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玧之乌墨似的瞳仁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忽而垂眸轻笑了一声“你说什么”
沈瑜之面色泛红,显出几分窘迫之意“我知道过去是我不对, 如今我是想好好跟楚华过日子的,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二哥,你和楚华关系亲近, 想必对她也有些了解, 能否请你帮我想个主意”
“关系亲近”沈玧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拿起旁边备好的锦帕, 细细擦拭着白皙修长的双手,“瑜之, 她没有怪你。”
“我知道。”沈瑜之略带惭愧地低下头, “楚华宽容和善,即使我当初将她娶回来又丢在府里, 她也没有怨恨我, 反而真的将我视做兄长好友般亲近相处。”
听到这儿,沈玧之温文如玉的眉眼间浮现出淡淡的凉薄,垂眸看着锦帕上绣的一株红莲。
沈瑜之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丝毫没发觉沈玧之神情中的异样, “但我知道, 在她心底,那桩事情始终是解不开的疙瘩。”他苦笑道, “也确实是我对不起她,明明才成亲,我没尽到丈夫应尽的责任, 等我回来,她也不再拿我当丈夫看待了。”
是的,沈瑜之总算明白了他下一步想做什么。
他想突破好友、兄长、师傅这类看似亲近,却同时也被隔绝在最亲近关系门槛外的身份,他是她的夫君,在名义上、感情上,都想成为她的夫君。
“那你呢”沈玧之冷不丁地出声问,“在你眼中,她是什么身份”
沈瑜之脸上的红晕颜色陡然转深,与刚才淡淡的羞窘不同,这会儿的两抹绯红,透露着绵绵情意,
“我、我自然视她为我要共度一生的妻子。”
沈玧之将手上的锦帕放回到书案上,向来云清风淡的面容上,仿佛将所有的温和都冻结了。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沈瑜之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心底倏然升起些许不安,惴惴地唤了声“二哥”
在漫长而沉闷的寂静中,沈瑜之只听自家二哥用轻淡温和的语调说,“瑜之,我心悦楚楚。”
沈瑜之蓦地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许久才从被堵住的喉咙中,发出几个晦涩的音节“什么”
“很意外么”沈玧之轻笑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除她之外,你见过我同谁是这么亲近的”他仿佛是恶作剧般加重了“亲近”二字,引的沈瑜之原本染着红晕的脸颊瞬间苍白了下去。
确实,二哥不是从小养在沈府里的,从他回来后,也仿佛同这儿隔着一道嫌隙,虽说相处间有说有笑,却总让人感觉差上一层。
就如母亲担心大哥一人寂寥,便想法设法劝说他同意续弦,而二哥,同样到了成婚的年纪,母亲提也没提过。
沈瑜之自小顺风顺水的长大,很难去发现这些在他看来理所当然的东西,如今却像是打开了阀门的洪水,一个劲全涌现了出来。
“可是”沈瑜之有些艰涩地开口,“她是你的弟妹。”
沈玧之低声叹道“是我的错。”
他这个错却不是指自己喜欢上了名分上的弟妹,而是早知道白家有个这样合他心意的白楚华,当年就不该顺手把婚约推了沈瑜之了。
不过,事已至此,倒也多说无益。
“瑜之,你是我的弟弟,我也不想瞒你。”沈玧之抬眸看过来,温和的黑眸中萦绕着一团暗色,“至少,在今天你确认心意之前,你并没有将楚楚当成是妻子,是么”
“我”沈瑜之一时语塞,他本就是刚才浑浑噩噩明白了心意,被沈玧之这么一道惊雷扔下来,心绪就更乱了。
沈玧之唇角微扬,显出一种万事尽握于掌心的从容气势,“关于你今天的问题,抱歉,瑜之,我不能帮你。”
“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若是你能让楚楚真正视你为夫君,我便保证,日后不会因为我的心意去惊扰她。”
沈瑜之抿紧了唇,清润净澈的眼眸中浮现出与他性格不符的利光,沉声道“二哥,一言为定”
沈玧之微笑颔首“自然。”
随着沈瑜之神色沉沉地走出经年堂,不一会儿,端溪小步走进了书房,来到沈玧之身边。
“主子,这是刚送过来的。”他恭敬地双手递上一张信封。
沈玧之拿过来,轻轻一抖,上头的字便尽数展露在眼前,轻描淡写地一扫而过,随手放在旁边的烛灯上点燃。
他微微眯着眼,神情慵懒地看着它慢慢在空中点燃,然后飘荡着落下几缕灰烬。
“胡曼柔啊”
说实在的,他一开始没想到沈明一家来京还能闹出这么多事情来。
这算是,意外惊喜吧
另一边,沈瑜之回梧桐院后就是脸色凝重,坐在她面前欲言又止的模样,白楚实在看不过去了,无奈地放下手上的话本,疑惑地问他“三哥,是出什么事了么”
沈瑜之仿佛是刚刚被她的话唤回神,恍惚着道“楚华你觉得,二哥怎么样”
白楚轻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为着胡小姐而心神不宁呢二哥又怎么了”
这下沈瑜之也懵了“胡小姐”他没反应过来,“是二婶家的表妹么”
“表妹”白楚笑眼一弯,从软榻上坐起来,“一日不见,都叫上表妹了”
沈瑜之瞬间就慌了,即使他没从白楚的语气中听出一点醋意或者不悦,但那丝敏感神经提醒他不该答应下来“不,不是,是在鹤祥院的时候,祖母说希望我能将她当妹妹看待。”他加重了后边半句话,以此表明自己的态度。
白楚倒不是不信他,就是突然有了逗老实人玩的兴趣,故意收起了笑容“那当初,你不是也拿我当妹妹看得么”
要不是这是古代,她还真想在旁边放一首“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应应景。
“不、不是的。”要是以前也就算了,偏偏他刚明白自己的心意就闹这一出,大冬天,沈瑜之急得脑门上汗都出来了。
白楚不怀好意地轻拢起眉,又说“听说,你今儿还同她一起弹琴奏乐了”
“我没弹”沈瑜之急冲冲地说,“只是胡小姐要为祖母听得戏编曲,我帮忙谱曲而已,只是在旁边补充的。”
白楚也不是真想让他怎么着,把事情打听清楚了也就放过他了,展颜一笑,“原来是这样啊。”
不管是谁,想办法把消息传到她耳朵你不就是想让她怀疑沈瑜之么
深陷情网的女人在惊疑不定中会做出什么傻事来谁都不知道。
“那你以后也该小心点才是,祖母是一片好意,怜惜胡小姐孤苦,自己疼爱不说,还让你视她为妹妹照顾,可这风声要是传出去,多少有碍她的清誉。”
沈瑜之在心口堆积了好几天的重石,在她缓缓的柔软声线中渐渐轻松起来,原本沉郁憋闷的神态也慢慢舒展,甚至还蒙上了一层愉悦之色,信誓旦旦道“楚华,你放心,我以后会注意和胡小姐保持距离的,绝不对再让什么流言蜚语传出来。”
白楚笑着点点头,自然领他这份情。
不过说实在的,她对沈瑜之的信心不足,实在是他看着就是一副傻白甜的模样,胡曼柔因着出身经历,其城府算计估计比白音华还要更胜一筹。
看沈老夫人如今被她哄得多好就知道了。
白音华从来都是被捧着的,要她说上几句好听的话是一筐筐的有,但要像胡曼柔这样放低身段,晨昏定省,视老夫人的喜怒哀乐为平生大事她是做不来这么彻底的。
“对了,之前说蓉儿同安王的亲事,说过让她什么时候进府了么”
自家堂妹去别人府上做一个没有名分的侍妾,饶是沈瑜之再心宽,提起这一茬也有些尴尬“安王那边没有消息传来。”
男方不主动,女方总不好主动凑上门,哪有迫不及待想去当妾的,这也太难看了。
白楚轻声道“如今各地的秀女都陆陆续续进京了,可不好拖着啊。”
原本有皇上口谕的事儿,怎么也不该拖到选秀,可安王又不是怕得罪皇上的人,他没权力没把柄,冲着他的身份,父母皆亡,这么根独苗苗,皇帝乐得养着赚个好名声。
再说,让一国之君惦记着侄子府上纳妾的事情也不大现实。
沈瑜之犹豫着说“二婶去求过母亲,母亲没有同意。”
胡氏再怎么狠心不管女儿,眼见着她们一家就要离开了,总不能把沈蓉没名没分地丢在沈府,到头来成了麻烦。
既然长公主知道了,白楚也就懒得去管了“母亲心中有数。”她只是觉得沈蓉这么安静有些反常而已。
不光是她,连向来活跃的沈芙都看不见人了。
其实原本相较沈蓉,老夫人对活泼热闹心无城府的沈芙还是有几分偏爱的,可人在跟前,又有贴心娴静的胡曼柔在身边,这点偏爱也全都被转移到后者身上了。
见白楚沉默下来不说话,沈瑜之凝望着她若有所思的侧脸,优美的面部线条在昏黄温暖的烛光下,勾勒出令人心悸的美丽。
“楚华。”他低低唤了声。
白楚漫不经心地应道“嗯”
“在你眼中,”沈瑜之按捺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心,怦怦的响声震得她心口发麻,“我算是什么身份”
白楚隐约听出了一丝不对劲,抬眸笑道“你喜欢什么身份呢”
她面上明媚的笑靥仿佛是对他的鼓励,沈瑜之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我们是夫妻,对么”
“楚华,我是你的丈夫么”当最后那丝不确定从他口中出来的时候,沈瑜之灼亮直率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
白楚始终是笑着看他,那双桃花瓣似的美眸掩去了所有流光溢彩的柔情蜜意,在烛光温暖柔和的包裹下,在窗外沉重的夜色衬托下,静静地散发着极尽柔美的星光。
沈瑜之不该这么敏锐的。他不怎么能分清他人眼中的善意和恶意,一是他的身份在那儿,大多数人在他面前都争先恐后的表露出善的那面;二来,沈瑜之其实并不是表面看上去温柔和善好接近,除了真正被他放在眼中的人,其余是善是恶是好是坏,他都不在意,也与他无关。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看明白了她那双能给人带来无限甜蜜与温暖的眼眸中,毫无波澜的平淡柔和。
“是啊。”
他听到她清聆好听的嗓音带着悦耳的笑意柔柔响起,同一时间,他被满腔紧张和情意烘得炙热的胸口仿佛被浸入冰水寒潭中,凛冽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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