨,她裹紧了身上的斗篷,由领路的宫女带去更衣休整的地方。
殿内众人丝毫没察觉到沈蓉这般无关紧要的人离开,犹自歌舞升平,一片祥和。
人人面上都是喜气洋洋,堆满了笑容,推杯换盏,嬉笑热闹。
直到一直沉默的安王,突然端着酒杯起身,殿中气氛一滞,众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下了,默契地将视线齐刷刷移到殿中央。
“臣参见陛下,诚祝陛下新年福寿安泰,万事如意,天下清朗,民居乐业。”
皇帝温声笑道“昇儿有心了,这杯酒,朕是非饮不可了。”
白楚若有所思地看着跪在殿中的男主,抬眸往白音华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她和白氏恰好坐在殿门前的位置上,虽说靠后了些,却到底是到殿里头坐了。
安王在外多嚣张跋扈,对着皇帝,一身傲骨怎么着也去了几分,就这么寒暄了几句,才听他说“说起来,臣有一不情之请,恰逢今日是一年中难得的好日子,便斗胆跟您提了。”
旁人都要先小心问句“不是该不该说”,他却是“便斗胆提了”。
反正不管你爱不爱听,我是要说出来的。
白楚在旁边没感受到男主多高冷桀骜的气势,用惊奇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这是个勇士啊,真不怕小心眼的皇帝回头找你麻烦
“多年来承蒙陛下您费心照料,臣感激不尽,又愧疚难当。年后,臣就到了弱冠之龄,恳请陛下主持臣的行冠礼。”
“臣年幼便痛失父母,陛下对臣而言,是唯一至亲,恩重如山的叔父,臣对您的敬慕之心难以言表。”
“若陛下不嫌弃臣才能平庸,臣愿为您分忧解难,报答您多年的苦心恩情。只求您赏臣一二职位,既是为您效力报恩,也是告慰父王和母亲的在天之灵,儿子长大了,在您的照拂下,总不至于是丢尽他们颜面的无能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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